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地成佛03
沿海的八月很热，气候多变，一连下了半个月雨，夜晚，三平东翰林村的黄世昌家灯火通明，接生婆给床上的女人加油打气，屋外的男人扯着嗓子对里面喊着“阿英，你争点气！”几个半大的孩子守候在屋外，几个jiejie见怪不怪了，mama生孩子，这次特地找了村口的龙婆算过了，是个能成大事的，黄世昌一听，认准了是个儿子，多子多福，自己大儿子身体又孱弱，这孩子要了！ 产妇大汗淋漓，哪怕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了，这个孩子格外难生养，偏偏还在这个破天气出生，一切都这么艰难，生出来怎么养呢，就凭算命的一句话，家里就多了个大活人，女人怨啊，可是有什么用，所有人都不会在意孩子妈是什么想法，只会在乎肚子里这个能成大事的孩子。 一声低吼，孩子出来了，接生婆匆匆看了一眼，是个小小子，孩子不哭，接生婆拍打着孩子脚板底，这孩子就是不哭，这也是足月生产，不该啊，接生婆慌了。 “怎么样了？我儿子出来了吗？”黄世昌也不管那些禁忌，直接闯了进来。 “这孩子……这孩子不哭啊！黄老哥要不去请龙婆来吧，她有办法的，兴许要请神赐福水，接生婆见得多了，但这情况也不多见，兴许这孩子保不住，可别死在自己手里。 黄世昌催了大女儿去请龙婆，满眼都是满身血污微微颤动的小儿子，床上的女人怎么样了，他此刻是不关心的，那个叫阿英的女人挪动着虚弱的身体，撑起身体看着自己刚出世的孩子，这孩子怎么就不哭呢！阿英xiele气，躺在床上默默流眼泪，她不想惹人烦，只能不出声，接生婆端来热水，擦拭着孩子。 龙婆来了，这个神神叨叨的婆子接过孩子就对着屁股蛋一拧，又使足了力拍着脚板底，嘴里念念有词，也许真有用，孩子的啼哭声一下子炸了耳，在场的人终于都笑了。 “还得是您，黄老哥，黄大嫂，恭喜你们啊，又添了个男丁！” “这孩子有福，不是个一般人，要请神佛保佑，才能降生。” 龙婆也不打算走，黄世昌匆匆给了接生婆红包，把人打发了。 “这孩子难生养，生下来还差点没气了，要不是您……” “你这孩子是个小佛子。” “什么？” 龙婆拨开孩子下面“这孩子我算过，神佛无相，这孩子来得艰难，定要好好待他，将来必保你们衣食无忧。” 黄世昌一开始很奔溃，大儿子是个病秧子，二儿子结果是这样子，几个丫头片子倒是健康，可有什么用呢，但是龙婆说得对，她不会错的，神佛无相，儿子天生与他人不一样，这是个小佛子，这是一家人的希望！ 小佛子叫黄宗伟，也许真的应了龙婆的话，这孩子从小就天资聪慧，成绩优异，黄世昌去哪都带着他，黄世昌信佛，当地人也都或多或少信奉些什么，黄宗伟从小就跟着这些大人拜祖宗，祭神佛，越长大，这孩子越清秀，双眸深邃，眼角微微下垂，唇珠饱满，皮肤白皙，尤其这孩子参拜时尤其虔诚，当地人看了都说这孩子是要交好运的，黄世昌很是自豪，总跟人吹嘘龙婆当年给判的命，黄宗伟只是笑笑，他也曾问过mama，自己为什么和其他男孩子不一样，mama说，你是佛子，你自然不一样，佛本无相，观音也都没有性别，你是要成大事的！那为什么这事儿不能告诉别人，mama又说，你是我们黄家的希望，你是个男孩！ 黄宗伟后来也不去问了，问父亲，父亲只会说这是为你好，你要懂事，问母亲，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长大后，黄宗伟知道，这不过都是些说辞，自己的身体是畸形的，但是他愿意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佛本无相，那些金身法相也不过都是世人凭着自己的想法塑造出来的，他们说自己是佛子，那自己就是！他们都相信自己是不一般的，那自己就是！从小就被偏爱，从小就被寄以希望，黄宗伟觉得自己肯定是不一样的，他比村里的其他孩子都聪明，就说中叔家那小子阿龙，两家是实打实的亲戚，阿龙从会走路起就跟在黄宗伟身后，黄宗伟觉得这小子憨憨的，只会对着自己傻笑，越长大越觉得这小子憨。 黄宗伟跟他说“阿龙啊，你也要好好学习，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村子里吧，你家就你一个儿子。” 阿龙挠挠头“我脑子笨，学不会啊。” “那你会干什么呢？” “我只会跟着你。” 黄宗伟愣住了，但还是笑笑“好啊，等我发达了，带你发财，你什么都不用会，听话就好！” 阿龙傻乎乎地乐，他当然会听话，从小到大，他爹的话不一定听，但是黄宗伟的话他一定听，这好像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黄宗伟上了中学，迷上了化学，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液体，就像游神活动中，那些神鬼身上的袍子，玻璃清脆的碰撞声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混合在一起制造出新的东西就像是人们万千祈祷后得到的自己也不知道的福报，未知但却迷人。 