第88节
“快点,小兔羔子们跟老子冲上去。大都督有令,头一个登城的官升两级,赏钱三百贯。” 面对着快速涉水逼近到水门缺口附近的大批敌军,叶飞哪敢坐视不理?当即,调动了士卒进行拼死抵抗,他大声呼喝指挥防御。在一阵箭雨倾泻过后,叶飞眼看着迫近城墙的敌军士兵,下令动用在兴汉军炮火下幸存下来的守城战具御敌。 “咣当——” 随着一声嘹亮而悠长的长鸣,仅是作为一件守城利器,而非乐器存在的大铁钟从鄂州数丈高的城头猛然砸下,在城墙脚下,霎时间一片血rou模糊的景象。紧接着,守军士兵用绞车收起了铁钟,待得再度升到高处,立马又是一声闷响,铁钟再次当头砸了下来。 夜叉擂、车脚擂、狼牙拍和铁钟,这些花样翻新的各式守城器械轮番上场表演,它们制造杀戮的效率不啻于收割人命的自动机械。凡是被这些重型战具击中的人,必定是死无全尸,这还是叶飞精心筹备的多种防御手段被炮火摧毁了很大一部分的成果。相形之下,那些被守军士兵疯狂砸向兴汉军的羊头石,杀伤力就简直是微不足道了,虽然它们同样能轻易置人于死地。 手握着剑柄,叶飞没有因为暂时遏制住了兴汉军的进攻势头而欣喜,他眉头紧锁陷于思虑。 敌军那些威力强劲的火器此时保持着静默状态,恰如沉睡中的巨兽,一旦当它们开始发出声音宣告自身的存在。到了那时,鄂州夯土包砖的坚实城墙跟纸糊的灯笼也没多大差别。 精心想清楚了这一层利害关系,叶飞转身来到城头的一座敌楼,这里空空荡荡不见一兵一卒,只有一个在盘膝打坐的道人。 “任道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您是不是也该露一手了?” 这时,叶飞拱手施礼,虽然他的态度还算得上是谦恭有礼,不过言辞之间未必没有几分揶揄之意。 闻听此言,这名打坐的道人睁开眼睛,他轻笑了一声,满怀自信地说道: “哼哼,本座此前不愿出手,那是前面的对手太弱了,不值得劳动贫道大驾。今日,某便叫如你这等俗人知晓,本座的道法神通非是浪得虚名。” 没错,在这块片界里,神仙妖魔一样都不少。虽说在平常时候可能看不到这些家伙抛头露面,但是那些超乎人类常识之外的存在随时随地都可能突然冒出来吓你一跳。 在常规武装力量层面,草创不久的叶飞军不是由大秦水师人马直接改编而来的兴汉军水师的对手。不过叶飞在占据鄂州后,不惜以厚礼延聘四方奇人异士,着实供奉了一大批江湖散人,尤其是以这位游方道士任天长的声名最为显赫。除却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鼎鼎大名之外,他的一身道术亦是非比寻常。 在江南一带,任天长的本领被狂热拥趸的信众们概括为“变昼为夜,撒豆成兵,挥剑成河,呼风唤雨”。 要说其他的几项,不排除是以讹传讹所致,然后在口口相传中被夸大扭曲,不过撒豆成兵和祭炼法米这两招,任天长的确是深得个中神髓。否则,像叶飞这般杀伐果断如吃饭喝水的狠角色,又岂会对他这般客气容让。 叶飞听了任天长的表态,干笑了两声,拱手说道: “如此甚好,那叶某便在外恭候道长您大展神威了。” 说完,叶飞面带笑容,转身走出了敌楼,似乎是只等着这位任天长任道长出手退敌。 “咄!唯心唯灵,法咒显神通。六丁六甲诸神将,皆从本道发号令……”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任天长果然如约出现在了城头预先搭建的法坛上面。这时候,只见他披散着头发,赤脚踏禹步行走,手持颜色黑中透亮的千年桃木法剑,口中念念有词。 每当咒语念完了一遍,任天长便探手到供案上被供奉起来的一口坛子中,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豆子朝着城墙下方撒去。 在法坛下围观的士兵们目睹了神奇的一幕景象,眼看着这些豆子在任天长离手之手还是不起眼的豆子,待得它们落到城下的土地上,竟然就化作了一个个金盔金甲的天兵神将。看到己方有着如此了得的奇人异士出手襄助,原本已显低落的士气立时为之振奋,士兵们对于兴汉军火器的挟带着几分神秘感的畏惧情绪也少了许多。 任天长撒豆成兵变幻出来的这些神兵神将,全都是身高过丈的巨人,一个个手持着长戟、大斧、狼牙棒等重型兵刃,与正欲登城的兴汉军战在了一处。 不问可知,凡人被刀剑伤及,就算侥幸不死,在短期之内也无力起身再战,而这些撒豆成兵幻化而来的天兵神将挨刀则只是变回豆子而已。