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简】99号办事处（巫咸族 四）

    夜愈发深了，简隋英的心虽然安了，也再听不到扰人的声音，可他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过简隋英这次倒是为失眠找到了十分合适的理由——大半夜的任谁床边儿坐那么大一个活人，那活人还一声不吭，不知道随手从哪儿摸了个竹简看的意兴阑珊，躺床上的那个人都不可能睡着。更何况李玄本可以踏踏实实躺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享受安详静谧的夜晚，却因着他怕蛇就得守在这儿，简隋英觉得自己之所以睡不着纯粹是被内疚给压的。虽说他从小到大基本上没体会过内疚是个什么滋味儿，但他认定这次一定就是。

    简隋英悄悄睁开眼睛又朝李玄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人还是坐在远处，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只是手中的竹简略略左移的一些，像是代表着他真看进去了。

    先前只顾让李玄留下驱蛇，没想到他留下后得在这儿坐一夜也就算了。可如今想到了，又亲眼看到了，简隋英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再闭上眼睛安然睡过去。好歹是帮他驱蛇的，他不能真就让李玄在这儿坐一夜。

    简隋英当人当了二十多年不代表他真就是一个普通人了，不管怎么说，他骨子里就是凤凰，可即便是神鸟，也是兽类，多少带了那么些毫无遮拦的兽性，因此也没个顾忌，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就比如说现在想到李玄即将要在这儿呆一夜，甚至好几夜。本能的就向后让了让，很好的腾出了一块地方，又怕李玄不知道似的，在腾出来的空位上拍了拍。

    李玄：“？”他先是一愣，似乎没理解简隋英在床上折腾半天翻来复去不睡觉，又挪出这么大一块地方干嘛，只淡淡的从竹简上移开目光，又不解的看着简隋英，随后轻声的问了一句。“不睡？”

    “能睡得着吗我！”简隋英还维持着拍床的姿势，瞪着一双眼，好整以暇的与李玄对峙着，也不打算解释自己到底要干嘛，只又朝那空处拍了两下，紧接着继续向后让，直到腾出一大块完全能容得下两三个人的距离，这才蜷到一边儿闭上了眼睛，意思再明确不过，爱睡不睡。

    李玄：“……”再向后退就直接退到窗口去了，那蛇还蹲在窗口等着离简隋英近一点儿呢，这是不怕了？还是又发现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了？

    李玄默默把竹简放到一边儿，起身查探起简隋英空出来的那部分，可查探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到底有什么，正准备回去，自己的袖口就被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拉住了。

    简隋英依旧闭着眼睛，把掩耳盗铃演绎了个彻底，仿佛只要他不睁眼睛，自己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别人就都看不到一样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不睡是吧！地方都给你留好了，爱睡不睡，反正明天困的不是我！”

    李玄：“……”闹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他还当这鸟又闹哪样呢。不过他倒还真不算困，而且打算抓紧时间把那竹简多看一会儿，可垂眸看向简隋英拉着他的那双手，这点子念头莫名其妙的就被打消了，继而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嗯”，随后慢悠悠躺上了床，也学着简隋英的样子闭上了眼睛，默默继续思索竹简里的内容。

    不得不说，简隋英这个祥瑞的运气是真不错，连带着李玄每次和他一起行动都能莫名撞上的点什么大运，这个竹简也算是其中之一。其实李玄刚才也只是想随手找个东西看看打发一下时间，没成想这一随手还真就歪打正着，随手到了巫咸的手记。

    如果没猜错的话，简隋英住的这间屋子，就是十巫之首巫咸的，而巫咸就这么随随便便把手记放到架子上，大抵也是不在乎他们看不看的，于是乎李玄就顺利成章的看了下去。

    因着巫族人能沟通天地的异能，这手记里记录的信息着实不小，虽说只是这三年觉醒后的信息吧，但也涵盖的内容却很多，包括但不限于已经觉醒的族群的种类，名山大川的异动，甚至还有几次对凤凰占卜的结果。这其中甚至详细的记载了简隋英从觉醒到生出心脏的过程，很明显这族人一直在关注着简隋英动向。只是他一时还没找出这族人关注简隋英的原因，不过这东西既然就摆在那儿，他也不急于一时，后面还有几天的时间，他大可以慢慢研究。

