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也不差你一个
第六章:也不差你一个
阿雅醒来时天光初起。 睁眼,是淡绿色调的房间,杏色的纱帘被风吹得缓缓动,很温馨,很像她的小窝,但阿雅知道不是。 她的小房间比这小太多。 阿雅撑起胳膊坐了起来,怯怯的,周围环境有些陌生,只有床头摆着爹地妈咪的相框是她熟悉的。手碰到了枕头边的小熊,奇怪了······明明,怎么恢复如初了?针脚好细密,是谁缝的? 这里不像医院,她在哪里······? 身上干干爽爽的,套着杏白色睡裙,谁给她换的······是······吗?阿雅脸色白了,手紧了紧怀里的小熊。 床边摆着一双白色棉拖,阿雅犹豫了一下,下床,踩上去,刚好。 拧开房门,是一条廊,挂着精致的艺术画。 阿雅循着亮光走去,惊住。 挑高的客厅悬着漂亮的水晶灯,简约又气派,落地玻璃投进金色晨曦,染得一室明皇,像杂志上那样的奢华样板间。 浴在日光里的,还有坐在餐桌前的那道影。 足踝被黑色棉袜包裹,修长双腿交叠着,熨烫齐整的黑色衬衫扎在西裤里,宽肩窄腰比例绝佳,一张侧脸妖冶瑰丽,指骨较古董咖啡杯还漂亮精致几分。 “哎呀!何小姐睡了整整一天,终于醒了!” 中年女人先看见了她,和蔼声音里蕴了惊喜。 在喝咖啡的人,慵懒着,把视线从报纸上挪开,漫不经心,抬转向楼梯上,喉结滑动,咽下半口香浓。 阿嫂买衣服眼光还真是挺好,回头是该奖。 睡裙宽松盖住了少女身躯,灯笼七分袖,袖口领口都缀蕾丝,长度到小腿肚,看着传统保守又纯洁可爱。 但此刻阳光太巧,影影绰绰的,朦胧了一点少女曲线,隔雾看山似的。 看不够。 两厢遥遥对望,无话。 那人微微挑眉,好整以暇的样子,“要人去请你下来?站那发什么呆。” 阿雅懵,反应过来,哦哦,这是席叔叔家了吧。 抱着小熊下楼。落在席城眼里,小小一只,杏白裙子兜住晨曦,裙下一截雪白镀圣光似的,样子比教堂的安琪儿还可爱······那是什么棉拖鞋,踩两个兔子头? 阿雅站到他面前去,乖乖的模样,又有些忐忑。 “多大人了,没断奶。”他又训,训完又看报纸。 阿雅又懵又尴尬,听得出来,在嫌弃她抱小熊。 这叔叔一大早怎么吃枪药了······ 委屈。 可是席叔叔刚又救了自己,阿雅感念,自己与他而言,可真真就是个小累赘,还弱得,总得他来救,大抵是看在爹地和他从前的交情上,席叔叔的援手才一伸再伸呀。 “哎呀席先生真是刀子嘴,何小姐在新环境里害怕呢······”那中年佣人阿姨拎着小锅出来,忙打圆场,笑得可亲。 “何小姐您别怕,就当自己家一样。快坐下,病刚好,给您熬了海参粥,尝尝。” “谢谢大娘。” 阿雅忙上前接过佣人手里的碗。 咬咬唇,又看向餐桌对面,“谢谢席叔叔救我,还收留了我······” 那人眉眼不抬,也不应话,悠悠然端着咖啡杯看报,闲适慵懒,当没听到的样子。 阿雅有丢丢尴尬,心里计量着要同他说什么,硬着头皮,对付起面前早餐。 海参粥熬得是熟悉的鲜香,可阿雅吃得拘束,不敢慢也不敢出声。 一小碗见底,他总算是开尊口。 “不是说会自己过好生活?就过成这样?给人跟踪拦截拐卖放火的。” 他怎么知道她被人跟踪拦截了?阿雅就是怕死他这样。自尊薄薄不堪一击,悄悄抿起嘴角,小身板不敢动,盯着眼前的碗,生受着他嘲。 