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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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黑金刚借着夜色从墙头翻下来,就冷不丁听到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他没反应过来,趔趄两步,以一个有些狼狈的姿势扶住了墙。 “啊,来了。”衣裳蹭了墙上的灰,黑金拍了两把——今天除夕,他穿了件新的袍子,黑色的暗纹,衣摆滚着红色的边,端的是一派富贵模样,谁又能想得到,这位金尊玉贵的皇子会在夜晚偷偷摸摸来翻旁人的墙。 “今夜来这么早?”鎏金抱臂站在一旁,面色淡然,像是早知道会有这样一位不速之客。 “父皇的身体,太医说需多休养,宴席便早早散了。”黑金上前两步,“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站着做什么,等我么?” 他将掌心贴上鎏金的脸颊,果不其然触及一片冰凉,立时便拧起了眉头,将人围着的狐裘使劲地裹紧了些。 鎏金身材瘦削,此时被宽大的狐裘整个地拢住了,半张脸几乎埋进雪白的绒毛里,将尖尖的下巴挡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也看得出他脸上是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黑金自幼习武,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即便大冬天,手掌也是温热的,贴在脸上很是舒服,鎏金便就着这个姿势,轻蹭了蹭他的手。 嘴上却向来是不饶人的:“谁在等你?我出来瞧瞧下雪了没有。” 黑金索性将他的两颊都捧进掌心,姿态是无比自然的亲昵,偏头吆喝鎏金院里的小厮:“沏壶热茶来。” “不必,早温上了酒。”鎏金拿下他的手,转身同人往廊下走——火盆烧得正旺,酒已温好,木几摆着几碟小菜,但少闲人两位而已。 听他要喝酒,黑金刚展开的眉头又蹙起来:“你......” “好了。”鎏金料到他会如此,随口打断,已自顾自撩起衣摆坐好,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是自小体弱些,这些年将养得也无甚大碍了,偶尔小酌几杯无妨。” “久病成良医,况且你不是时时叫御医来瞧,我的身体状况你怕不是该比我清楚?”鎏金托着腮,笑得一双狐狸眼都眯了起来,朝他摇了摇手里的酒壶,问,“要不要?” 黑金无奈,在他对面落座,将面前空空的酒盏推了过去。 鎏金为他斟一杯酒,黑金仰头一饮而尽,又将空空如也的酒盏递过去。 “心情不佳?”鎏金再次为他斟满,淡淡道。 黑金没说话,直到几杯酒下肚,身子后知后觉地暖起来,他更加烦躁,扯了扯裹得紧紧的衣领,突然开口说:“我要搬出宫了。” 他说着,目光紧锁在鎏金脸上,像是想从他的神情中竭力捕捉些什么:“父皇今日传我去,说要我出宫建府,想来过了正月就差不多了。” 然而鎏金还是那副恹恹的模样,兀自喝他的酒,吃他的菜,筷子都没停一下。 果然,黑金在心里叹了口气:“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恭喜?”鎏金轻飘飘来了这么一句。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晚宴时已喝了些酒,加上方才那几杯,所有的酒意似乎都因为鎏金的这句话,在身体里瞬间翻涌起来,搅动着原本清醒的头脑,黑金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握住了鎏金纤细的手腕,一双眼眸深深地将他望着。 鎏金拿着筷子的手被他挡在半空,两人对望片刻,各自都无言。 他知道黑金想听什么,也知道自己脑袋里绝不只是一句恼人的恭喜这么简单——他想着皇帝如今身体不济,正是朝堂躁动不安的时候,想着此时出宫建府就意味着黑金正式成为可当一面的候选人,与此同时作为最受宠的皇子,他也将成为手足的眼中钉rou中刺,此后更加坎坷万难。 