非但如此,随着城头上,仍在继续仗剑作法的任天长一把接着一把地将豆子洒了下来,这些金甲神兵的数量还在持续增加中。见此情景,在城下苦战许久的兴汉军将士们心中凉了半截。 自家一条性命不过换人家一粒豆子,这笔账怎么算都觉得划不来呀!一时间,整个前线笼罩在一层被敌方法术所阻的颓丧气氛之下。 前线的士气崩坏无法维系,军无斗志是最没办法的事情,领兵的裨将刘贤也只好带着部下杀回到登陆场附近,暂且退回船上。 兴汉军行将退走,城墙上的任天长却不肯就此罢手,他阴恻恻地一笑,下颌的一撮山羊胡也随之抖动起来。而后,任天长停止了念咒,他快步来到法坛前,从另一口坛子里掏出一把预先祝祷加持过的法米,照准了正要退走的兴汉军士兵当头砸了过去。 这些貌似无害的法米,卜一与空气接触摩擦便冒起熊熊火光,米粒在瞬间膨胀成了个头如拳头般大小的火球。 不仅是平日人们常见的那种颜色深浅不一的红色火焰,凡是在霓虹中所能看到的颜色都悉数出现了。要说这一幕景象美则美矣,只可惜效果太过歹毒。 一名兴汉军士兵被这些法米幻化的火球击中后,顿时浑身腾起尺许高的烈焰,张大呼喊的嘴巴和鼻孔耳孔中都一齐喷出火舌,凄惨的模样活脱像是那些浇了一身汽油玩自焚的邪教徒。不仅如此,这些火焰的至为阴险之处在于,即便受害者纵身跳入水中也不会熄灭,只有用砂土将整个身躯暂时埋起来隔绝空气才能熄灭火焰,杀伤力之恐怖简直堪比倍受道德指责的凝固汽油弹。 033 救兵 驻足鄂州城头,手搭凉棚的任天长此时端详着下方被一把无明火烧得焦头烂额的兴汉军,不由得放声大笑,说道: “哈哈哈哈,如何?本座的法力可是吹嘘出来的?” 在鄂州城任天长是宾客,竟然在叶飞这位主人面前如此地不逊,纯属不知死活。这时,叶飞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怒意,不过他马上压抑住了负面情绪波动,仿如怀着唾面自干的精神一般,赔笑说道: “道长神威,我等有目共睹。来人哪!速去摆下酒宴,好生慰劳任道长。” 今日这一战,过程起伏波折峰回路转。本已占了上风的兴汉军,到头来在鄂州城下遭遇惨败,军士死伤枕藉且不说,锐气也被挫伤了。许多靠近岸边的兴汉军战船在混乱中,被任天长以法米幻化的火球一并引燃付之一炬,以至于全军的士气低落。目睹了前方战况急转直下,部分兵士甚至生出厌战畏敌情绪,他们开始私下里交头接耳地传说,在鄂州城中有异人相助不可能被攻克,大都督司徒雅下令退兵那是迟早的事情。 “可恶,何方来的妖道公然与我军王师为敌。如此歹毒的法术,他就不怕下雨打雷的时候被老天劈死吗?” 水军大都督司徒雅如此之愤怒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他作为一名将领能够接受事先谋划不周,或是下属执行不力,乃至于仅仅由于是天气因素导致的作战失败。然而,这里面绝对不包括眼睁睁看着一场辉煌的胜利,只因为一个牛鼻子老道半路插手就成了泡影。 兴汉军辖区地跨大江南北,照说也是天下间数得着的一路大诸侯,愿意跟兴汉军交好的修行门派不在少数。这时候,司徒雅的一名幕僚欠身说道: “大都督,要不要派人请太和山的道长们前来助阵?” 闻听此言,本就怒不可遏的司徒雅更是压不住肚子里的火气,毫无风度地跳脚大骂起来,恨恨说道: “这是什么鸟话,领兵打仗的事都让那些牛鼻子和光头代劳了,那大将军还要你我这等文臣武将何用?专管在后头摇旗呐喊助威吗?” 正当此时,旗舰桅搂上的瞭望兵急促地挥动红色三角小旗,跟着吹起了声音尖利刺耳的竹哨。闻声,一名副将惊恐地叫了起来,说道: “大都督,是敌军的火攻船。” “速速散开,传令各船用撑杆和竹篙推开火船,备好灭火之物,切不可鲁莽行事。” 说时迟,那时快。近百艘满载着引火物的火攻船随着滔滔江水顺流冲下,一时间,江面之上到处都是冲天火光和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滚滚黑烟。为了躲避上游的火攻船袭击,兴汉军水师被搅得阵脚大乱,幸亏守城方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水上力量,只是眼睁睁看着兴汉军疲于应付火攻,不曾派出战船发动突袭配合火攻船行动。 