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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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范闲拉开包间拉门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房间里已经坐地满满当当。坐在最里头的范若若脆生生喊了声:“哥!”倒是让范闲非常满意,另外两位今日正经的相亲对象坐在靠外的位置,都非常矜持地保持着大家闺秀的风范轻轻挥手。 范闲侧身把李承泽让进包间里,范若若的眼睛一下亮了,自以为别人注意不到地冲她哥使眼色。 李承泽对着叶灵儿,范闲对着林婉儿坐下,大家原本都客客气气地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直到包厢的门“啪”地开了一条缝。 “哟,哥,聊着呐?”梳着辫子的活泼脑袋继续打起招呼,“嚯,这不是师哥么!姐你怎么不早说是给师哥订的啊?早知道我肯定准备点儿师哥喜欢的呀!” 这回轮到范闲迷惑了,“你,你们认识?”他看了看淡定喝茶的李承泽,又看了看他的好弟弟,“诶,等等……你们?” 李承泽放下茶杯站起来冲范思辙躬身:“师弟不必客气,多年以来承蒙照顾!” “哎,师哥您别见外啊,不是师哥您我也挣不出这第一桶金哇!”范思辙说着就往坐垫里挤,嘴上还招呼服务员上茶楼里最贵的茶叶,“哥你不知道,刚开始你那防晒霜没名气啊,多亏了师哥那个暑假试用,师姐们才开始在我这儿买!”范思辙端起他哥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师哥那个暑假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往农院跑晒黑了不少,自从用了你那个防晒霜眼瞧着人都白回来了,后来赶上新生军训拿师哥打广告我可是挣了个盆满钵满啊!” 范思辙说到兴奋处还拍起了桌子,李承泽被挤到了范若若对面,范闲嘴上客气心里毫无愧意地对叶灵儿说了声抱歉,倒是林婉儿听范思辙扯淡听地津津有味。 “等等……所以你当时跟我说你找到了形象代言人就是……”范闲伸出手指指向身边仿佛事不关己的男人,“他?” “那可不?师哥在校这些年从最帅校草坐到了最帅教授,我们的年轻产品线在庆大一直都颇受欢迎啊!这些年多谢师哥!”范思辙双手端起茶杯,在坐垫上正襟危坐向李承泽毕恭毕敬地敬茶。 李承泽感忙把手上的果屑拍下来,回了范思辙一个大礼:“不是师弟这些年的分红,你师哥我在庆大也买不起房啊!” 当然,范思辙一旦开始痛诉发家史,就不是一时半儿能结束的了,范若若从茶桌下摸出一盒牌九,范思辙这劲儿就更下不去了:“来来来,不如继续聊天助兴,共推牌九!” 林婉儿还非常虚弱地举起纤纤玉手小声询问:“今儿不是我与你哥,我表哥与灵儿……?” 范若若立刻倾身牵住林婉儿的手诚挚道:“推牌九也是一种促进感情的方式呀!” 范闲在微信里给他的好meimei竖起了一排大拇指。这好好的相亲大会逐渐演变成了激烈的牌九争霸赛,李承泽和范闲理应是个中高手,却早早败下阵来,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牌桌上只剩明明牌技奇差却丝毫不服输的叶灵儿和赢钱毫不手软的范思辙一较高下,林婉儿陪在自己的闺蜜身边加油鼓劲。 “哥,你们闲着也是闲着,我这儿多了两张新戏的票,不如?”范若若不知从哪儿摸出两张如今一票难求的音乐剧的前排票。 “承泽你看呢?”范闲放下茶杯询问已经开始打起呵欠的李承泽。 李承泽斜眼瞧着范闲,眼珠子里只差写上“明知故问”几个大字儿了。 范闲和李承泽的离开甚至没人注意到,林婉儿和叶灵儿一心扑在牌桌上,已然忘记今日的目的是来相亲的。 “你们家兄弟姐妹关系真不错,”李承泽今天依然坐在范闲的副驾驶,“比我们家几个兄弟关系好多了,也就婉儿是个meimei,大家都宠着……”他突然转头语气严肃地质问范闲,“所以我这meimei您范大少爷是没相上?” “这不是我已经有目标了么,就不耽搁你表妹的大好前程了!”范闲意有所指地看了李承泽一眼,“倒是你,你表妹这位闺蜜心思单纯,活泼直爽,你怎么也没相上?” “我相不上相又有什么区别?”