黄宗伟的大哥又病了，这次他们一家人去了医院，情况不是太好，娘胎里带的，医生说这种先天性心脏病，没有正常干预，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手术吧，一家人犯了难，在村子里自给自足，倒也花不了几个钱，可是手术太贵了…… 最终一家人离开了医院，黄世昌带着黄宗伟又去拜祖宗。 “手术都是骗人的，他们也说是奇迹了，就说明祖先保佑！” “爸，我想去打工，挣钱去，家里人口多。” “糊涂！你要读书！你要光宗耀祖的！” “您就听我的，我出去闯闯，挣些钱，没钱一辈子抬不起头，没钱连生病了都只能受着，相信我，我黄宗伟做什么都会风生水起，我会挣大钱的！”黄宗伟不去看自己老爹，点了三炷香，面色凝重，虔诚地跪拜着“列祖列宗保佑，我黄宗伟一定会出人头地！” 黄世昌知道拗不过，而且家里确实缺钱，随他去吧。 黄宗伟打了几年零工，他面相和善，逢人就笑，混得还算不错，挣的钱一大半寄回家里了，信里告诉家里人，自己再攒攒就能给哥哥看病了，全家人看着信湿了眼眶，村里人都说阿伟菩萨心肠，为了家人辍学打工，其实黄宗伟知道。 都是骗人的！ 自己打工的钱哪够哥哥看病的，比起那个病秧子哥哥，他更爱自己，他一生下来就不一般，在村里所有人都高看他，他不想一辈子待在村里，继续读书会怎样，考上大学？家里压根儿供不起，还不如出来打拼，黄宗伟看过报纸，现在变了，到处都是机会，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1983年，他去读了夜大，很顺利，他见识到各行各业的人，了解了很多最新消息，他知道一场信息革命即将到来，他不可能一辈子打工的，他要去那个什么电信局，他要与时俱进！ 他说到做到，进了电信局，小科员，老家的人连连称赞，人家辍学又怎么了，挣了钱，读了大学，进了好单位，认识了一个办事员——叶阿兰。 黄宗伟带着叶阿兰回了老家，村头到村尾，一堆人出来看。 “阿伟啊，出息咯！” “阿伟啊，这女孩靓啊！等着喝喜酒！” 黄宗伟双手抱拳，一一谢过乡亲们“到时候请各位都赏光！” 黄宗伟带着女孩进了老宅，哥哥在门口晒太阳，看到弟弟，立马站起来迎接，黄宗伟立马跑去搀扶着哥哥。 “哥，你身体不好，进屋休息吧。” 哥哥满眼欣慰，他一直觉得自己拖累了弟弟，要不然，他不会只是个科员，弟弟出生就不平凡，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jiejie们和mama看到黄宗伟带着女朋友回来了，立马张罗饭菜。 “我和阿兰年底结婚，钱都够了，哥哥也可以手术了，到时候哥哥康复了还要帮我张罗呢，可惜爸他不能来了。” 黄世昌一直觉得自己没用，要让自己儿子为全家奔波辛劳，但他除了种地就只会求神拜佛，村口龙婆说，你干脆出家吧，为阿伟积福，他会交好运的，这是你能做的了，自此俗世再无黄世昌，金山寺多了个老和尚。 “不用了，浪费那钱。”哥哥抿了口酒，他没用，弟弟要结婚了，他不能拖累他。 “听我的！医院我都找好了，到时候就辛苦妈还有jiejie们照顾你一下，我单位忙，要办三产了，咱们一家人要好好的！” 黄宗伟的名声更好了，他做到了，他挣钱养家，他爹做不到的他做到了！ 婚礼那天，哥哥，jiejie，mama，都在，阿兰很美，黄宗伟很开心，但是。 他不爱叶阿兰，他只爱自己。 他娶她，只是因为他该结婚了，他现在对外是电信公司副主任，事业有成，该成家了，青春期的时候，他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但是他喜欢美丽的事物，阿兰就是那个美丽的，柔弱的，传统的女人，适合做妻子，他也会扮演好丈夫的角色，他们的日子就会像周围人一样，生孩子，养孩子，让后老了，死了，大概吧。 但是，他是黄宗伟，他有野心，哪怕他外表看上去再老实，再人畜无害。 上天给了他三胞胎，还都是男孩，孩子的名字就是他的野心，他被寄以厚望，他的孩子也被寄以厚望。 电信公司的死工资不够啊，夜晚，他看着宝宝的睡颜，起身坐在客厅里，落地灯一熄一亮，最近报纸上都是各种保健品，这玩意儿挣钱，台湾人，日本人都喜欢，自己也可以下海，本钱有的，技术嘛，也可以有的，上夜大那会儿，他认识了海大教授李学峰。 再然后他联系了教授，说自己要做减肥产品，搞到了配方，他是有天赋的，洋葱晶成功了！生意越来越好，他办了停薪留职，他阿伟要发达了！ 但是，这点钱不够！他要更多！ 三平人多，烂仔也多，他跟着几位老板去跳迪斯科，去夜总会，他看见了那些人不要命地吸食那玩意儿！ “黄老板别看啦，那些烂仔没救啦，吸那玩意儿没好下场的！” “哦？是嘛，真替他们爹妈不值！” “这些人还在乎自己爹妈？谁给他这玩意儿，谁就是他爹妈！” 黄宗伟点点头，这些人对du ping的偏执和那些拼命求神拜佛的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一个是rou体上的解救，一个是精神上的慰藉。 那为什么我不可以成为这些人供养的神佛？ 黄宗伟做到了！夜晚的他就是一尊恶佛，他有无穷的野心与贪欲，他的信徒也都是人间恶鬼！只不过信徒们永远不知道他们拜的这尊大佛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