有惊无险地撑过了这一波奇袭,待得兴汉军重新完成整队后,几名下属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下,他们集体向司徒雅谏言说道: “大都督,天色已晚,我军是否暂且收兵回营?” 闻声,司徒雅抬头看了看天色,无奈地叹息一声,跟着便有气无力地说道: “传令三军,后撤至黄州夜泊,待来日寻机再战。” “是,标下等遵命!” 兴汉军遭遇小挫后退却,鄂州的北城墙白天也被战舰炮火轰得千疮百孔,特别是水门周围损毁情况格外严重。今日之战,严格说来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双输结局。 等到入夜之后,大排宴席庆祝的叶飞趁势向任天长提出,可否作法改变天气,为鄂州再争取几天时间修复残损城墙。得以在人前显贵,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任天长正值春风得意之际,十分爽快地点头应允下来。随即,接下来的数日,浓重得仿佛能直接沥出水来的白色雾气弥漫在江水南岸,每天从拂晓到黄昏,终日不见消散。 鉴于航路视野不清,存在触礁风险,兴汉军水师无法抵近南岸浅水区活动,只能对着看似触手可及的鄂州城徒呼奈何。 鄂州城的面积不算大,地理位置却很要命地挡在了江水中游的要冲之上,这对于近在咫尺的兴汉军来说,这片区域控制在不友好势力手中,感觉是如鲠在喉。 这一次的东线战事,陈凉放手给予了统军大将司徒雅以全权,准许他临机决断先斩后奏。正因如此,司徒雅倍感压力,面对着欲进不能,欲退不甘的现状,他急得团团转寝食难安。本就是出身于大秦降将,司徒雅在兴汉军中地位虽高,但那些以陈凉嫡系自居的陈氏族人看待他的眼光中颇多玩味。在此之前,司徒雅是仗着功勋卓著压住别人不敢多说什么。 若是此番司徒雅对着一座不算坚固的鄂州久攻不下,想必那些陈氏的近亲也不会讲出什么好话。一想到了此处,满心忧闷的司徒雅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当真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荆州地跨云梦大泽南北,浩荡江水横亘其间,经过千年太平岁月的围垦开发,这里成为一片富庶安定的繁华之地。 当今大战迭起之时,荆州也不像被异族铁蹄蹂躏的河北和关中那样遭受了兵火劫掠,本地粮食尚可自给有余,不过战争靠的就是兵马钱粮,在陈凉上位后不久便下令禁用粮食酿酒。如今,兴汉军中所备的各类酒浆都是从霍山交易来的各色果酒。虽然入口之际也算别有一番滋味,奈何浓烈程度相比起过去醇香的佳酿多有不如。 司徒雅自斟自饮喝的是江陵一家百年老字号酒坊的积年存货,只可惜了如此好酒到了司徒雅的口中,他也只能品出难以下咽的苦涩滋味。 正当司徒雅一个人黯然神伤之际,中军大帐的门帘忽地被挑起,一个司徒雅很熟悉的声音响起,说道: “哦,大都督又在偷偷喝闷酒啊!” 闻声,司徒雅抬眼看过去,他立刻跳了起来,急忙躬身施礼说道: “不知大将军驾到,末将未能远迎,还请主公恕罪!” 本该坐镇在江陵的陈凉突然出现在眼前,司徒雅难免心情忐忑,不知道顶头上司为何而来。 这时,陈凉笑容可掬地冲着司徒雅轻轻一摆手,说道: “大都督请坐,今日只有你我二人在此,不必太过客套了。” “是,那您请上座。” 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主位,陈凉打量着摆在几案上的一壶酒和几样清淡小菜,笑着打趣说道: “呵呵呵呵,胜败乃兵家常事,大都督好生没出息,吃了个小亏就借酒浇愁,这可不像是你平日里的为人哪!” 闻听此言,司徒雅表情复杂地偷眼看了看陈凉,顺着对方的口风说道: “某让大将军见笑了,我本就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心胸自然比不得大将军这般豁达。” “哎,别愁了。这次本座从江陵星夜兼程赶来,正是为了替你消解忧闷。” “这,末将不知大将军的意思是?” 朗声大笑起来,陈凉起身拍了拍司徒雅的肩膀,抬手指着从帐篷外面走进来的一名道装神秘人,说道: “大都督只管安心,这位是本座的老师林灵官,他会出手对付鄂州城内的那个妖道,卿只要一心领兵打仗便是了。” 