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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没有变

    

第一百七十一章 没有变



    夕阳西下,乌黑夜色渐渐浸染上空,青梨在这时紧赶慢赶回到聂府。

    “会不一样,会不一样的,我都为阿姐筹划好了...”

    青梨往聂府的别院小跑着,心里来回念叨着这段话。

    等走至门前,只见门口的产婆和嬷嬷都不见了,婢子端着染血的铜盆行步匆匆,灵心见着她来,喊道:“五小姐来了!叫小厮回来,不必去喊了。”

    青梨走上前,老夫人和聂涔都在门口等着,里头卧阁传来产婆的喊声:“夫人用力些,用力些呀!”

    青时心口一紧,警铃大响,她才刚走几个时辰...“怎么这么快...?”

    灵心抽抽搭搭的哭回:“不快的,五姑娘刚走,少夫人便说肚疼,不久就破了水,肚里孩子在动,产婆说夫人喘疾发作,不敢使气,捱到现在还没生出来...”

    青梨不管不顾地要走进去,被老夫人拦下,“里头人手足够,五小姐进去也是添乱,这产婆是我叫小二去照街请来的,人都说是最稳妥的,从没失手过。”

    老夫人话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拿不准,一会儿将手中的珠子转个不停,一会儿合十举到额前,嘴里絮絮叨叨都是祈语。

    “是,是,会没事的。”聂涔在旁附和,青梨见他面色实在不好,自己进去也帮不上忙,说不定还让阿姐分心。

    她留在门口来回踱步,等到过了晚膳的时候。

    夜色渐浓,月光如霜,四周安静下来,老夫人紧握着佛珠,聂涔在旁屏气凝神,里头时不时是里头产婆的吆喝,女子的低泣。

    青梨将拢紧手臂蹲坐在廊前的木梯上,身边冬月担忧劝道:“小姐喝口参汤罢。”她喊灵心将拿下去的参汤又端上来。

    “不必。”女郎出声拒绝,冬月低头去瞧,只见她低头紧咬着手指,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落出来,声音呜咽:“冬月,我做了那么多难道都是白费功夫.....我没有转圜之力,我保不住我所爱之人,老道士说的...这是命..没人躲的过的....”

    冬月看她这幅模样实在心疼,没大听懂她的话,轻声道:“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婴孩啼哭,伴随着产婆的笑声:“是个千金,是个千金!”

    底下人撩了帘子出来,抱着被褥包裹着的皱巴巴女婴。

    老夫人笑起来,上前小心翼翼抱着女婴,舒口气道:“好好,我就说会没事,小二...你快来看看...诶...进去做什么,产婆都在里面呢!”聂涔趁撩帘的空档冲进了阁。

    青梨也跟着蹭的起身,起的太快眼前一片晕乎,幸亏身边冬月扶住她,笑道:“我们大姑娘是有福气的。”

    “是,是,阿姐是有福气的。”青梨还未来得及将泪擦去,刚露出笑脸,只听里头惊呼一声,产婆喊道:“...少夫人血崩了!”

    阁内又乱成一团,青梨踉踉跄跄地走进去,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便见榻前的木盆里皆是血水,几个嬷嬷端着端着府医送来的药汤喂给榻上的鱼桃,她躺在榻上,嘴里含着参片,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

    聂涔在旁哭着不知在说什么,将耳朵凑进鱼桃的唇听她说话。

    一股尖锐的疼痛刺向心口,青梨呼吸被噎住,紧抓着产婆道:“怎么回事?”

    那产婆吓的面无人色,哆哆嗦嗦道:“少夫人身子虚又有喘疾,憋着口气狠命使力生出来,刚还瞧好好的,没想到会血崩.....”

    自古女子生产,一旦血崩,便是两脚已踏进鬼门关。

    产婆出去跟老夫人说话,虽未言明,只说有何话趁人还清醒的时候说了,外头很快传来老夫人低低啜泣的声音。

    青梨心已坠谷底,站在一旁看着聂涔伏在榻旁,鱼桃的声音断断续续细若蚊呐:“...二郎,她是你我所出,你万不能苛待她,你若要娶续弦,我没意见,只是我自小跟着姨娘过活,日子不好过,你不能叫她步我后尘....”

    聂涔不停的点头,而后又摇头:“我不娶....我不娶,我定好好待她,只是你要陪着我....”他以手掩面,不住的哭,呜咽着道:“都怪我。”

    鱼桃扯出嘴角苍白的笑笑:“你惯爱说胡话.....”

    “你不能舍下我,总会有办法的,叫产婆进来,还有府医,还有府医...!”

    聂涔神情崩溃,往外喊人。

    鱼桃伸手覆他手背上,轻声道:“闹那么久,我好累的,你别走,跟我说会儿话....”

    他将她的手拢在自己脸颊,几乎是恳求:“你不能舍了我走....不能的..”

    青梨忽觉再听不见二人私语的声音,唯有心底一个声音不停道:‘没有改变,没有意义。她被亏欠过的所有,老天不会补偿回来。’

    她环视看着这周遭陈设,午时才见的温馨,只一下午时间就剧烈变化,脑袋嗡嗡作响,有个轻柔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小五.....”

    青梨只觉脚上被灌了铅,缓步向榻前走过去,唤道:“阿姐....”