还好大娘放了碗就进厨房,听不到。 他还不够,丝毫不给青春期小孩留面子的。 “我的人前天下午路过你那,撞见你被人欺负搭了把手,欺负你的那两个我查了一下,都是你爸爸以前抓进牢里的,抢劫罪三年,盯着你也有几天了。晚上还有人去你家泼火油,门窗在外面都钉死了,要不是我过去看你,你爸爸还没死,你就先下去找你mama了。” 阿雅窘迫到地心里去了,偏他说的还是事实······ 咬着唇,嗫嗫嚅嚅小嘴微张,想辩又不敢辩,那粉色唇瓣里的可爱小牙引得他眼眸神色深了两分。 “先住我这里。” 阿雅一愣。 “还是说,你想回去住这堆灰?” 他薄唇勾得十分不屑,把手里报纸抛过来。 阿雅忙接住。 报纸左下角小小版面,刊印着,前天深夜她家房子着火,被火警成功扑灭,没殃及周边。 可她家······有着爹地和妈咪的温馨,有着她童年和成长的欢乐,有着她全部回忆的那个家,已经没了,她跌过的木楼梯没了,她记录着每一年身高的墙没了,她素日爱窝着写作业的小房间没了,爹地的房间更是碳化最严重的,爹地妈咪的结婚照甚至抢救不出一张······ 她面色发白,手指抓住心口,努力平缓呼吸。眼泪快要冲出眼眶,阿雅硬生生牵住,不让掉。 反复自我劝慰。万幸爹地还活着。哪怕是昏迷着。——但只要等爹地醒了,再找房子搬迁也是一个家,一样的。 那人瞧着,终于大发慈悲。 “反正你爸爸仰赖我,也不差你一个,恩?” 他想收留她? 阿雅其实有些不太想。 爹地仰赖他,是因为爹地同他的交情在撑,也有爹地是同他们火拼受伤的成分在里头。为爹地得到妥善治疗,她可以暂时厚面皮。 但爹地花的钱,她都一一记下,作足日后归还打算。 她自己,一个小小累赘,这样麻烦他,人情未免欠太多。 可是,爹地抓过的犯人不计其数。 仅仅一周,就生如此多风波,从她羞愤欲死的凌辱,到手段狠绝的杀身之祸,那以后呢? 她无奈,恨自己太弱,现实太残酷。她还未长成,菟丝花一枝,爹地却昏迷着。 如果爹地醒来,而她不在······她不敢想。 现下,她的确需要依附强大的力量,努力平安活下去。爹地说过,留抵青山在,不怕无柴烧。 自尊什么的,现在,她得放放······ 小脑袋低垂着,点了点头。 像小雀刚入网,犹扑棱挣扎。 “谢谢席叔叔肯搭把手收留我,我借住不会超过三个月,九月上了大学就不必再劳烦您。我不白吃白住您的,房租费和生活费您算一下,我每个月付给您······” 席城瞧着她,骨子里还挺矜持骄傲。 文竹一般,文弱也韧。 日子过得这大起大落,换阿琳都得嚎个几日,她倒也算拎得清。只是未免清得过了头······ “这么自信。一定能考上大学?” 他走过来,语气恶劣得不行,长指勾动,趁她不觉,捻她头发丝玩。 ’“教材课本全给烧了吧?还有你那个小存折。” 阿雅猛地抬头,······这事麻烦,除却小熊,和他在火中救下的相框一个,她几乎赤条条。 他松手,余光瞥见了她精致的小足踝,嫩得泛粉,握在手里把玩的滋味想也想得到。烦躁,晨起刚洗过澡。 不能再看了。 他倾身,拿起车钥匙,喊‘阿嫂’。 佣人出来,他低头换鞋,又高高在上。 “你给安排置办,全部记账,她说日后要还我。” 说完,人转身出门,潇潇洒洒的,引擎的声音响起,然后渐远。 阿雅窘,知道自己太不自量力,但到底心安了。 他记账也好,日后爹地醒了,她会卖力工作,努力还。 