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印神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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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璟和小夭面对面坐在沉香榻上。 小夭闭眼念决,进入了识海。她的rou身很快一动不动,如同入定一般。死卫守在四方八角,护住二人的元神。 小夭首先感到的是肃杀。 四周就像暮色四合中的深海,却比深海更阴森可怖。 扑面而来的阴风刮得人面疼,灰白的雾霭让辩不清东西南北,水天连成一片,不知名的野兽在旷野啸叫,狂乱迷人眼。 很快,小夭发现这里的风不同寻常,居然是带刃的! 那风像是有意识一般,不论她如何逃跑,将她紧紧裹在风眼中吹绞,奔逃之中,小夭按着方士教她的无相指决隐匿自己,还是伤痕累累。 神识的创口让小夭头痛欲裂,无法活动,身边的雾气向她快速聚拢,变得更深更浓,如同炸毛的野兽一样警惕地将她笼罩在中心。 小夭坐在雾中喘息,被风刃扯开的口子不断变白,白雾却死死裹缠着那些伤口,源源不断的灵力流进去,她的元神又完完整整。 等等,雾? 她马上意识到风与雾是在撕扯对抗的。雾气不断被冲散绞碎,又坚持不懈地凝聚,始终无法成型,如同困兽发出撕裂的悲鸣。 小夭心下骇然:难道这里这么多的雾,全是璟被撕裂的意识吗? 碎成这样了该有多疼啊? 璟的血rou不断地修补进来,带进来一些残破的记忆碎片,小夭的眼前走马灯一般,有的她知道,有的她却没见过。小夭恍神,想去够那些幻象。 突然小夭一个激灵,缩回了手,她直觉地感到死神的冷冰冰的眼睛瞄上了她,劲风刮面,兽鸣停止了,"嗷唔!"一声惨叫划破长空,只见雾气向两边散去,一只巨兽轰然倒下,白茸茸的长尾扫过水面,水花四溅。 是璟的守护神兽九尾白狐! 本该射中小夭的金光洞穿了它的胸口,巨大的白狐肚腹上翻,两支毛绒绒的大爪子在颤抖,接着,水雾如同沸水炸弹一般冲天而起,原先的巨兽变成小小一只,小夭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把缩成一团的小东西搂在怀里,避开了金光的再次攻击。 防风意映修炼的是风系的法术!是她的存在被阵法发现了,识海之锚一定在金箭射来的方向,可现在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见! 小夭猿猴一般在水面踩跳,怀中的小狐奄奄一息:小狐狸,你是怎么撑到现在的?你能看见阵眼吗? 小夭心念电转,九尾神狐天生明目,能透迷障、洞世情。她当年被困在梅林绝杀阵,是璟第一个追踪到阵里。 阵法已经被全面激发,漫射的冷箭不断冲破雾障,一人一狐俱在生死关头,小夭顿住脚步,将小狐架在肩上,小狐弓起背朝箭雨来处龇牙,小夭腕上的印记发出辉光,长弓化出,小夭放声大喊:“璟!!借我灵目!!” 白雾倏忽形变,凭空腾出一条笔直的虚空,小夭的眼眶中泛出热泪,按着雾道的指引,“嗖!嗖!嗖!”三箭射出,每一箭都直取阵眼、炸出爆破声。 这三箭无论是角度、力道、射程都可以说是极致,金粉轰然而起,狂风骤减,然而白雾箭道合拢前,小夭看到一个不详的红色人影从那一头凶狠地盯着她,长臂将劲弓挽起。 那双眼带着睥睨天下的孤傲,仿佛天下的姹紫千红都不过一抔黃土。 小夭带着惊惧醒来。 防风氏的金箭射穿到她门面之前,小狐咬住了她的手逼她退出了识海,守护阵中西南角的金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昭示着主人安然无恙的归来。 死卫们纷纷收了阵法,聚拢过来,每个人都因为灵力过度损耗面色发白。 “王姬!”娉婷赶来搀扶,她是这几个死卫的头领,也是她母亲留下的心腹之一。 小夭心有余悸地摆摆手,她的心跳还没有平复,头也快痛得爆炸。最后那个红衣少女虽然戴着面纱,她一下子就认出是自己的眼睛!