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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本朝皇后本是个端良静淑的性子,与朱寿话不投机半句多,总想规劝朱寿少做些荒唐事,也只是把他推的更加疏远。朱寿常居宫外,与其久不相见,连带着皇后的母家也不受重视,其父去世时甚至没被追封为侯。

    花蛊与朱寿干柴烈火,进宫以后把五分心思用在喜欢玩乐的皇帝身上,就哄得他龙颜大悦,位份打着旋的往上涨。第二年刚刚怀孕,肚子稍鼓,朱寿就力排众议,打了八十余大臣庭杖,废了皇后另立花蛊。经此一事,朝野皆说妖女祸国,有妲己褒姒之讥。

    但在风口浪尖上的花蛊心里可一点都不快活,虽说习武之人妊娠起来不论是反应还是身体都比平常人家好了不少,但跟未孕时自然不能对比,她当上皇后后四个月匆匆而过,肚子已经大到修行不便无法打坐,偶尔甚至需要小歇一两个时辰,自然是万般不愿。

    好在她与朱寿感情还算深厚,临近预产,朱寿也收心了几月,每天跑来找花蛊讨论以后生下的孩子该去练哪门武功。花蛊看了看他那没什么天赋的身子骨,颇为无奈地叹道:“练我的掌法就罢了,我看不如打打太极,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年。”

    她不喜热闹,朱寿就给她在僻静处盖了个殿,朝中文臣奏疏她祸国殃民的自然不少,但好歹是没有人来烦她了。

    乘机将五仙教众逐步融入锦衣卫的提议被陆炳欣然接受,蛊虫这么方便的东西自然是有多少来多少,花蛊干脆将魔教这条有些碍事的尾巴断开,现在的五仙教名义上倒是比那些个名门正派还有的来头。

    但这点甜头自然也挡不住身体上的胸胀气短,这日花蛊又烦躁地将宫女太监全部赶出去,一个人卧在榻上歇息。

    唉,她甚至都有点后悔自己的做的决定了,早知道怀个孕连打坐都打坐不了,她就应该当日直接追江元声追到武当山上赶尽杀绝,说不定还有个一统江湖的机会……

    ……

    江元声跟李克用打了招呼,两人与巨鲸帮的商队去南洋好好逛了一圈。一路与李克用探讨花蛊掌法,打遍南洋诸国,凿了佛朗机两艘战船暂且不表。海上漂泊十六个月,一下船就听说花蛊已有身孕,连皇后都当上了。

    李克用神色平常地拍了拍江元声肩膀,江元声只觉他木然的面皮里藏着促狭。花蛊每一步都能出乎江元声意料,技不如人的恼怒快要撑裂他风度的包装。

    他的语气里带出一点僵硬:“还真是意外的消息。”

    争斗近二十年,江元声输的一干二净。李克用知道他一时低沉,简单说了两句就先行离开。独留江元声一人静坐房中,久久无声。

    既然当初有约,也该去京城了。大着肚子的武林人……江元声心中翻搅着污泥,慢慢接近京城。

    他临近京城,一路改头换面低调行事,在皇宫周围侦查了三日。陆炳一向紧跟着朱寿,极少数亲自出马时,也会让锦衣卫日夜护卫,谨防有武人图谋不轨。毕竟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把自己隐形,足够多紧盯着的护卫可以充分断绝暗杀的可能。

    不过陆炳只有一个,朱寿居住宫外时,花蛊还有多少人护卫?江元声轻而易举潜进宫中,又在尚膳监尚衣监耐住性子听了宫人一天闲话。

    锦衣卫原班人马对新来的五毒教众颇有意见,连带着对花蛊也有所不满。更别提花蛊本人武功盖世,所以哪怕陆炳三令五申,这些护卫也堪称懈怠。

    皇后孕期脾气尤大,动不动就把宫人全部赶出,奴婢们这些琐碎的抱怨给了江元声最好的机会。

    时近黄昏,守卫磨磨蹭蹭地换班,宫人又一次被赶出殿外。江元声模仿起刚离开的太监的脚步声,一步步走进殿中。

    近到已经可以看到榻上大着肚子的身影,江元声一步弹起,剑鞘隔着单薄的绸缎抵住了没来得及转身的花蛊。

    他缓缓压上力道:“呵,果然。哪怕是你,怀孕了也这般懈怠。”