大娘笑着收碗,把她推上楼梯。 “何小姐您先上楼,置办了几套衣服,不知道您喜不喜欢。您先试试合不合身,等会儿我上来。” ......**...... 大娘给她重新量了体温,才带她先逛起屋子。 大娘真好,细致又温柔。不但帮她缝好了小熊,房间里的布置也一应俱全。床上被褥绵软舒适,小书桌、小电脑高度都正正好,飘窗铺着榻榻米,淡绿色的一派融融温馨,奇怪的,无限接近她闺房的模样,并不十分奢华。刚才试过几套大娘买的衣服,很是合身舒适,款式也低调。 屋子真的很大,阿雅跟着大娘走。 怕生归怕生,可大娘长得好和蔼,对她又周到。阿雅发自内心地喜欢大娘,交谈几句,也逐渐亲近、放松。 小洋楼坐落在半山腰,周遭绿树成荫,空气新鲜又舒服,前庭种了些果树和灌木,这时节花开得正好,后院里有一个大大的游泳池和大片草地,野炊、写真、观景都使得。 阿雅觉得自己是欠了天大人情,这样漂亮的房子,她租一间,租金不知要多少。 “整座山都是席先生的产业,就我们这一处住宅,席先生以前很少来这里,”阿嫂牵住她上台阶返回屋内。 “席先生这人性格比较难料,但其实不难伺候,左先生跟他最久,也没少挨奚落呢,可奚落着,左先生在香港到底也是个人物了。席先生房产很多,每处都有佣人,他去了备好餐点,打扫好卫生就行。爱干净呢。” 晚上也······很少来这里歇息吗?阿雅想问,但最终没问出口。 她十七也快十八了,女大避父,何况是和没血缘的男性长辈共居一屋檐下,会很奇怪吧? 可现在她是寄人篱下呀,还是他的房子,他回来歇息还能把他往外赶么。 仔仔细细绕了绕屋子,才发现内有乾坤,阿雅暗叹有钱人确实会享受。有棋牌室,健身室,影音室,还有一个书房。 阿雅很乖,没有擅自踏足书房,就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下。 浓厚墨香混着一点点没散去的淡淡烟味,还残余他身上的一点点气息。两面到顶的书柜,满满的书,有古籍,还有阿雅看不懂的外国书,厚厚的,中间那面是到顶的博古架,摆着许多古董文玩,他好似很喜欢成套收藏,书桌也很大一张,大概因为真的来得少,桌面没什么文件,只有边上小茶几摆着几个烟盒,皮质躺椅暄软舒适的样子,地上还铺着奢华绚丽的手工地毯······ 深沉,博学,华丽,又享受于物欲。 人都说,书房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品性。那这是他的品性吗? 阿雅懵懵然,心里又有一些些崇拜——难怪那些题他都会做。 他的主卧阿雅没敢看的,阿嫂也怕她不自在,送她回了房间。 “何小姐,席先生帮您请了三天病假。家里······原先东西也都烧没了吧?何小姐待会看看还缺什么,还有一些证件,等会儿咱们下山去置办。” “哦对!何小姐等等!”阿嫂转身,很快又折返,手里拎着盒子。 “差点忘了,没有手机还是不方便的。给您。” 是最新面市的智能手机,价格很贵重,阿雅一惊,摆手就要推拒。 阿嫂笑着,想起席先生叮嘱,暗叹这小姑娘也太懂事乖巧了些。 “拿着吧,不白拿的,席先生说记账呢。何小姐,这手机智能的好一些,能连接到何先生护理房里的监控,回头您想何先生了,随时看看,也不用专跑一趟。” 事关爹地,阿雅也没有再推拒,心里将大娘······和席叔叔,谢了又谢。 ......**...... 头一天晚上,阿雅有些小紧张,怕他归家,也怕尴尬。 吃过饭陪着大娘洗了碗,洗了澡就在房间里做着下午刚买的习题册。小脑袋瓜埋在题海里划啊划,一划就划到十点多。 阿嫂上楼,敲门,阿雅跑过去开。 “何小姐,你病刚好呢,不好熬夜的。大娘煮了夜宵,你要下来吃吗?” “谢谢你,大娘,夜宵就不吃啦,我吃了甜品头晕,要做不出题了。等会儿席叔叔回来的话,留给他吃。” 阿雅摇摇头,诚恳又乖巧,细声细气,阿嫂听得心肝都软,实在喜欢。 她是伺候那位大人最久了的,一夕从原先宅子里被调来这,只说要她精心养个孩子,小女孩。 多新奇啊······除了那位正宫,还从来没别的女人进过席先生的住宅呢,那人太喜净,睡也是在外面睡。 所以听说要养人,阿嫂都没往风月事上想过,小姑娘没来前,她还整日在猜是不是那位爷从前惹下了风流债,现在要学前几年那电视里的,迎了‘还珠格格’回来藏着养? 可真见了人,阿嫂也明白了。 哪是看孩子的眼神?分明是男人看女人的样子,深得厉害。 这样纯的,白的,干净美好懵懂的姑娘,对席先生这种黑途上的人来说,是永夜遇萤,致命吸引。 “这个钟点,席先生还不回的话估计就不回啦。才三十,生得又俊,这时间正是黄金时段呢······” 阿嫂笑眯眯,看她面颊逐渐染上淡粉,也不敢再逗她,“不好太过用脑哈,何小姐及早睡哦。” 嗯嗯!阿雅关上门,转身,耳根热热,抱着小熊坐在飘窗上听随身听,英语女声倾倒进了耳朵里,眼睛凝着帘外的一楼院门口,思绪飘远了。 他这种人······按爹地的说法,是叫浪子没错的吧?那他不回来才好呢。 一盘录带听完,阿雅把新手机点开,想看一眼爹地病房的监控。 学着用了一下午新手机,现下却不知手滑点到了哪,不小心一通电话拨出去,阿雅慌忙按掉,还好在那边通话中没人接起。 阿雅一下惊着,怕他打回来,匆匆忙忙把手机关机,塞到枕头下。 钻进松软被窝,脑瓜乱乱,心有余悸,不想,紧紧闭眼努力酝酿睡意。 楼下佣人间里,阿嫂正压低声音同那头细致汇报,那头不算安静,背景有打牌声。 “刚学习完呢,按您嘱咐,让早睡了。” 顿了顿,又笑,“我煮了夜宵,小姑娘自己说吃不了,又说,留给席先生回来吃,怕席先生您肚饿呢。” 那头低低地一声笑,“阿嫂你错,这是在试探我回不回。” “哎呀,好生贤惠的,又文静懂礼,试探也这样会体贴人,总归还是席先生有福啦。”阿嫂听得出来,他心情好,说是这么说,但不见恼,于是敢调侃一二。 那端又是笑,听着是想起什么,愉悦至极,声音沉哑性感,“等她不想着给我立长生牌位,我才真算有福了。” “阿嫂这么喜欢,多cao心照顾。” 阿嫂低低欸了一声,笑意晏晏,这小姑娘,把席先生当恩人供着呢,男女事······还太远。 听他又交代一通,说山里晚间温度低,那姑娘身子太弱爱发烧,记得屋内开恒温,要是夜半做噩梦惊醒,记得留神去看看。 低低絮絮的,阿嫂都应了。 挂了电话上楼去,悄悄小心开门,给掖了掖被角。那少女呼吸均匀,轻细绵长,是睡得熟了。 阿嫂略略松口气。 这位还没彻底到手,就被席先生捧在了心肝上了,若是到了手······ 日后一定要掂出十足心,伺候周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