或者说,是防风意映留在阵法里的一缕神识假扮成的高辛玖瑶。 璟说中蛊在半年前...半年前的仲秋之月,赤水氏大摆宴席,仪仗三十里,红莲,迎娶高辛王姬! “我的灵力太弱,射中了阵眼,却没有拔掉金锚。” 小夭遗憾地说,她伸手抚摸璟的面颊,回想着识海中看到的记忆,感到心痛如绞。 室内乌压压跪倒一片。小夭无奈:“你们自责个什么,我的体质特异,就是个无底洞,你们怎么填都无济于事的。” 娉婷仍是曲着膝,双手抱拳行礼,头也未抬:“属下出身高等神族,祖上轩辕姚氏,请王姬让我去救涂山族长!” 小夭沉默了一会:“娉婷。你这是怕我动血咒之阵吗?” “王姬请三思!” “迟早也要动。”小夭无所谓地说。 娉婷咬着牙,不敢明说这阵法本来是留着做杀手锏的,涂山族长的性命干系再大,在大事面前也不够格,更何况,每失一滴精血就伤一分元气,这血咒大阵每开一次可是要血雨献祭!话在嘴里,转了好几个弯:“王姬的血是玉山的奇珍养起来的天材地宝。怎么可以随意妄用!” “你不就是想说,,不值得,吗?”小夭打断她的话:“要这么说,我现在做的所有事,都,不值得,。你们将命交付给我,也都,不值得,。” “王姬!“ ”我知道,不用再提醒我了!本来计划好的灵力里会有一个大缺口,我再想办法就是。“ 决断已下,便再容不得异议,王姬的眉宇间凝上了阴沉,让人想到那位积邑城里生杀予夺的帝王。 娉婷只能俯首告退。 值得吗?不值得吗? 沉香榻上,小夭顺着璟眉骨的轮廓描摹到高挺的鼻梁,就像璟一直以来对着她的人偶做的一样。这个人在人前看起来风度翩翩,俊美冶艳一如往昔,一副好端端的样子,芯子里早就坏透了。 就好像她自己,也早就坏透了。 11. 大家族的没落,往往开始于同室cao戈,亲人相斗。 ”哎呀,璟!你有没有听啊,你哥,他跑去冀州卖私盐,私盐!都说我离戎家的生意不干净,可我只卖皮rou和乐子,可不敢沾上私盐啊!他是不是穷疯了,正经生意不做...” 璟边听离戎昶的抱怨边一言不发地喝酒。离戎昶觉得不对了,这小子完全没有惊讶的样子啊! ”搞什么,你不会知情吧?” ”贩卖私盐是去年的事情了。意映管账管得很严,他手里不宽裕。” 花厅里悬着的竹帘在璟的面上投上一道道刀剑般锐利的阴影,这个人面不改色地说着抄家灭族的话,离戎昶悚然心惊,手忙脚乱地打了一个禁制,发现早已打过了。 外面都说涂山璟糊涂,两耳不闻窗外事,他看这家伙根本不是糊涂,他只是疯了! 离戎昶闷头灌了一杯,猛得抓过璟的手腕把袖子撸上去,皮rou是晶莹洁白的,就像他能骗过所有人的那张温柔宁静的面皮。 璟对昶的反常之举并不惊讶,仿佛经历了无数次,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了回去:”放心。被我发现之后他就不敢再做了。有我在的一日,就不会让涂山家飞来横祸。” 但百里长堤,却会被白蚁慢慢侵蚀而崩溃。 不听这话还好,听了这话离戎昶横眉竖目,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璟只好补充说:”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放心吧兄弟。” ”家里这几日祭祖,我就不过来了,你忙你的吧。” 涂山家的祠堂依着青丘山最雄伟的主峰而建,依山傍水,灵气荟萃。 璟进去时,祭台上已经供着瓜果贡品,香炉里燃着烟,地面新洗过一遍。 执事貌似恭敬地奏禀:”族长,族伯刚刚来过...恐怕当日洒扫祭台于礼不和,还要再等吉辰。” 于礼不和?族长以外的闲杂人等进来祭拜天地祖先,才是最于礼不和。璟看了一眼躬身行礼的下人,那人神态恭谨,眼睛里却的只有跃跃欲试的轻蔑,想看涂山族长的底线在哪里。 他在心里无可奈何地笑,微抬手腕让他走了,让在一边侯着的祭者也一并退下了。 青丘涂山家一千一百一十八位先人的灵位,鳞次栉比地森严排列着,涂山太夫人和涂山先夫人的牌位前排上首,火烛印照出辉光。 璟将双手按于额前,身子深深地弓下去。 祭者若在,此时应该唱诵涂山家先祖的伟业,再祝祷子孙万世积福了。可惜涂山家传到这一代,没一个有福气的儿女,却多的是不肖子孙。