李承泽觉得范闲这个人好没意思。 范闲笑了笑没往下接,他把车停进剧院的停车场,温声道:“到了,若若这戏票给的真是时候,马上开场。” “你与你那meimei一唱一和,倒是配合地天衣无缝。”李承泽冷哼一声,算是揭了过去。 李承泽还在大学那会儿还是很喜欢来看戏的,当然也是因为李弘成喜欢看,后来他就没有什么闲钱买戏票了,等他再有闲钱也没了那份心思。很多事情难免触景伤情,也有许多事情想要与旁人一道做, 并非不能一个人去做,只是有时终归觉得有所缺憾罢了。 这个剧场是近几年翻新升级过的,翻新后李承泽还没来过,范闲自然抓过他的手腕,熟门熟路地往前排走,仿佛两个男人这样牵着并无什么不妥。 戏是老生常谈的莎剧,狂野的罗密欧在台上向朱丽叶诉说自己的爱意衷肠。范闲的法文不算熟练,只能听个一知半解,倒是文院出身专门研究古典文学的李承泽听地投入。台上罗密欧把爱情唱得如此美妙,扣人心悬,台下半吊子法语的范闲听着都觉得歌词中爱意浓烈真挚,但李承泽看向舞台的眼神却是讽刺与嘲弄。 Aimer, C’est plus fort que tout. Aimer, Pour avoir moins peur. 山盟海誓,捧心诉爱,李承泽听来大概只觉得幼稚,但人们千百年来总是这般至死不渝地歌颂着虚无缥缈的爱情,为了爱情生如夏花,为了爱情死如蚍蜉,在这样直白浓烈的剖白中,任何人都应该觉得心潮澎湃,然而李承泽的一颗心却越来越冷。 爱情坚贞不朽,人心格外善变。 爱情使人勇敢,背叛让人却步。 越渴望得到爱,却越受到伤害。 剧目的结局并没有改变,一双不被家族祝福的恋人,仍然双双倒在了爱情的墓xue中。不被期待的爱情,就算开花结果,也只能暗自凋零。 李承泽不知道范若若是故意挑选了这出戏,还是机缘巧合。毕竟‘谈不被期待的恋爱’应该作为特长写在李承泽的简历上,他的每一场恋爱无一例外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结局一样,凋零后归于尘土,无声无息只留下一地狼藉满身伤痕。 散场的掌声热烈,许多粉丝在欢呼,而范闲已经拉着李承泽的手默默离席,趁散场的高峰期来临前离开了剧场。 走出剧场外,李承泽才吐出了淤积在胸口的那口浊气,他想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烟盒抽一颗,范闲却没给他喘气的机会径直拉着他的手上了车。 “感觉这种高雅艺术不适合咱俩,若若还小不懂,我们还是去做做我们这个年龄段应该做的事儿吧!”范闲为李承泽关好副驾驶的门才上了驾驶座。 “什么?”李承泽还在愣神。 “养生啊!” 范闲一脚油门就开到了京都人民医院附近的一家高级SPA。他俩还在等电梯呢,就有人开始和范闲打招呼,男男女女都客客气气地喊“范医生”、“范大夫”。 出电梯进到大堂,更热闹了,范闲一个科室的看到他就开始长吁短叹一个个恨不能演出西子捧心的劲儿,“范医生啊!!您快回来吧!今儿冷师兄一个人连轴转了九台手术!”,“是啊!冷师兄今天做完最后一台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他要猝死了!”,“小师弟你快回来吧,你可是我们肿瘤之光啊!”,“你一休假我们平均都要做六台,真的没时间回家陪老婆了!”,“就是,你那个新进来的学弟高达,女朋友都要吹了!” “放屁,高达的女朋友吹了肯定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你们少扯淡!他能找到女朋友就已经是医学奇迹了!”范闲和同事在一起的表情比起在李宅的时候生动何止十倍,原本一张全是聪明劲儿的俊脸只剩下傻气,被他的同门师兄和要好的同事勾肩搭背,垂肩拍胸,一片祥和。 等范闲医院的同事散了,他才带着李承泽去前台,安排了两个钟的套餐。 两人躺在按摩床上喝养生标配枸杞菊花茶的时候李承泽调侃范闲:“范医生人缘儿真不错。” “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更别提还有同门师兄,那关系必须好啊,”范闲答地不假思索,“医学院最后留下我们这批外科都不容易啊……你呢?听说你博导不是大牛庄墨韩老先生啊,怎么你暑假还要去农学院?” “你有所不知,老师的亲弟弟是隔壁农学院的副院长肖教授,他们全年开放兼职岗位给学生去帮忙收菜翻土,但也经常招不到人……”李承泽忆往昔就想到自己当年跟着沈重师兄在地里挥汗如雨的日子,后来沈重好不容易混到博士毕业,赶紧转行去做了营销巨头,不然现在恐怕还在苦荷院长的支使下带新学生下地插秧。