    想到这儿，李玄也不纠结于这个，尽量让自己思绪放空尽快睡着，不想还没彻底放空，就被感觉自己身旁发出“噗”的一声，李玄下意识的睁开眼，映入眼帘就是一对硕大的翅膀……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刚才看到简隋英在睡觉的时候，似乎是已经把翅膀收回去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冒出来了。

    当然简隋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本以为让李玄上了床睡了觉，这次他也能踏踏实实的睡着了，可没想到的是，那颗一直焦躁不堪的心一点儿都没放松下来，反而随着身旁人的呼吸声愈发焦躁，燥的他连翅膀都没法控制，当着李玄的面就冒了出来。

    简隋英背对着李玄摊着一张脸，打定主意不再发出一点儿动静，任凭那货怎么想都咬死了是睡熟的无意识行为，没成想，那货居然特别没眼色的开始推他，边推还边不安的问着。“怎么了？是不舒服吗？为什么连灵力都控制不好了？还是说这里有什么东西对你有影响？”

    许是这阵子阵对简隋英的事故过于多的缘由，一向话不多的李玄到了这时候居然也接二连三的追问起来，又见简隋英一直闭着眼睛不肯开口，当即伸出手准备亲自察看，可还没等触碰到简隋英，这鸟就忿忿然睁开了双眼，又猛的一转身，堪堪与李玄照了个正脸儿。

    此时的简隋英依旧摊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盯着李玄好一会儿，只把李玄看的直发毛这才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道。“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我心里燥的很，所以才没控制的了！怎么样吧！”

    李玄：“……”还能怎么样……不怎么样呗，没事儿就好。不过李玄到底是注意到了简隋英口中的那句燥的很，点了点头转了话题道。“怎么突然燥了？刚才睡不着也是因为这个吗？”

    “嗯。”简隋英默默点了点头，顺着李玄的话头开口道。“今天过的跟做梦似的，想好好睡一觉都难。”

    “确实。”李玄附和道。“这一族的神秘的很，又对你异常尊敬，再加上平白无故冒出来了一句神谕，着实不能不让人多想。”李玄说着，又瞥了一眼简隋英的方向，见那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收了翅膀，又默默转过了身子，只把一个背留给他，于是自己也重新躺了回去继续道。“你想到了什么吗？不防说说，刚才我从那个竹简里也看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东西，没准儿能用得上。”

    “关于我的？”简隋英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消息，猛然转过身，正对着李玄，加重音量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竹简里记了关于我的事儿？”

    “嗯，有一些，不过都是你觉醒后的。”李玄点了点头，不自觉的看向了简隋英因为转身过于匆忙而落到脸颊上一缕散乱的碎发，下意识的想帮他拨到耳后，可手只在身旁动了动，又强硬的压下，继而说起了竹简。“大概是他们通过占卜推测到的结果，和我们亲身经历的一模一样。”

    “所以说，他们的占卜是真的一点儿错都不会出了？”莫名其妙的，简隋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为什么，不过李玄也习惯了简隋英的说话方式，从善如流的又点了点头轻声道。“之前就告诉过你，巫族的占卜，从来都不会出错。”

    “哦。”简隋英这才默不作声的又转了过去，只消一会儿的功夫，这鸟已经又像烙饼一样把自己翻来覆去掀了好几次，哪怕是李玄也没弄明白简隋英又想到了什么，不过只消片刻，就听到这鸟又瓮声瓮气的开了口。“那就是说，神谕也是真的了呗，怎么说都跟你有关系，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呢？”

    其实简隋英也不知道怎么就异常关注这件事儿，反正他听了那个神谕以后本能的觉得不太舒服，涉及到龙啊，鸟啊，什么结合不结合的，每一个字眼他听上去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就好像只要这条神谕是真的，就代表着李玄非得和什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鸟扯上什么关系，没准儿还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似的别扭。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种事儿别扭，索性在问完之后继续装睡，就像刚才问出那句话的不是他一样，可随后就被李玄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装不下去了。

    “你说什么？”简隋英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不解的又问了一遍。“你再说一次？”

    “这个神谕跟我没关系，说的应该也不是未来的事儿。”李玄淡淡重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神谕的出现，不过我确定，这个神谕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也不会发生在我其他兄弟身上，更不会发生在……”

    简隋英不解。“你怎么能这么确定，你不就是……”

    “我不是龙。”李玄轻飘飘的解释道。“我是龙子，不是真龙，名字是螭吻，我的兄弟也有自己的名字，我们都不是真龙，如果神谕说的是我们，会直接提我们的名字，不会含糊的用龙代替，任谁都知道，龙和其他生物结/合的产物，都算不得龙。”