他的大哥好险逞勇、屡次将涂山氏带进危险之中。他也不遑多让,将身体发肤毁了又毁,死样活气支撑着涂山家随时会崩塌的光耀门楣。 奶奶,您看到了吗? 您选的孙媳妇从没与我同过心,掏空了青丘贴补她的家族,您最疼爱的长孙没有实权,受人蛊惑便剑走偏锋,而我,您挖空心思也要逼上那个位置的继承人是个空心的人!连下人都管不好,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璟想到这里,心头升起莫名的快感,仿佛一千一百一十八位涂山都在摇头,对他失望头顶。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尔斯尔民,神祇眷佑!” 祭礼完成,撒酒于地。 璟静静地站了起来,心思波浪翻搅,外表却像无事发生,礼仪从容完美,无可挑剔。 他关心涂山家的未来吗?他关心,他呕心沥血地为家族筹谋。 他真的关心涂山家的未来吗?他一点也不关心,当初大哥贩卖私盐带给他的情绪波动比不上小夭的一根手指头。 璟回到住处,槿树红艳的花朵铺满了青石板,被很多人踩过,烂叶和腐水混在一处。 卧房旁边的药圃也被人踩踏,药草东倒西歪,有的连根拔起。 ”篌宗伯偏说院子里进了贼,带人来查,把您的药草都毁了!还把您房里的东西都翻出来了!”静夜哭倒在璟面前,璟将她扶起,劝慰道:”大哥今日去祭祖,大约是心情不好。药草再养就是,我把那些下人打发走。” ”宗主!您在外头人人敬重,在自个家却过得这么艰难!您就没有气!” ”我生气,很生气。好了别哭了。”璟抬手抹去静夜的眼泪。他最怕真情,实在不忍心让真心实意关心他的离戎昶和静夜伤心。大概这辈子他都要被困死在各式各样的情网里。 静夜和璟一起踩着青石的小径往回走。 静夜气恨地一件件数落宗伯那些手下干的坏事,璟一条条地答复对那人的处置方式,随手招来手下去办了,走到门口,该处置的人已经处置完了,静夜不哭了,话音里带着笑意,璟突然脚步一顿,面上发白。 静夜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房间乱七八糟,竹席上摆着杂物,一只刚被水冲得簇新的玉狐狸摊在席上晾晒。 ”您房间里的东西都被踩脏了,我就让香芷带着几个婢女打扫了一遍,把脏了的拿出来洗了,怎么了?” 璟喃喃了一句”没事”,噗地吐出一口心头血, 整个衣襟鲜血淋漓,静夜被吓得:”族长!族长,出什么事了!” 璟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恨意,却不知道该恨谁,清水镇逃亡时,那只玉狐狸是经静夜的手,带着小六的心头血的,可静夜虽然知道他的心上人是大王姬,却不知道那人也是玟小六! 这一切都是天意,他连最后一丝念想都要失去! 璟跌跌撞撞地倒在竹席上,额头磕出血痕,静夜被吓懵了一样想拦住他,可他的力气出奇地大,玉狐狸感受到他的灵力开始变化,膨大成一个人形,但因为心头血已经被稀释,更细腻一些的骨骼肌理无法成形,像一滩可怖的rou泥一样摊在那里。 璟像失去神智一样扑过去,一双颤抖的手反复抚摸本应该是脸的位置,他的手下,逐渐生出上挑的柳眉、带着戏谑的灵动杏眼、小巧的鼻峰...瀛洲岛、木樨园、草凹岭,如同她每次在他身边睡着,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抚过,无数次、无数次,早已化成灰刻在心里! 璟在血污里抱着rou泥上的头颅亲吻的样子实在太过震撼,静夜瘫在原地,又觉得哪里似曾相识,脑子里嗡嗡作响。 12. 孟秋之月寒蝉鸣。 院子里的紫藤花凋谢,木樨的花苞鼓胀起来的时候,璟醒了。 小夭坐在地上,对着朔望残月饮酒。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人膝行而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guntang的体温将她揉进身体。 ”你惹我生气了。” ”嗯…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哪里惹我生气了么?” ”我…身子脏了。” ”你就是要气死我!” 