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11）
溺水的感觉很快传来，这种感觉邵群很熟悉，刻在母体DNA里的恐惧和12岁亲身溺水的体验都在提醒邵群该做出一些抵抗来应对面前的困境，可当湖水汹涌澎湃的涌入他的耳膜、喉管和鼻腔的时候，却只激起了他本能的一阵痉挛。 可怕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邵群觉得自己似乎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同样的一片湖水，同样的落入湖中，同样的缓缓下沉。只不过那时，有一双手，把他拉了上来，可如今，曾经拉过他的那个人已经被他彻底的放弃，所以他只能闭上眼睛，徒劳的挣扎了几下，随后静静等待自己的感官全部消失。 “可惜了。”邵群默默的想，还没找到简隋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丢了，如果没丢，等再看到他，发现只是一具尸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吓到。要是被吓到了，会恢复记忆吗？真的恢复记忆了，会记得他们在这里的两个月吗…… 已经闭上眼睛的邵群缓缓抬起手，像是要在即将溺毙中触碰些什么，可即便意识已经慢慢消散，邵群也清楚的知道，眼前除了能让他坠入深渊的湖水，什么也触碰不到。于是他空洞的勾了勾嘴角，准备放下自己徒劳的手臂，可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另一只手牵住了，邵群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劲儿，他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提前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否则，怎么会有和十几年前同样的一道触感，拼着命的把他向上拉呢？ 上次拉他的那个人，明明被他放弃了啊…… 邵群几乎是拼着命的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拉他上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可湖水的里的湿意把他的眼睛都浸透了，即使是在努力，他也仅能透过半眯着的缝隙里，依稀辨别出一个身影，又和十几年前的那个身影重合了。 不止一度进入到他梦里的小美人鱼似乎是长大了，不过依旧矫健，动作既轻盈又灵动，他像一条真正的美人鱼那样拉着他跃出了湖水，于是，窒息的感觉消失了，他又能呼吸了，可邵群却依旧觉得自己透不过气。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救过他小美人鱼的真正面孔，而这张面孔，最近的两个月，他每天都在面对——是简隋英。 他也终于知道，自己十几年前，居然认错了人。 简隋英还在拼命把他向岸上拖，邵群一个180多的成年男人体重不轻，在水里借着浮力还好，可是到了岸边，就只能靠着自己的力气，他们身上都沁了水，无疑又增加了简隋英的负担，邵群本能的想挣扎着自己动，可双手双脚似有千斤重，无论他怎么努力，始终都无法再再抬起，只能任凭简隋英竭尽全力把他拉上岸。 “邵群，邵群，你醒醒，邵群……”仓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邵群只听了一声就无法再听清了，因为这声“邵群”又把他带回到了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那个落水的时刻，他仿佛也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名字，紧接着的是双手在他的胸口剧烈的按压，随后是一个轻柔的东西覆盖到他的嘴角，向他几乎窒息的口腔里传递着足以让他得到喘息的新鲜空气。 过去邵群总以为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是他意识不清之下的幻觉，毕竟，他那时确实已经辨别不清楚太多东西，他只能记住睁开眼睛后见到的另一个面目清秀人的身影，而那人，彼时小声的对他说。“同学……同学，你没事儿吧……” 于是，他也就只记住了那一个人，又于时隔两年之后的天台上再一次见到了他，开始了与他的纠葛。 可如今，重复的动作再一次袭来，又与记忆深处的那些影像重合，邵群没法再对自己说那只是个幻觉了，所有的重合的片段和之前被困扰的疑惑都在告诉他，他确实是认错了人。 和过去一样，新鲜的空气再一次袭来，于是，他又能呼吸了，也有了力气睁开眼睛，只是这一次他看清了，确实是简隋英。 他早该认出来的…… 眼见不一定为实这个道理几乎大多数人都懂，可当真正亲眼目睹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会不相信呢？ 可是事实却赤裸裸的提醒着他，他确实是错了。曾经他看到的，救他的人真的不是李程秀，而是简隋英，时隔十几年之后，他终于认出来了。可邵群却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有任何欣喜的情绪，但确确实实想笑，因为命运着实跟他开了一场天大的玩笑。 