而他们也绝不可能再如现在一般,有这么多的机会见面了。 可这些话他不能、也无法说出口。 “啪——” 远远地传来一声突兀的声响,接着噼里啪啦,黑沉沉的天幕就这样被突然点亮,鎏金惊了一霎,从黑金望过来的眼瞳里看见了绚丽的烛花。 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鎏金撑着桌子坐起来,在乱糟糟的爆竹声中,探身去吻了黑金的唇角,轻声说:“我会想你。” 这本是个一触即分的亲吻,可黑金怎可能轻易罢休,有力的手掌扣着对方的后脑,狠狠去啃咬他柔软的嘴唇。 鎏金的话令他气恼,却又无可奈何——他总是这样会拿捏自己,巴掌与甜枣都给得恰到好处,漫不经心的几句话语便能将人牢牢圈在掌心。 一方木几险些被他们掀翻,情到浓时,难为黑金还记着鎏金的身子受不得风,将人往怀里一搂,便三步并作两步抱进了卧房。 卧房里的火盆烧得旺,被窝里也早添好了汤婆子,暖烘烘的。一个邻邦小国的落魄质子哪里能有这等待遇,自然都是黑金早叮嘱过的——自那个冬日后,他从未叫他再苦苦熬过一个寒夜。 尽管如此,衣裳掉落时,皮肤骤然触及冰凉的空气,鎏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黑金于是拉好被褥,俯身将自己火热的身躯也贴了上去。 他的手掌粗糙,带着一层常年把握兵器的茧子,而鎏金的身体白皙又顺滑,是久居室内少经风雨的孱弱,叫人生怕弄伤了他。 黑金的掌心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无比轻柔地抚摸到了胸膛,隔着皮rou和随呼吸起伏而可见的肋骨,似乎可以就这样触及他的心脏。 只有在这时刻,他才能够感受到身下这个人真切地存在着,他们毫无隔阂地相拥,彼此的身体以这世间最亲密的姿态结合,无论什么都无法叫他们分开——仿佛生来便是如此。 鎏金向来是不会压抑自己声音的,他嗓间的呻吟在黑金堪称凶狠的动作下被撞的破碎零乱,短促的急喘中夹杂着绵长的泣音,直勾得人更加情难自控。 他本来还觉得有些冷,然而身躯在狂乱的交合中逐渐升温,甚至起了一层粘腻的汗,身体里像燃着一团火,从内向外不停炙烤,让他原本苍白的皮肤也泛起薄薄的红晕,从胸膛,到脸颊,像雪地里盛放的花。 鎏金两条胳膊搂着黑金的脖子,任由他在自己肩头和颈侧啃咬,留下一颗又一颗暗色的红痕,隐约的疼痛在此时却更像是为欢好的快意添火加柴。 他睁着眼,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头顶的床帷,身体随着身上人的动作摇晃着,头脑也变得昏沉,恍惚间他以为自己仍置身于八岁的那方池塘里,腥涩的池水一点点将他吞没,攫取每一丝自由呼吸的可能。 “怎么了?”黑金放缓了动作,拨开鎏金额角汗湿的碎发,亲了亲他的侧脸。 鎏金缓过神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喉咙干渴,下意识地抬起脸去向人索吻。 十三年过去了,他仍然没能从那个池塘走出来。 两人折腾这么一遭,又清洗收拾半晌,终于舒舒服服躺下时,已是半夜了。 鎏金却仍不老实,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非嚷嚷着说外头肯定下雪了,要去瞧一瞧才罢休。 黑金拗不过鎏金,又担心他着凉,给人好好套上衣裳,又裹了厚厚一层棉被,包得像个乱七八糟的粽子,这才抱他到窗边的美人榻坐下,将窗子推开一拃宽的缝来。 刚过午夜,守岁的宫人熬不住,早各自回屋睡觉了,外头静悄悄的,只有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荡。 鎏金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似乎还想伸手去接,被黑金眼疾手快按回了被子里。 眼瞧着雪越下越大,转眼间便由纷纷小雪变成飞扬鹅毛,黑金抬手想要关窗,却听鎏金突然开口,轻轻道:“那一年的雪,也是这样大。” “嗯,是啊。”他应了一声,将人搂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