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钱,我有刀 第14节
林随安:“朱县尉可否详细说说南浦县城的地下水路分布?” 朱达常自然答应,随手画出南浦县城简易坊图,边画边解释道,“南浦县城十二坊,东西向大街两条,分别为里仁街和西路街,皆有污水渠,南北向三条,有污水渠的只有春满街,污水渠与环城的西春河相连,共有六个出口,但能容纳成年人身形进入的暗渠水路流向应是这般——”他用笔勾画了一条顺时针的线条,从千度坊出发、沿着西路街拐入春满街,绕过东市,进入里仁街,沿着延仁坊出城。 林随安:“发现苏城先的水路在何处?” 朱达常点住东市和春满路的交叉点。 林随安手指顺着坊图游走,“若苏城先要出城,应该是从延仁坊出门,绕过东市、春路坊、里回坊去西重门。” “不对!”朱达常大叫道,“从延仁坊出门,苏城先跌落的位置只能在延仁坊或东市北侧的里仁街,但若是这般,尸体早就出城了,不可能逆着水流方向出现在春满街的水渠里。” “他落入污水渠的位置不是延仁坊,而是千度坊。”林随安道。 朱达常:“哈?!” 穆忠:“千度坊有个书生名为卫黎,自称八月十五整晚都和苏城先在一起,你派人去查查他,附近的街坊四邻也问问。” 朱达常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喊来李尼里率几名不良人赶赴千度坊。李尼里刚走,丁仵作就好似影子飘了进来。 “丁仵作查验苏城先尸身可有什么异常之处?”林随安问,“与死因无关的也可以。” 丁仵作沉默片刻,“有脱阳先兆。谷道破裂,死前伤,新伤,不超过两个时辰。” 林随安:“谷道在哪?” 丁仵作:“泄|秽|物处。” 穆忠捂脸:“亲娘诶。” 朱达常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表情怪异,“所以苏城先是因为整夜都……所以早上出门头晕眼花腰膝酸软才失足落入污水渠的?” “呵,很适合他的死法。”林随安转身走出县衙。 穆忠紧缀其后,朱达常犹豫一瞬,果断抛弃了闹心的案卷文书,成了第二条尾巴。 * 其实听到卫黎说出苏城先不在场证明的时候,林随安已经知道苏城先不是凶手了,之所以非要来县衙找朱达常和丁仵作核实证据,只是因为心存侥幸。 万一卫黎撒谎呢? 万一只是同名同姓的人呢? 万一卫黎记错了日期呢? 林随安其实想过放弃查案的,苏城先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死不足惜,他是凶手对所有受害人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她看不惯。 纵使苏城先是渣男,她也看不惯他被诬陷成为杀人犯,她更看不惯真凶逍遥法外,自以为作案手段天衣无缝,假装无辜。 罗宅内院中的桂花树没了主人庇佑,花朵凋零,残瓣遍地,微弱的花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顽强地漂荡在风中,仿佛罗石川最后的执念拼命缠绕着林随安的思绪。 苏城先的记忆为他洗脱了嫌疑,那么罗石川的记忆又想表达什么呢? 林随安不敢妄断,但总有种不好的感觉,似乎真相之后隐藏的东西并非罗石川的本意。 “林娘子,你来这里难道是——”穆忠猜测,“真凶就是罗宅中人?他还在罗宅?” 林随安没回答,她已经猜到了凶手的身份,如果那人是凶手,那么之前所有的违和感都有了解释。 凶手的名字呼之欲出,只是缺少证据。 “朱县尉,负责打扫罗石川内室的人到了。”李尼里带着一名年过半百的仆从过来施礼。 林随安点头,掏出袖中的案发现场图,“这张图茶器的摆放位置和罗家主生前可有不同?” 仆从细细看过,摇头道,“除了风炉位置偏左外,并无不同。” “除了你,还有谁熟悉茶器的摆放位置?” “家主不喜仆从动他的茶具,平日里也喜一个人吃茶,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熟悉。” “罗家主每次煮完茶后,都会把风炉炉膛清理得很干净吗?” 仆从摇头:“家主会留下少量炭渣温养风炉。” 林随安点头,示意仆从离开,拿着图纸在屋里转了一圈,罗石川死后,罗蔻没有挪动家具,只是命仆从清洁整理,收拾了罗石川私人用品,重新换了大门。 这里和案发现场几乎一模一样,林随安眼前几乎浮现出当时的幻影: 靠门坐在血泊中的罗石川……门闩撞断,罗石川尸身倒地……孟满冲进来伏地大哭……罗蔻扑在阿爷身上,满手是血…… 林随安闭了闭眼,重新查看新换的门板。厚度,高度、材质、花纹、门闩几乎和原门相同,只是没有了细小的凹槽。 此案最大的诡计就是密室,也是凶手留下最多线索的地方,林随安有个感觉,决定性的证据藏在这密室谜团中。 到底在哪呢? 她合上门板,搡了搡,又拉开门板晃了两下,再合上门板观察门缝,和她推测的一样,门板和门框严丝合缝,林随安又挪插门闩,大约是她之前不常用,弄了半天才插好,原来要用脚同时抵住两扇门板再插才方便。 等一下! 林随安拔出门闩,又插了一次,脑袋好像被铁锤抡了一般嗡嗡作响。 “穆公!朱县尉!”林随安大喝,“我们再做一次密室。” 二人:“啥?” 一炷香后,三人大汗淋漓瞪着那根不听话的门闩,脸色都不甚好看。 他们将门闩、门板磨出相同的凹槽,按照之前林随安推理的办法从门外闩门,反复实验了十次,全部失败。要么是皮绳滑出凹槽,要么是门闩掉在地上,要么是门闩插不进去,就算有人在屋内指挥动作方位,也没有一次成功。 “不用试了,是我推断错误,”林随安道,“用这个方法做不出密室。” 