    冰冷的剑鞘抵住了花蛊的后背,她暗叹一声坏了。侧过腰的同时没忘扶着肚子,纤细的腰身衬得人更加清瘦了些。

    被江元声下了黑手,确实有些丢魔教教主的脸,花蛊把脸一横,没好气地开口:“江叔叔,你有本事就捅啊,十六年前都没舍得射到侄女xue里,现在倒是舍得杀害皇储了?”

    剑鞘顶在后心要xue,只要他想,一股真气就能让她痛苦挣扎着死在床上。武林盟主不会杀一个孕妇,江元声不喜欢杀一个赢得让他心服的对手,但现在手持利剑的人犹豫了:“杀一条母狗不值得付出代价,杀个当朝皇后倒是值得冒些风险。”

    花蛊脸色更黑了些,显然是觉得时隔多年被江元声威胁是件奇耻大辱的事,她干脆自己把腰送了送,让剑鞘抵得更深了些:“杀啊,看看我死了后陆炳会不会放过武当山。”

    她真以为他不敢?他不会被这点青皮混混的混不吝激怒,但心底的淤泥已经缠上了手腕。低沉危险的话语在帐榻中流转:“我不止该杀了你,我应该废了你的武功四肢,带着你远走西域。陆炳能拿我怎样,朱寿又能拿我怎样?”

    后背被剑鞘抵住的凉意直达心头,就算花蛊现在再因为怀孕变得驽钝,也知道江元声说的话是认真的了。

    她自从回到中原那一刻起就秉着宁愿自杀都不要被江元声逮回武当的觉悟,现在这个情况自然也是如此。一直贴身藏在袖中的蛊虫躁动不安,花蛊转过头,缓缓开口:“江元声,你不会以为我跟你过不了两招吧?”

    江元声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瞬间封住了她的xue道,花蛊这具身体的内力和声音一同停摆。他此刻想要杀人,半招也用不上。卑鄙无耻的事情他做的多了,趁人之危的事情他做的多了,她又有什么特殊呢?

    如果说特殊,那也只有一条,她是最该死的那个。他的事业,他的理想,他的地位,都毁在她手上。她是个阴险的婊子,冷酷的杀手,狡诈的骗子,她是全天下最可恶最该死的贱畜。她是魔教教主,她是,她是……她是谁,他又是谁?

    手中利剑坠落在床。八岁拿剑,二十一岁接任武当掌门,江元声的剑从未从手中滑落。

    江元声的人生和骄傲也一同滑落。

    在意识的边缘,竟养出了如此心魔,因为花蛊。江元声仓皇地搓着双手,无法想象刚才是谁手持利剑。甩手,紧握,交叉掰揉,无论哪种方法都毫无实感,那双手仿佛已经不属于江元声。

    花蛊的xue道被封住,然而现在她却无心关注自身,无心去试图冲开xue道,眼前的江元声太过反常,那是花蛊从未看过也从未想过的情况,张皇失措,惴惴不安,眼前的男人仿佛是一只收到惊吓的动物。

    江元声想放声长啸,却被舌根卡成了无声的干呕,他用最大的力气逃离这所有的一切,只留下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的。”

    花蛊看着江元声的背景,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也没能理解现在的情况,直到他逃走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脱困了。

    冲破被点的xue道要不了多久,殿外的小太监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殿里的皇后已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她扶着肚子从床榻上下来,江元声的静思剑就在她的脚下,花蛊弯了弯腰将它拾起,抽剑出鞘,盯着泛着凌厉白光的剑身看了许久。

    来杀一趟她,怎么连静思都丢了,跑的比老鼠都快。

    她隐隐猜到了些真相的踪迹,却下意识的不去相信。真是笑话,她一个练了快三十年毒功的人都没有半分想走火入魔的意思,他五十年的武当玄功想要入魔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离谱。

    花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终还是放弃了追查他下落的想法。

    他会回来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