他怕水，天生就怕，在羊水里溺毙的经历把他对溺亡的这种恐惧刻到了骨子里，所以他本能的执着于能把他从水里拉出来的那个人，为了这份执着，他抛弃了自己的承诺，又伤害了自己本能爱着的人。现在却告诉他，全都错了，他执着的那个人，和他本应该给与承诺又爱着的人是同一个人，之所以会耽搁这么多年，都仅仅是因为他认错了。 这难道不是比玩笑还可笑的事吗？ 如果一直都是一个人，那他中间耽搁那十几年到底算什么啊！他明明，一直可以在他身边的…… 邵群曾经看过小美人鱼这个故事，可笑的是，当初他还嘲讽过那个王子实在太傻，居然连救自己的人都认不出来。可如今他却发现，自己居然比王子还傻，他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没认出来…… “隋英啊……”邵群强撑着身体想。“你到底是哪一个海底王国出来的人鱼公主啊……不然怎么会连受的委屈都这么像呢……” 过去的邵群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现实的人，不相信童话故事，当然也不相信电视剧里所谓的什么爱可以战胜一切的狗血故事，甚至于每次看到这种场景，都会因为这种不切实际的桥段发出阵阵冷笑。 可现在他却容不得他不信了，因为他在人事不省的时候不知为何能清楚感知到简隋英在他睁开眼睛之后却没有发声后的一系列行动。 他先是对他采取了准确的急救措施，在确定他把胸腔内的水吐出去后，又叫了几声他的名字，直到发现他的呼吸平稳，简隋英这才废力的架起他向车上走。经过一系列的救援行动，简隋英的体能消耗很大，架着每走一步似乎连腿腕都在颤抖，邵群甚至能听清简隋英从喉咙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可简隋英始终死死的咬着牙，竭尽全力把他向车上带，等把他好不容易塞到车里后，他又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 简隋英在开车。 没有记忆，没有生活常识，不认识路，完全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切都需要他来安排的简隋英，在给他实施了急救措施后，开车把他往家里带。 他知道这些都不是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依旧如同孩子一样的简隋英能够做到的。这一切，只是因为他遭遇了危机，唤醒了那个潜藏在他骨子里爱他的本能，同样，也唤醒了他对救他记忆…… 所以啊，谁说爱不能战胜一切呢…… 简隋英不就战胜了吗……强大耀眼的简隋英是那么爱他，可他却偏生怀疑过这份爱是否存在，都只是因为一个错误的认知，太讽刺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简隋英强撑着带回的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被简隋英换下了湿漉漉的衣物又揉到被子里的，更不知道简隋英是怎么给他塞的退烧药，又是怎么片刻未停的用自己的本能照顾的他。 他没有金刚不坏的身体，连月为两家公司的殚精竭虑，又为警惕各式各样危险的而紧绷的精神随着他这次落水断了弦，疲累和疾病于是趁着这个机会争先恐后的一起涌上了他的身体，又像不知道他身体的承受点究竟在哪儿一样，把热度和困倦带到了他的四肢百骸。 直觉告诉邵群他应该起来，应该睁开眼，应该给他那个知道李程秀地址的手下打个电话，让他向李程秀问一句话，就只问他会不会游泳就好。可邵群也清楚，这些他都不需要了。有些东西，他已经不需要再用眼睛去看了。 和十几年前一样的身姿，一样的触感，一样的救援动作，甚至这么久以来那双两亮晶晶的眼都已经告诉了他，就是他。 这一次，他不会认错了。 于是，他就顶着这样发热的身体，和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记忆陷入了昏睡。 邵群以为自己这一次昏睡会睡很久，可实际上，还没到半夜，他就醒了过来，伴随着他醒过来的，是简隋英的一声痛苦的惊呼。 睁开眼睛能动的邵群醒来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简隋英趴在他的被角，双手因为疼痛的缘故抱着头重重沉下。 他发病了……是医生提醒的那个后遗症。 这是尚在昏沉重的邵群第一个认知，可本能也让他迅速反应过来，又猛的掀开被子起身，连灯也顾不上开，就直奔客厅的那个药箱。药箱被翻的很乱，不难猜测是简隋英之前在慌张之下打乱的，不过邵群还是很快的找到了那瓶被李文逊几人带来的由简隋英的主治医生开给他的药。紧接着又拿着药回到了房间。 简隋英似是比刚才还要痛，之前还能勉强支撑着趴在床边儿的身躯已然滑到了地下，双手不断的敲击着太阳xue，试图用其他更为深刻的痛感来压过脑内带来的侵袭。 霎那间，邵群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强硬的掰开简隋英的手腕，把他按到自己的腿上，又从药瓶中倒出两粒药，准备让简隋英服下，可还没等放到简隋英的嘴边儿，邵群却犹豫了。 他对简隋英身边儿出现的任何人都秉承怀疑态度，所以在这个药拿到手后，就寄了其中的几粒回北京做检测，检测报告至今还没有传回来，他没法确定这个药的真实性。所以他只能仓皇的一手按着简隋英，另一只手颤抖着把药向后移了移。 “哥……我疼……”似乎是感觉到邵群已经回来了，简隋英终于从混混沌沌之中发出了一点儿声响。可这句话却令邵群更加无所适从。 他在疼，他却……无能为力。 “别怕，隋英，我会想办法……”邵群呢喃着，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把那两粒药塞到了简隋英的嘴里，又摸到床头柜子上的一个盛了半杯水的杯子，强行撬开简隋英的嘴唇，让他用水咽下。 被人强行灌了东西的感觉并不好，简隋英很快的睁开了眼，可当他看清楚是谁后，绷直的背又放松了下来，用力的吞咽了一下，任由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落入腹中。 药的功效发作没有那么快，简隋英依旧很疼，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邵群怀抱中的缘故，他很快就不挣扎了，也不再拼命敲击自己的头部，只咬着唇，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邵群的手始终搭在简隋英的后脑上，轻而缓的揉拭着，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动作究竟做了多久，只到简隋英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才僵硬起身，把简隋英放到自己刚刚趟过的床上，又抹黑找出了自己被简隋英丢弃的衣衫，他还记得，自己的手机在衣服里，他现在需要那个东西，以便他能联系到一些人。 不得不说，邵群的手机防水效果很好，在经历过一次落水，又在浸湿的衣衫里呆了那么久，等擦干再打开，依旧和从前一样。 邵群冷静的翻阅着自己的电话簿，他想要联系的，是邵家在北京的一个专属家庭医生，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行径被邵家人知晓该怎么做，他只知道自己现在信不过简隋英身边儿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那个医生，又不能带着正在病发的简隋英回北京，所以只能叫自己家里的医生过来。 还好医生已经习惯了半夜被叫醒，又十分善解人意的在听到邵群简单的讲述病情后便趁着夜色匆匆的赶了过来，只不过即使他动作在快，北京到山庄终究还是有一段距离，等医生真正到的时候，已经趋近凌晨。 简隋英，也已经不痛了，正在沉沉睡着，而邵群，自始至终都在等他。 “大少爷。”医生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谨慎的没有多问，只是平静的放下自己所带的东西询问道。“您是说简少突然头疼吗？有受到过什么刺激吗？” “他白天下过水救我，后来一直拖着我走了挺远的路，会不会是因为这个？”邵群僵着身子，不动手色的抬了抬手臂，那个地方似乎还存留着简隋英架着他的力道，于是叹了一口气，沉声道。“都是为了救我……” “大少爷，您先别自责。”医生垂着头，冷静的回忆了一下之前邵群说过简隋英失忆的症状，又结合今日的气候，片刻，他回道。“不太像是这个原因，您也知道，简少会水，即使是下去救您，也不会因为这些行为造成什么刺激，您再想想，还有什么异常没有。” “我感觉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了。”听闻此话，邵群到底是冷静了下来，继而疲惫的按着眉心，又看眼简隋英的方向，轻声道。“有不少行为和之前不太一样的，想起来什么算是刺激吗？” “只能说有可能。”医生没有反驳，敛了神色继续分析道。“涉及脑神经方面的东西是最难确诊的，即使是在有仪器和病历的状态下，想要真正找出病因也需要一定时间和观察。不过您也别着急，您目前应该算是和失忆状态下的简少的人了，所以您要做的是保持理智，咱们慢慢想，争取早些找到原因，这样才有办法采取措施。” “嗯。”大概是因为慌急了，医生敏锐的发现，这位邵家大少爷身上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样子全然不见，脸上露出的是罕见的无措和茫然。于是他也只能尽量让他平缓下来，继续配合他的工作。 “大少爷。”医生试探着轻声道。“您有简少的病历吗？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嗯。”邵群本能的回应着，又凭直觉找到了他一直好好收着的病历簿，递到医生手里口中说。“之前发生过意外，撞到过脑子，这些都是以前的医生给出的诊断。哦，之后还送了份药过来，药只吃过一次。就是这次发病。” “是后脑吗。”医生接过病历，仔细的查看了一下便皱着眉走到了简隋英的床前，借着灯光摸到了简隋英的后脑处，随即发出“咦”的一声疑惑。 邵群虽然不解，但还是细致的解答道。“就是后脑，你摸的那个位置有两个疤，说是之前发生意外时候留下的。” “这……不太对啊。” 邵群顿时慌了，不过还是强硬的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的问道。“哪不对？” “大少爷，我不知道以前的医生是怎么跟您说的，可是……”医生顿了顿，在邵群焦急催促的目光下沉声道。“这两个疤痕，绝对不是发生意外撞击得到的，它们的切口整齐平整，很明显，是经历过专业手术才会有的……简少他，应该不是发生了意外，而是做了手术，而且还是两次……而之后失忆的症状，大抵是因为手术的结果并不算良好……我建议您还是联系简少之前的医生吧，他这么费心隐瞒，应该是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