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听过吧?我们老师忽悠了大师姐去帮忙,然后大师姐便代代相传抓了一代又一代年少无知的师弟师妹们的壮丁。”不过李承泽还是非常怀念在田里干活的日子,他留校任教后就很少去了,偶尔帮忙收收水果,如今这项光荣的任务已经交给了他自己的博士生们,当然忽悠也保持了先前的传统,保证原汁原味不带篡改。 李承泽难得说这么多话,却被进来的技师打断。虽然觉得可惜,但范闲并不觉得有多遗憾,他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听李承泽说他想说的话,聊他想聊的人,谈他爱谈的事。 这家SPA颇受他们医院医生的欢迎,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的技师大多在他们院医生经年累月的口头传授下,调教出了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准的理疗手法。毕竟他们虽然是医生,但他们自己也根本约不到自家医院理疗室的号,只能花钱出来享受。 两个钟的SPA,第一个钟没到李承泽就已经被按地昏昏欲睡,他恍惚在梦境中听到有人说,“你一个老师,怎么肩膀也这么硬……”身上却轻飘飘的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按地十分舒适,“你这个腰也是,细是细,就是腰椎最好去查一下,谨防髓核病变。” 这双手比开始时的更大更有力量,按压在身上的力道恰到好处,掌根抵在李承泽每处肌rou僵死的结上来回按压,直到把筋rou里盘绕的结理顺,按压平整,恢复原来放松时的柔软,才又按到下一块儿肌rou。李承泽自己不觉得,但每被人按地疼了,或是舒服了,他都会发出模糊地呻吟,或高亢或婉转,若是李承乾听到肯定又要说他不要脸。 后一个钟李承泽几乎是睡过去的,等他醒来,房间里只有他和隔壁床的范闲一块儿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保持着友好祥和的氛围。 “范闲?”李承泽轻呼。 范闲没答应,不仅没答应,李承泽还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李承泽靠在旁边的躺椅上,静静地喝新泡好的枸杞菊花茶,享受片刻不受打扰的宁静。他之前能在范闲的车上轻松入睡已经让自己颇感惊讶了,他平时并不是多么容易放下心防的人,而与范闲出来按摩睡着更是意料之外。 范闲,你到底是什么人?李承泽瞧着此时依旧酣睡的男人。 两个小时很快结束,这回总算轮到李承泽清醒地观察范闲是如何醒来。时间到的铃声率先响起,再是范闲像是酒醉的人那样猛地发出介于确信和质疑之间的哼声,人民医院的精英范大夫终于揉着脸从按摩床上撑起来,不同平日整整齐齐外表无懈可击的模样,李承泽认为这样的范大少爷和小动物一样柔软脆弱,可爱许多。 “您可算醒了?”李承泽放下手中颇有老干部风范的玻璃缸。 “啊……”范闲这起床气还挺大,“有段时间没来了,一放松就有点……” “方才婉儿告诉我,范思辙说要带着许久没有回国的jiejie和jiejie的闺蜜们一起去体验国内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不是我说,老外除了喝酒蹦迪还是喝酒蹦迪……要不我也带没什么夜生活的李大教授重温一下京都小老百姓们丰富多彩的夜间活动?” “不养生了?” “谁说不养了?” 整间酒吧算上二层,也不算大,他们坐在前排特意空出来的小圆桌边,仿英美六七十年代的复古风,木质圆桌铺上了反光的丝绒桌布,银质的细花瓶里插着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在昏暗地烛光里散发幽香。 这是一间每晚有不同表演主题,兼具了live house功能的酒吧,他们来得早,还能瞧见工作人员把舞台上的牌子从“摇滚年代”换成“惊声尖笑”。 