小夭将酒葫芦掼倒在地,琼浆玉液撒出来,倒印着水银一样的月色,璟的袍袖被撕扯开:”你自己看看!别人弄的伤,你自己割的伤!我为了给你治,耗费了多少心血!” 璟对列祖列宗从没有感到羞愧,对小夭却感到羞愧了:”对不起,小夭...我从没、没伤到要紧的地方...” 每次伤害完自己,他还会用灵力自愈、上药草、上流光飞舞...让人看不出痕迹。 ”你怎么敢这样作践自己!你的身子是我一勺汤一勺水地调养好的,是我的!只有我伤得,你知不知道!你也别折磨我了,我当初活该把你打死!省得看到这些糟心的!” 璟狼狈地听着,心头却泛起甜蜜,喑哑地嗯了一声。 ”笑什么!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么!你这个...这个...” 小夭骂着骂着就没声了。 也不知道谁开始了亲吻,两人摞在一起倒在地上,从唇齿交缠到四肢,从四肢交缠到十指,就像滕绕树绕藤。 璟托着小夭,痴缠地有些狠了,小夭推都推不动。廊下紫藤雨落,落在肩头,轻如毫毛,璟敏感地抬起头,往外面望去,小夭问他怎么了。 ”檐上有人。灵力很高且极擅藏匿。是你的人吗?” ”院子里的,都是我的人。” 璟抿着唇像是要说什么,小夭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又开始亲吻,丁香软舌顶得他双目涣散。 璟环绕着她,手放在她的后心。小夭亲了一会儿突然兴致索然,隔开一点距离看他,黑眸印着朗月稀星,情潮翻滚着深情,却是清明的。 那声响动之后两个人就各怀心事,心不在焉了,这么试探下去也没意思。 ”你想说什么,想问就问吧。” 璟沉默着,最终开口说:”你在做危险的事,是吗?” ”大镜湖重逢那天,我就在想,你为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刚开始我以为是新婚燕尔,丰隆却不解风情,惹得你生气,但后来我知道并不是那样。” ”识海之中,我神识不全,只能感受到灵气。阵法爆破时,防风意映留下的气在一瞬间就被铲除了。那么霸道的力量我从未见到过,但我知道那是你。” ”小夭,你的灵力、死卫、谋划,我知道我不该问...但是,你若陷入危险,我没法坐视不管,求你让我知道!” 小夭没说话,保持着俯视他的角度,手松开了,她身上灼热的温度一离开,浸着凉意的秋风就强烈地提醒他是个病体支离的人。 璟朝着她离开的方向膝行两步,抱住了小夭的小腿。 小夭又戴上了带着厌烦气息的面具,不耐地将他踢开,冷冰冰地讥嘲:”你也知道不该问。” 璟爬起来,又被小夭踢开。 反复几次,璟不敢再去抱她,但也绝不退让,沉默地坚持着。 小夭冷笑一声:”大镜湖那天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即便世人不齿,做我的奴隶、做我的娼妓,你也要留在我身边,。奴隶和娼妓哪有不服管的? 你这么有主意,就滚吧!” 璟悲伤地看着她:”小夭。你不用拿言语激我。” 他要是再看不出她的心意,他就真是天下第一号大傻子了。这次他身上的伤又耗了她半年。将他养好了、醒来了,蛊毒也全数拔除,她又开始赶他走了。 “我哪里也不去。你的身边就是我心安之处!” 小夭的假面有些动摇,她的内心在剧烈挣扎。得失,羁绊,前路煎熬着的荣辱,哪一条路都是未可知的荆棘丛生! ”不想走,就留下做我的禁脔!反正祝融府上人人都说正东边的宅院养了个野男人。你可以像现在这样...永远和我在一起。” 小夭说这话时睫毛闪动,明眸躲闪,如同惊飞的蝴蝶。 他多希望她是真心的。 璟痛苦地叫了一声:”小夭!” ”别再叫我了!”小夭抗拒地捂住耳朵,这个人总是让她心软,改变她的决定! ”你选吧!要么你继续没名没分地留在这里,不准再问不准再有妄想,我是皓翎的王姬,即便多养一个面首他们能奈我何,我们都别要什么名声! 要么,你就离开,我们两清!青丘那边每天都派人来探问,你是一肚子的明白!我看你也早就想走了吧!” 璟颤抖着,两难的选择如同月相阴晴圆缺,终难十全十美。 