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雪夜
周云柯抬头望着魏乔。他站在水晶吊灯下,单手插兜,穿一件黑小羊驼dandy coat,里面是鸽子灰的双排扣西装,眼角带笑,像极电影里那些在衣香鬓影的庄重场合,举着香槟杯,在人群里游刃有余的世家公子哥。 魏乔望见他肩头尚未融化的细雪。 她侧过脸,落地窗外的院子里已经点起灯,不知何时飘起纷纷扬扬的雪,令地上的金叶女贞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亮。 瞧,周云柯没有骗她,本市下雪的时候,他便会来看她。 魏乔几乎是扑在周云柯面前,电影里面白佬们怎么演来着,朋友见面要拥抱、贴面、亲吻脸颊。 周云柯在国外念了好多年书,会不会也学到白佬们的习惯,同她拥抱、贴面、亲吻脸颊? 魏乔仰起脸,满怀期待地望着周云柯。 但周云柯只是抬了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嘴角。 “小乔,瞧瞧,你晚饭吃的什么?杯面同忌廉蛋糕?”他搓了搓指尖上的奶油,“还是劣质忌廉。” 周云柯淡淡地看了一眼管家。 管家忙道:“周先生,厨房里工人今天家里有事情的。不过逸龙阁的邓先生已经在路上——” 魏乔低着头,打量起来楼梯边的浮雕,图案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像管家看见周云柯时因为喜难自禁而乱飞的眉毛。 周云柯笑了起来:“今日是平安夜,给家里工人放假也算美事一桩。无须麻烦邓先生,其实我本人晚饭凑合吃杯面也无所谓。” 他转过脸,看着魏乔:“不过小乔,你是这间楼的主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吃杯面同劣质忌廉,度过自己的十七岁生日,明白吗?” 魏乔瞪大眼睛。 周云柯如何知道今天是她十七岁生日,莫非他是天上神仙光临人间? 周云柯仿似猜到她心中所想,笑道:“小乔,很抱歉我不是神仙。念玲——你mama生下你那天,是在港岛医院,她当时举目无亲,我只好积善行德,给她跑腿。” “你是个调皮的小家伙,在念玲肚子里搅得天翻地覆,出来以后,整层产科属你哭得最嘹亮,真是活力四射。” “小乔,你看,你总有本事叫我终生难忘。”周云柯笑道。 啊哈,原来周云柯早就见过她,在她眼睛都睁不开,像只小耗子的时候。 - 魏乔十七岁生日的夜晚,彷佛在发梦一样。 周云柯本领通天,竟然临时订到湖南路最抢手的一间私房菜馆。魏乔听魏念玲抱怨过,这家私房菜馆派头不小,消费高企不讲,不公开电话,地图上亦是查不到地址,订位时还得报上一位熟客的名字,算是推荐人。 “不晓得哪个小瘪三开的,都吹咪道老好额,反正我是没怎么动筷子,淡叽寡拉的。”魏念玲还不是杨夫人时,好容易跟着剧组大导蹭过一顿,回来如是点评。 私房菜馆不好找,隐在一片竹林深深处,绕过一方石雕影壁,才见得入口。 “装腔作势,”周云柯闲闲道,“不过他们中意装腔作势,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魏乔同他并肩而行,原本听不太懂他的意思,直到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眼窝深深的蓝眼睛白人。 “Chow,长久不见,难得你过来。” 他同周云柯讲英文,这次语速不算快,魏乔勉强听懂。 天,魏乔终于反应过来,魏念玲嘴里开餐厅的“小瘪三”竟是周云柯。 她忍不住笑出声。 周云柯跟着也笑了起来:“小乔,抱歉,我不是有意带你来这里。今天是平安夜,餐厅都好难订到。本市仅仅这间餐厅,我无须预订,也不用等位。” 周云柯语气温柔,带着歉意。 魏乔想起班上的男同学,假期返校,总是忍不住向她得瑟,去了哪个大洲,住在某某名人下榻过的豪华酒店,家里远房表亲换市中心别墅啦市值多少钞票,云云,孔雀开屏一样,生怕小姑娘轻看他。 看看周云柯,讲起自己的私产,轻描淡写,反而会因为担心给别人造成困扰而歉疚。 很久以后,周云柯在North Wembley同她聊起有关财富的话题,魏乔永远记得他嘴角那抹淡漠的笑。 “这些并非我靠自己双手所得,小乔,没什么好值得骄傲。” 街角有流浪汉在乞讨,脸孔隐匿在乱蓬蓬的毛发里,低着头,像一团灰扑扑的雾。 他面前是一个缺了口的铁皮盒子,里面是几枚硬币跟一些小额纸币。 周云柯轻轻拂去魏乔肩头的雪,替她紧了紧衣领,笑道:“你瞧,这位先生得博取游客跟行人同情,来赚到今日用度饭钱。我呢,亦是在长辈面前摇尾乞怜,来赚大房子、股票跟游艇。” “我同他并无分别,不是吗小乔。我们同样不事生产,领救济金,伸手讨施舍。” 周云柯拿出来1张100镑面额的钞票,俯身放进铁皮盒子里。 “早点收工,周末愉快。”周云柯对流浪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