    榻上女郎奄奄一息的应了声,方才跟聂涔一场谈话小脸上泪水纵横,见着青梨:“小五....你还未成亲....没想叫你看这一场血光。”

    青梨鼻子酸涩,心碎成片,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鱼桃低头看着青梨,声音小的几乎叫人听不见:“小五别哭....”她顿了顿,似想到什么,挤出笑道:“我想起幼时,夫人举宴,请了各家的夫人为大哥的婚事寻亲。在寿福堂的花厅里,二妹跟她身边的明洙玩闹,打碎了州牧夫人送来的玉瓷瓶,冤到我这头上,我咬着牙要认下,想着着最多也不过低头跪过认错便算完,夫人看这多人在也不会将我怎样。可你不服气,在众人面前大喇喇喊说是二妹做的,夫人跟人赔笑道歉,轻拿轻放这事便过去,等席面结束叫窦嬷嬷去提点你,你这钢铁性子跟窦嬷嬷顶过不去,愣是死不认错,窦嬷嬷撺掇夫人罚你打了几板子呵斥你去跪祠堂。”

    “不过一句话的事,你偏不认错,冬日里祠堂冷冰冰阴森森,这是自找罪受。夜半时分,阿娘说要去看你,我提着灯笼跟在阿娘身后进祠堂,见上头牌位烛光烧的熄灭,你小小的身子跪在下头,头一点一点昏昏欲睡,似困极了,砸吧砸吧嘴儿一张小脸扑通压在蒲团,身边的兰烟也趴在你身上睡着。你们主仆二人这模样实在可笑,像两只取暖的獾儿。我和阿娘笑了好久,才将你抱在怀里。你睁眼见是我们,嘟囔着说冷,阿娘将你拢在怀里,我便将你的手脚裹过来,阿娘嗔骂你既知道这儿冷,怎么还要多嘴生事。你说你见不着阿姐受冤。你见不得阿姐受欺负。我看你掌心红痕,忍不住簌簌掉眼泪,那时我就想,若有来世,我还要叫小五做我meimei,我也要护着小五。”

    “只是后来....不知怎得你性子圆滑了许多,不用阿姐护你,你自个儿要强又倔强,明明身如蒲苇却不惧跟虎斗。你跟二妹争,她有的,你也要有。你跟夫人斗,她背后算计你婚事,你就跟四姨娘牵扯进墨哥儿中毒。小五,但我知道你的....我知道你的,怎么变了这么多呢?是阿姐没用,不能为你做什么。阿姐还是喜欢你从前....小鸟一样,跟着贺兰家的小姐蹦蹦跳跳....”

    “阿娘用细软给我们小物件,你喜欢酿酒制茶说要开酒馆,到时便不必用阿娘的银钱。我爱织布女功,虽未跟那时所说真做个刺绣师傅,但也嫁了个绸缎铺的公子,这姻缘还是你撮成的,只是阿姐现在看不到你.....”

    青梨咽喉间的酸涩,低低道:“看的见,看的见。阿姐不知道,我跟贺兰家的公子有缘,你见过的他。再等等,等他回来,他医术高,阿姐定能....”说到最后她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女子生产本就是个鬼门关,便是再厉害的神医也没法将人从阎王手里拉回来。

    “阿姐再喝口药汤。”青梨喊着人来递药汤,要喂鱼桃喝下。

    鱼桃闷闷应了声,剧烈的疼痛过后,如今身上竟无甚么感觉,只是太累,累的她抽不出一丝力气来,一股力量逼着她闭着眼。

    青梨握着药汤的手被鱼桃推挡开,她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抚向青梨的眼角,声音愈来愈小:“我再喝不下,小五,别哭....有你和阿娘,有他真心待我,老夫人也疼我,我这一辈子都值得。”

    哪里值得呢,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青梨想到前世在王府看到的尸身,再看阿姐现在惨白的小脸,给她做糕点的阿姐,跟姨娘一起裹住她手脚取暖的阿姐,什么都紧着她的阿姐。

    从无害人之心却得这样草草离世,多少艰险狡诈之人能活的风生水起。

    一股愤恨从心底蔓延涌起,她握住鱼桃的手,咬着牙道:“阿姐再等等,定是那老道士骗了我...我去寻他...”

    视线模糊,掌心的温度渐渐消散,身边的聂涔失声痛哭。

    榻上之人一闭眼,便再没有醒来的可能。

    老夫人走进来,神情木纳,一味的道:“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青梨略过鱼贯而入的人群出了阁门,门外的冬月一脸担忧,上前搀扶,听女郎些许嘲弄的声音:“冬月,什么都没变。”

    她仰头聂府廊前挂起的芙蓉花样式珠子灯,灯体下坠着流苏,流苏上装饰着粉红花珠,在灯光的投射下洒下一片淡粉的光,朦朦胧胧。

    青梨忽然想到从前听人说的,产妇门前挂个珠子灯象征着生子无忧,喜乐安顺。

    她痛苦的闭上眼,眼泪滚滚而下。

    珠子灯就在上头随风转啊转,转啊转。

    灯下人意识混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青梨被手心的磨挲弄醒,她睁眼就看见贺兰木坐在榻边,冬月在他身后抹眼泪,这是聂府的客房,看外头天光已是白日。

    他神情颓然,似是一夜没合眼,伸手抚向她的额,语气都是歉疚:“阿梨,对不起,我来晚了。”

    青梨仰头看着纱帐,尤记得刚回饶州时跟鱼桃共躺在这客房谈天说地,她那时只觉安心妥帖,现只觉出彻骨的凉意,她张了张口,声音嘶哑:“木,我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