第二天早上,珊瑚来回禀小夭,说是那人跪了一夜,现下已经走了。 这世上的痴情,就没有能抵得过名望权势、家族利害的。若如有,那也是权势不够大,利害不够重罢了。 小夭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庭院里霜打露降,一片萧索。 13. 涂山家的族长养病养了大半年,终于又回到青丘城。 城里百姓议论纷纷,说是这璟族长未免太脆了些,多灾多难的。青丘作为涂山氏一手扶持的贸易中心而繁荣,璟的安危多少有点荣辱系于一身的意思,一举一动牵挂所有人的肚肠。 涂山府的账房连着长廊,廊边小桥流水,花影扶疏。 璟与篌在这狭窄的走道上狭路相逢。篌挑眉:”璟!怎么大病初愈就来账房了,真是日理万机啊!” 璟掩下不悦,侧身要走,被篌拦住。璟无奈,挈纲提意地说:”大哥。你与意映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平地炸起惊雷,篌的面上有一瞬的呆滞,璟优雅地扭身,衣角都未沾上那人,站在几步远处停住,看篌还想装做不懂,璟又说:”意映没有回北境娘家,她在小夭的手上。我这次回来,族中安排了提审,她大概会攀咬你攀咬得厉害。大哥,你不应该这么悠闲的。” 篌的面色一时间青红皂白的十分精彩,璟有些心软,又觉得实在不应该心软,提步向前走。 ”涂山璟!你就是个贱人!”篌的叫骂声从身后传来。 ”你那副身子都糟烂透了居然还攀扯上了大王姬!好啊,你真行!论狐媚子谁比得上你!” 璟步伐不停,边走边施了一个禁制,他大哥的辱骂以前还会让他伤心,如今心里泛不出一点波澜。 ”你以为找到什么靠山了吗,一个人尽可夫的yin妇,跟你一样脏!我就等着看赤水族长回来修理她!” 篌气急败坏的叫嚣戛然而止,脸上已经挨了一拳,涂山璟盛怒急喘,眼已泛红。 ”涂山篌!!” ”你这废物还会动手了。”篌擦过唇角的血,痞气十足地歪嘴一笑:”猫挠一样,你也该练练了!” 璟咬着牙平复情绪。”我不跟你置气。我不屑跟你吵。你在中原这几座城池还有轩辕山的势力,这次风波过去,我会连根剪除。之前不动你,是我不在意,不是我不能!” ”涂山璟!你靠近王家,出卖家族,还记得发过的誓言吗!” ”大哥跟五王的长子交好的时候,又记得答应过奶奶的话吗?” ”呵呵,五王!你支持玱玹上位,从龙之功,冒了天大的风险,涂山家可得了一丁点好处?他甚至到处打压我们!要是换成五王,涂山家早已登峰造极。” ”大哥。你太糊涂了!微末处的输赢计较了又如何,积邑城正是风口浪尖,你才是拖着全族往覆灭里走!如今黑帝皇权独断打压世家,涂山氏首当其冲,你以为是独一份吗?一族兴衰不过草木枯荣。世家衰败也是同气连枝! 我一忍再忍,只怕兄弟阋墙。大家族衰败向来始于内部分裂。涂山家经过三足鼎力之变,已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唯有苦心经营,尚可以挽回三分颓势!天下没有累世的荣宠,再抵抗,注定的衰败也不过是推迟而已!” ”你说什么,你也不怕天打五雷轰,涂山璟!你是青丘邑族长、世族之魁!” ”我承担不起。我的心力已经被掏空了。世家的命运、一族的命运都太庞大了,不是我能左右,我如同车轮下的螳螂,这次我想只为一人而活,大哥!” 璟一腔郁结,好似长久憋闷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就已经心血榨尽、油尽灯枯。 神族的寿命太长了,长到他像是在承受永世的失去,责任所在,无穷无尽无有尽头。神族的寿命又太短。短到腾蛇驾雾终成黄土,松龟之寿尤有竟时。 他不愿意再蹉跎后悔了,他只想在有生之年都向她狂奔而去! 三个月后,涂山府的鎏金拜帖通过门房,经过过送信的仆人之手,到了大王姬的手里,说是礼服做成,请赤水家的内务管事前去验收。 还赔礼道歉,说上次送来的绣样不和王姬的心意,要重重责罚下人。 珊瑚前来禀告时,小夭皱起了眉。 涂山璟将名头做足,好像两人就是正经的主顾和商人似的。她知道他心急如焚地想见她,各种各样的由头找得五花八门,她就不去!他自己选的两清! 