大秦帝国在早年间曾设有灵官职位,大致算是道官的一种,主司四时祭扫陵寝,以及奉祀宗庙等诸事。 最近这数十年来,先后几代大秦皇帝都无比宠信僧徒,结果冷落了道门弟子,因此民间已久不闻灵官之名。出身于世家的司徒雅倒也听说过这班人的存在,只是他不晓得陈凉如此郑重其事地向自己推荐这么一位术士,是否在暗示着某些东西呢? 在陈凉背后出现的这个道人,全身上下都罩在一席黑袍之下,就连脸上也蒙着一层黑纱,只有一双全无感情流露的眼睛可以被外人窥见。心情略显忐忑的司徒雅与这位神秘人对视了片刻,忽觉心生寒意,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避开了对方那冰冷得宛若高山融雪之水一般的清澈目光。 古语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亲。 人们往往在四目相对之间便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司徒雅仿佛在对方那纤毫毕现的清澄眼眸中,看到了自家心底里点滴私欲和杂念的倒影,不管是谁也难免觉得如坐针毡。 佛门尝说,人心在一刹那间便生出九百念,三百善念,三百恶念,三百非善非恶之念。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夫俗子们,固然怀有大把的私心杂念无法抛却,即便是那些道德品格高尚之人,他们也不是没有这些欲念作祟。只不过后天的道德修养阻止他们为所欲为,最多仅限于想一想,并未把邪恶的欲念付诸于行动罢了,所以说若论心迹则世间无完人。既然如此,一个心中完全没有私心杂念的人,那他还能算是个人吗?不消说,大概有着这等心性的,不论是仙佛神圣哪一种,只怕唯独算不得是人了。 林旭一朝顿悟,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灵洗去过往积存的尘垢,消除了人生中累积下的负面情绪和来自人类社会教养的束缚。而今,他的精神是维持在一念不生,一念不灭的状态之下。 直面这样超凡的存在,举凡是世间的芸芸众生都不免要自惭形秽,rou眼凡胎的司徒雅又如何能例外呢? “久闻大都督治军有方,想必除去那妖道任天长,此间战事当不致久拖不决。鄂州黎民可免战乱流离之苦,解生民于倒悬,善之善者也。” 为了免于被人识破真身,惹出些不必要的是非来,林旭特为乔装改扮,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珠。他讲话的语气亦是平淡如水,甚至不像是在跟司徒雅商议大计,反倒像是在陈述事实。 闻听此言,司徒雅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陈凉,见他并无特别表示。不得要领的司徒雅只得把到了嘴边的疑问重新吞回肚子里,十分客气地冲着林旭一拱手,说道: “那就拜托林灵官了,愿承您的吉言,早日平息战火,黎民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034 揭发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时分,林旭顶着道士的伪装身份,假模假式地登坛作法,暗地里发动神术驱散了笼罩在鄂州附近数十里,持续多日的浓雾。 见此情景,本来对林旭的承诺还将信将疑的司徒雅立时心悦诚服,他即刻命令全体水军起锚驶向南岸,准备二度攻击鄂州城。 凡人们秣马厉兵预备疆场厮杀之际,林旭可就省事多了,他此行目标只有一个,摆平那位一肚子坏水的妖道任天长。脚下踩着白浪翻滚的滔滔江水好似通衢大道一般,林旭是摆足了世外高人的谱,孤身一人踏水来到鄂州城下,比起达摩祖师的一苇渡江还要加倍装13。其实林旭神识锁定了城内反应最强的那个目标,根本不愁找不到任天长。 “呔,妖道任天长,擅自干涉凡人战事,可知罪孽深重吗?” 一上来先扣帽子这招虽然老套得很,不过正经办事的时候还是不可或缺的一道手续。一言不发就直接动手,那岂不是跟小流氓街头斗殴背后拍砖打闷棍沦落到一个档次去了吗? 显然,任天长也很明白这个套路,他脚踏着女墙,居高临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