表演开始前他们的确非常养生地吃完了两盆可以直接说是草的沙拉,等舞台上的灯光亮起,二人正一人一杯小口抿着充满rou桂香、表面依然漂浮着养生标配枸杞的热红酒,他们十分惬意地靠在小圆桌边小声交谈,内容大抵还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这家酒吧也是范思辙开的,请的演出经纪人相当有水准,晚上几场单人喜剧都让李承泽捧腹大笑。他和范闲一天的暧昧旖旎被这些真心的大笑冲淡不少,却多了几分坦诚相交的意味,他们一晚上不知道第多少次相视大笑,或是会心一笑,在笑声中缓缓剥离了装腔作势的面具。 好笑的笑话是舒缓紧张神经的良药,从酒吧出来,李承泽觉得自己脚下都像踩着棉花糖般蓬松轻盈,红酒和欢快的记忆在他的腹部逐渐沉淀,成为一团散发活力的热源,从李宅带来的烦恼与这些欢快相比都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师门教训果然是世间真谛,人活一世,就是要快活。李承泽许久没有这般快活过了。 他们漫步在霓虹闪烁的酒吧街,瞧着路边吵嚷的醉汉竟也觉得不似先前那般面目可憎,他俩谁也不愿现在就回家,想把这种快乐和轻松永久的延续下去。 “范闲,今天谢谢你。”李承泽站在便利店门口喝了一口范闲刚刚进去买的罐装咖啡。 “客气什么。”范闲手里的是热红茶。 “你为了和我上床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李承泽抬头看向街对面不远处商务酒店的灯光招牌。 范闲把红茶换进李承泽的手里,又把咖啡罐抽出来自己尝了一口,“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多笑一笑,”他把喝空的咖啡罐扔到可回收的垃圾桶里,“大晚上的少摄入点咖啡因。” “你是故意吊我胃口,还是想试试自己的本事拿我寻开心?”李承泽也把手里喝空的红茶罐扔进垃圾箱里,金属罐撞在一起发出咚咙的响声。 “你就这么看轻你自己?”范闲突然有些想不通李承泽这个男人究竟是自信还是自卑。 李承泽此时的目光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顺的,他明明身量很高,低垂脑袋的模样却显露出几分献祭的姿态:“我……只是不太习惯。” “倒是你,没有什么想问的?”范闲觉得自己应该开诚布公一些,他们一整天都在绕着房间里那只显而易见的大象跳舞。 “你是不是老头子的情债跟我又有什么干系?”李承泽也觉得范闲怎么突然犯了傻,“还是你觉得兄弟luanlun对你来说负担太大?超出了你心中的伦理纲常?”他轻佻的贴在范闲的耳边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低语,食指放肆地轻点在范闲厚实的胸口。 “承泽,你不要试图动摇我今天只是想和你约个会的决心。”范闲僵硬在原地,李承泽的吐息灼热芬芳,打在他敏感的耳际让他从头顶酥麻到脚心。 李承泽甚至得寸进尺地勾住了范闲的领带,蛊惑的话像蛇信一般舔过男人的耳朵:“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如果是你,我不会拒绝的……” 范闲猛地抓住李承泽在自己胸口作乱的手,他此时明明头晕脑胀,却始终克制了进一步的肢体接触,“承泽!你……”他退后半步,好能看清李承泽的脸,“刚开始我的确存了别的心思,但我现在只想一步一步来……”他握住李承泽的那只手无意识的用力,“我喜欢和你约会,想像普通情侣那样对你,”也许是太用力了,李承泽的眉头不禁皱起来,“我希望能让你轻松快活一些,你能给我一次好好对待你的机会么?”范闲盯着李承泽黑沉的双眼认真问道。 已经有多久没人向李承泽提出这种要求了?李承泽自己都忘了,他几乎每一段关系都始于荷尔蒙作祟,之后一切都顺其自然,没有热烈的告白,也没有盛大的分手,他以为恋爱本就如此,自然发生亦自然消亡。 他白日里还嗤笑过罗密欧的真情告白,如今却像茱丽叶一般春心萌动。李承泽在心底里笑话自己:这难道就是老树逢春? “下次见面,我愿意和你手牵手逛街,你愿意么?”李承泽的声音很低,低到范闲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范闲把李承泽的掌心抵在胸口,笑得像个刚拆开圣诞礼物的孩子:“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