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深秋
第九章 深秋
得益于谢泠的暗中安排,公主此去猎场,确实是无拘无束尽情尽兴玩了一场。 白日里她和阿宝阿玉一起漫山遍野地纵马狂奔,猎飞鸟、擎走兽、捞小鱼。 阿宝阿玉是她在武场认识的玩伴,阿玉是jiejie,阿宝是弟弟,都与她年龄相仿,天真赤诚无甚心机,能够玩到一起去。他们的父亲原来在新疆做官,前两年调到京城,做了皇城的守卫。阿宝阿玉功夫都不错,于是被推荐进了武场,做皇子们的陪练。此次秋猎,他们也一同前往。 阿宝阿玉和她分享各种鸟兽的名字、习性,教她辨认动物的脚印和尸骸。有一日黄昏时分偶遇狼群,与其周旋,好在成功脱身,每每想起来都惊心动魄。 夜里她同阿宝阿玉宿在一起,他们的帐篷扎在猎场山脚下的溪流边,流水声潺潺。她突兀前来叨扰,阿玉的爹娘未觉诧异。天色暗下来,他们围坐在篝火前,滋滋烤着鹿rou和饼,讲一些他们新疆的旧事趣事、平凡百姓人家的事。夜里风凉,阿玉娘拿出皮裘让他们裹住身体,煮温暖的奶茶,装在精美的器皿里让他们捧着喝。 她心里那些隐秘的念头,在这些时日里,变得越发清晰和具体。 想自由穿梭在大街小巷,想做书里写的纵马长歌意气风发的大侠,想成为无拘无束的飞鸟,想变成旷野里的风。她有很多愿望。她其实想离开皇宫,再见到谢炀。 如此纯粹而快活地过了月余,浩浩荡荡的秋猎队伍踏上了归途。 再回去时,黄叶凋零,皇宫已一片深秋之景。没去秋猎的妃嫔皇子们都在宫门口也迎接圣驾,谢殊往人群中一望,没看见谢泠,忽然有些心烦意乱。 东宫的宫人首领奉命来接她,她翻身下马,把马鞭和马绳给他,皱眉问:“哥哥呢?” 宫人垂首回答:“太子殿下病重。” 怎的她一个不在哥哥就病重了?谢殊心咚咚咚狂跳,忙不跌往东宫赶。 刚进殿门便闻见极重的药味,谢泠畏寒,殿内炭火烧的暖暖的。谢泠就躺在床上,一室金碧流转映着他美丽苍白的脸。他此刻是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安生,眉头微微蹙着。 照顾他的宫人说:“太子殿下近日高烧不断,今日原是勉力支撑候着圣驾回宫,久等不到,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谢殊是知道谢泠的,但凡有一丝力气他都会等着,必是身体难受非常,才会允许自己睡去。 她声音涩涩道:“知道了。” 太医也说不出个具体,大抵就是些身体虚弱、恶病容易缠身这些话,谢殊也不耐烦再听。 宫人都退下了,谢殊伏在谢泠床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他的脸发呆。 谢泠这一觉睡了好久,中间皇上和皇后来过一次。他入夜方才醒转,头还有些晕,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方才看见床边的谢殊鼻子眼眶红红的,目光直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他温和地笑,开口声音还有些虚弱,问她:“公主回来了。此番玩的还开心吗?” 谢殊答道:“很开心,但是十分想念哥哥。” 她有些话是张口就来的,虽然她在猎场玩得乐不思蜀,但就是觉得此情此景应该说些这样的话。 谢殊又道:“还猎了一头鹿哩,不过鹿rou教我们吃了,鹿角给哥哥带回来了,已经命人挂在书房里了,等哥哥好点了去看看喜不喜欢,好不好?” 谢泠道:“好。” 又问了一些可用过晚饭了之类的问题,谢殊一一作答。 宫人知谢泠醒了,便端了药来,一进门谢殊便被这药味熏得脑袋发懵,她望见赤黑浓稠的一碗药,谢泠就这么面色如常地喝完了。 她幼时生过一段时间病,知道药的滋味不好受,一时间十分心疼哥哥。便学着母妃夸奖她的模样,捧着谢泠的脸啄了一口,夸道:“哥哥真勇敢!” 谢泠被她孩子气的行为逗笑了。 夜完全黑下去了,阿月寻来,说要带公主回去睡觉。 谢殊赖在谢泠的宫殿不肯走,说放心不下,要一直守着哥哥。 阿月心说:放心不下太子殿下这话不假,但恐怕更多的是公主不肯自己睡觉吧。 谢殊平日在寝宫里,十日有九日都不肯自己睡觉的,非要有人在旁边,她每每让阿月上床和她一起睡,阿月便诚惶诚恐道公主这不合规距,于是谢殊也不再勉强,道:那你拉着我的手罢,我睡着了你再走。 阿月拿不定主意,便看向太子殿下,委婉道:“公主在此,恐扰了殿下休息。” 谢泠道:“无妨,就在她在这里睡吧。” 于是谢殊欢天喜地由阿月带下去沐浴更衣,再回来时,床里侧已经多添了一只软枕和一床锦被。谢泠的床榻本来就大,再睡一个小小的她自然不妨事。她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睡觉,小孩子最怕寂寞。 谢泠下午睡过,此刻精神好些,靠在枕上看书。 殿里温暖明亮,煤球也被带过来了,胖乎乎地困在她的被子上。它已经生完孩子了,五只小猫,都养在东宫里,有专门的宫人在喂。但是这么多猫里还是煤球和她最亲。 阿月叮嘱她不要打扰太子殿下,她便和煤气玩。她对煤球又是摸又是亲,还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咬煤球,煤球让她折腾得不耐烦了,尾巴甩得邦邦响,却不跑,一副惯着公主的隐忍模样。 这一月里谢泠身体不好,殿里再温暖也死气沉沉的,谢殊在这儿,一下子便有了生趣,宫人们也都跟着心里高兴。 她玩得累了,便坐过去,抱着谢泠的脖子,同他一起看书,看了不一会儿就眼睛都睁不开了。谢泠把她放回她的被子里,叫宫人熄了灯。 夜里迷迷糊糊听见谢泠咳嗽,她对这样的声音很警醒,是哥哥又难受了,黑暗里摸索着钻进谢泠的被子。 谢泠感觉到小孩温暖柔软的身躯贴着他的后背,手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埋着头瓮声瓮气语气心疼地讲:“哥哥这么难受,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谢泠尚醒着,闻言轻轻握住她的手。 黑暗里谢殊听见他的声音:“这样陪着我就好,一生一世陪着我。” 谢殊苦涩地想,或许就连这个也无法做到呢。哥哥是太子,以后要做皇帝,是要一辈子待在皇宫里的,而她不久前还想着盼着,如果有一天能离开皇宫呢。 她对谢泠的情感十分复杂。 起初是因为容貌而生的肤浅喜欢,然后是对他好心收留的感激,里边混杂着祈求庇护的刻意亲热和讨好,还有一点点相依为命的珍视和依恋。同时,母妃下毒的事又使她愧疚难安。 可她又是有点死心眼的人。 小时候她最喜欢的玉梳碎了,哭个不停,母妃为了安慰她,找来很多相似玉梳给她,但是她都不要,她就认定了从最开始一直陪着她的那个。 所以,宫里或许有很多皇子公主是她血缘上的亲人,但是她放不下的还是从小一直陪着她长大的亲人,比如母妃,比如谢炀。她还是小孩子心态,认为亲人就是要在一起不分离,虽然她嘴上从来没说过,但是心里一直想着要去找谢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