小夭将信件一合,就要丢到碳火里,几粒黑黑的种子洒落,小夭一愣,又急忙将手缩回,将那几粒黑色握在手心。 珊瑚上前,水灵蒸汽拂过,花种生发,小夭盯着手心艳簇簇的一串红恍神半响。 珊瑚看不懂两个人打的哑迷,小心翼翼地问:”王姬,该怎么回禀涂山族长?” ”问他们约在哪里。” 涂山氏约在一处幽静的别馆。 前厅有假山叠嶂,后院有曲径通幽,移步换景,别有雅趣。 乍看像一处品味高雅的喝茶赏景处,其实是离戎氏经营的歌舞坊。主营一些荤素夹杂的生意,高冠博带的场合不好谈的,耳憨面热的时候往往能谈拢。 小夭不动声色,她倒要看看涂山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侍者将人引到一处院落的天井。天井四四方方,做成半露天的样式。朝阴处的藤蔓如同绿帘,奢靡地用源源不断的扶桑灵气供养着,大冬天里温暖如春,绿叶成荫。 屋内简单陈设着一扇屏风、一张条案、一架琴,条案上腊梅吐芳。透过藤萝帐子,远处是雾蒙蒙的高山远水。 小夭一眼看到上首坐着的是那天的织造铺老板,下首坐着他的几个伙计,一名身材高挑的蒙面男子正给他敬茶。 织造铺老板见领头的男子不仅面嫩而且面生,心下疑惑。小夭笑说老主管分不开身,,他,是老主管的家生子,名唤小六儿,说这话时目光瞬也未瞬,笑盈盈地盯着蒙面男子。 她挑帘进门的时候,那双如玉的手指抖得厉害,差点将茶水泼到地上。 哼。他不是故弄玄虚吗。那她就故意扮成玟小六的样子,让他瞎想去。 织造铺老板顺着小夭的目光看去,笑道:”哎呀!小领事真识货!这一位是刚从云梦泽来的清倌人。族长对上次的事很歉疚,特地送来给我们助兴的,还请小领事回去,在王姬那美言两句。” ”肯定的,肯定的。” 小夭皮笑rou不笑地回答。她从上到下打量这位,清倌人,,皓月为身,流水做姿,当真好颜色。 她做梦也想不到涂山璟能疯到这个地步,为讨一个女人的欢心,宁愿自取其辱,将自己买进娼馆做妓? 那人长睫低垂,耳尖浮红,细长的手指有些局促地揉捻着纱衣。九尾狐天生会幻化,可他把原本的相貌硬是保留了六七分,身量、形态更是改也没有改。 呵,你当妓是这么好做的吗,涂山璟!小夭生出了一些恶劣的想法。 ”验货吧,赵老板。” 屏风向两面拉开,一席金光闪闪的曳地长袍出现在正中。 皇家尚黑,桃花为红。礼服以红黑两色做底,庄严隆重。配上金丝重工的绣线,宝珠串缀的配饰,华美无比,一时间连影壁都生出辉光。 织造老板开始解说起这制作礼物的天蚕丝如何难以获得、养天蚕又耗费了多少扶桑树叶和汤谷水...云云。 璟刚好走到她身边添茶。他沉静的黑眸捕捉到小夭眼里的惊艳,弯起一道如释重负的笑意,仿佛汤谷日出。 小夭用力一扯,璟失去平衡,在满座惊诧声中跌倒在她身上,热茶泼了两人一身,单薄的面纱下裸出rou红。小夭唬人地骂道:”你怎么服侍人的!” ”小、小领事!他刚进来还不懂事,手脚粗笨了些,求您饶了他!” 小夭不依不饶,骑在他腰上,扯动发丝强迫他把脸扬起。 那脸上的面纱半透,琥珀色茶液还在滴着,柔韧有力的腰身坠了重物,像柳条一样弯折,骨节分明的手捏成拳头,整个人紧张地像惊弓之鸟,却不敢说一个不字,乖觉中带着哀求。 小夭乐得看他紧张,装模作样地左瞧右瞧:”长得太妖魅,不是端茶倒水的料。” 一屋子人都耳热了。 俊俏到像女人一样的莺哥儿,颤巍巍地匍匐在地,耳畔被逗弄出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血红。明明衣物齐整,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偏偏把整个院落的风流集于一身,大概媚骨天成说得就是这样的。 而他身上那个年轻人越来越狎昵,简直就像要当场要了他。织造老板瞠目结舌:”我的娘啊!领、领事大人,云梦泽的清倌人是卖艺不卖身的啊!” ”你来这里,开过苞了吗?” 年轻人旁若无人地问。 ”没...没有。” 喑哑动听的软语。 ”要我做你第一个恩客吗?”年轻人又问。 ”...嗯!”尾音溢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