    “可……”简隋英还是有些犹豫，微微眯起眼睛想象了一下李玄真身的模样，不自觉的开口道。“可你和龙几乎一模一样，头一样，爪子一样，麟也一样。”

    “可尾巴不一样不是吗。”说这话的时候李玄笑了笑，不以为意道。“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我是鱼尾，哪有真龙长着鱼尾的。即使我是最像龙的的一个产物，也脱离不了其他种族的特征。其他兄弟更不用说了，他们几乎都沿用了其他物种的特征，如果不提的话，你能看出他们有龙的血脉吗？”

    “确实不能。”简隋英想了想他见过的另一只龙子——他们的教授赑屃，那完全就是一只老乌龟的形象，要是不说，他真不敢相信这玩意也能算得上龙子。简隋英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见李玄真身见多了，下意识的以为只要是龙的血脉都应该和李玄一样长得跟龙差不多，一时竟完全忽略了其他八个龙子的长相。

    想通了这点的简隋英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而是敏锐的发现了李玄之前话里另一处令他疑惑的地方，没忍住追问道。“你为什么会说不是发生在未来的事儿？即使你们兄弟你个不是真龙，谁又能说得准以后不会出现真龙呢。”

    “绝对不会。”李玄这话说的笃定，按他平时的性格，如果有一丝犹豫，都会慎而又慎的在前面加个应该，可能，大概率之类的衡量说辞。想当初他们在洞里，他问李玄是不是懂阵法，李玄明明熟知也只用了个略通来回答。可见，这老家伙对说话办事这方面的用词是十分谨慎的。但这样的性格的人，突然来了来了句绝对不会，完全把所有可能都扼杀住了，简隋英也就更不解了。

    他先是疑惑了看了李玄半晌，直到确定李玄这话不是句玩笑，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那个，龙是被彻底封印了吗？”

    “也没有。”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李玄似乎是迟疑了一下，不过也只有一瞬，便微微叹了口气，轻而缓的解释道。“龙族……是唯一没有被封印的异兽，不是一条，而是所有的龙，包括烛龙、应龙、青龙、夔龙、蛟龙、虬龙、蟠龙、金龙一共八条。”

    “那他们……”

    “殁了。”李玄声音依旧淡淡的，不过简隋英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忍与痛心。简隋英只在人间活了20多年，尚不能理解这个殁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感觉这两个轻飘飘的字或许和死了不太一样，可真说哪里不一样，不能说清楚，更不能向李玄询问。因为那些被殁了两个字描述的物种，正是李玄的族人。

    不过李玄这次倒像是猜到简隋英心中所想一样，从善如流的为简隋英解释道。“殁了和死了的确不一样。死了，也许可以入轮回，更有甚者，还可以起死回生，这种本事你不就有吗？还有那个贯胸人的始祖，也是起死回生活过来的。可殁了，就是没了，灵体啊，灵魂啊，都隐去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法再找回来，彻底的消亡，这就是龙族。”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玄始终面无表情。许是活的这几千年里，他已经无数次的辨别过这个殁了到底是不是真的，也试过无数种方法，又失望过无数次，最终才迫不得已的得出了其他异兽都有觉醒的可能，唯有龙族没有一丝希望。这才硬生生的逼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然后把自己磨砺的如此淡定。可简隋英没有，他不知道龙族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龙族要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只是本能的想要安慰一下面前这位看似强大，实则完全失去了族群的李处长，于是慢悠悠的抬起了手，悄然抱住了李玄的脖子，又学着李玄之前无数次对他做的那样，慢悠悠的在他的后/颈拂拭着，轻声道。“没事的啊，都过去了，至少你的兄弟们都还活着呢，即使不是真龙，可好歹都有龙的特征，也算是龙族的延续了。只要你们在，龙族就还在的。”

    “……”被简隋英突如其来这么一搞，李玄当即愣了一愣，反应半天这才反应过来简隋英这是在安慰自己，可反应过来以后，李玄又莫名的感觉到了一种明为手足无措的情绪，这是他这么多年里从未体会过的，一时竟不知如何时好，直到听到简隋英又轻而缓的在他耳边开口说着其他安抚的话，一种千年来从未感受过的跃然才悄然涌入他的脑海。

    “这鸟……”李玄在心里默默感叹道。“作妖的时候是真的能作，可论起窝心，也没人能比得上他了……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