穆忠愕然,朱达常骇然变色,指着林随安大叫,“原来你才是真凶!” 林随安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果这个办法行不通,就剩下一个可能性。” 穆忠:“何意?” “从门外无法闩门,”林随安合上门板,插好门闩,“那就从门内闩。” 穆忠长大了嘴巴,朱达常噌一下窜出老远,“你你你你要做什么?关门打狗杀人灭口吗?” 穆忠盯着林随安半晌,脸色微微变了,“难道是……” 林随安闭眼,轻轻颔首。 朱达常抱头:“想不到我朱达常一世英名,竟然死得如此不光彩,阿爷、阿娘,我对不住你们呜呜呜——” 林随安拉开门,光影的绚烂洒落在脸上,耀得视线一片澄黄,桂花树叶随风沙沙作响,仿佛罗石川低喃的嗓音: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年中秋圆月,丛桂怒放,郁香扑鼻,蔻儿和满儿顶着两张小泥脸,把藏了好几日的茶釜送给了我,那夜的茶真香啊……】 * 罗蔻被请到内堂的时候,发现穆忠、朱达常和林随安都在,朱县尉表情迷糊,穆队首长吁短叹,最奇怪的是林随安,一直望着园中的桂花树,眸光悠远,神色迷蒙,仿佛正在做一个万分艰难的抉择。 罗蔻一一见礼,有些疑惑,刚刚不良人明明朱县尉说请她和兄长一同前来,为何不见孟满,本想询问,但想起这几日孟满因为分家之事与她多有争执,此时不见反倒松了口气。 不多时,孟满也到了,也是面带疑惑。 “见过朱县尉、穆队首,不知唤我兄妹二人前来有何要事?” 穆忠看向林随安,朱达常咳嗽两声提醒。 林随安似是从梦中惊醒,幽幽目光在罗蔻脸上顿了顿,突然抽刀出鞘,挥刀砍向孟满,众人骇然变色,罗蔻的尖叫卡在嗓子眼还未发出,林随安的刀停了,距离孟满的发髻只有三寸。 孟满坐在地上,面色惊惧,右手撑地,左臂护在额前,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 朱达常倒吸凉气,指着孟满大叫,“他他他他他他……” “他其实是左撇子。”林随安收刀回鞘,“只是平日里伪装成右利手,但在紧要关头依然惯用左手。” 穆忠恍然,“灵堂上他揍罗六郎的时候,用的也是左手。” 罗蔻:“什么左手右手?这有何意?” 林随安瞥了朱达常一眼,朱达常顿感压力山大,清了清嗓子道,“根据仵作验尸,杀害罗石川的凶手是左撇子,我们一直以为罗宅中只有苏城先是左撇子,未曾想漏了一个……” “什么意思?”罗蔻声音发抖,“你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满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我听闻日前苏氏派人入南浦县衙,要为苏氏族人正名,还苏氏清白名声。莫不是县衙受不住苏氏的压力,打算找个替死鬼洗白苏城杀人凶手的身份?” 说到这,孟满冷笑一声,“我一个孤儿,未入罗氏族谱,无权无势更无靠山,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做替死鬼吗?为了替高门士族洗刷门楣,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罗蔻满面震惊。 “别听他胡说,苏氏虽有此意,但我可没答应!”朱达常道,“我朱某是南浦县的父母官,怎可为一己之私胡乱诬蔑无辜之人,若说出去,我如何面对家中父母乡里乡亲?!” “孟郎君说苏城先是凶手,可有证据?”林随安问。 “林娘子问这话可就怪了,”孟满似笑非笑,“当初解开密室之谜的是你,从苏城先窗外搜到铁证的是你,做实苏城先是凶手的人也是你,怎么却问起我证据了?” “因为苏城先当夜并不在罗宅,而是整夜都待在千度坊。” 孟满面色倏然大变:“你说什么?!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苏城先是外乡人除了罗宅无处可去?还是因为千度坊皆是本地居户,断不会接纳一个陌生人过夜?” “他住在哪?可有证人?他在千度坊待了整夜做什么?!” 罗蔻:“没错,可有证人?!” 此言一出,穆忠和朱达常都沉默了,一个搓额头,一个摸鼻子,实在不好解释。 孟满冷笑:“果然是你们编造的!” “苏城先在千度坊有一个情郎名为卫黎,八月十五整夜待在一起,有实证有人证。” 孟满的冷笑僵在了脸上,罗蔻身体剧烈一晃,跪倒在地,朱达常忙过去将罗蔻扶到了坐席上,穆忠颇为不赞同瞪了林随安一眼,林随安无视。 这种事就如发炎的脓包,若不及时挑破放脓,终有一日会酿成大患。 “那日发现罗石川尸身之时,有好几处违和怪异之处,其一,茶器位置和罗石川的摆放方式分毫不差,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当夜罗石川没动过茶器。但风炉中没有任何火炭残留,侍奉罗石川的仆从说,罗石川从不让外人触碰茶器,皆是亲手擦洗料理,且每次煮茶后都会留炭渣持温养炉。” 穆忠:“也就是说有人动过风炉,且这个人不是罗石川。” 朱达常:“可是茶器的摆放方式不是没变吗?” 林随安:“这就是第二种可能,罗石川当夜煮茶款待某人,不料被杀,为消除自己和罗石川喝过茶的痕迹,凶手完美还原了茶器位置。” 朱达常:“我明白了,这个人定是罗石川十分信任和亲近之人!那么就只有罗家娘子和——” 罗蔻怔怔看着孟满,满面不可置信,孟满脸皮乱抖,咬牙切齿道,“若是有心,任何人都能记住茶器的摆放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