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伤》(原著背景,清水,21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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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救时身上穿的高级定制西装也许已被谁拿走剪成碎布用来包裹桌角;你的名牌皮鞋在海里丢了一只,仅剩下泡开胶的一只理所当然被丢掉了;能证明你身份的任何证件都被海水冲走;你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来报答救命之恩。在这个落后偏僻的海边渔村,无人知道你仅凭文字就能创造经济价值,甚至连你自己也忘记了。在他们眼中,你唯一拥有价值的东西,就是你的劳动力。 你个子高,肌rou结实,力气大,沉默寡言,足够听话,他们不管让你做什么苦力活你都一声不吭地完成:下海捕鱼,装货卸货,修理船只,制作鱼食,给渔民跑腿……你变得完全不同了。你每天只穿着白色背心和老旧的工装裤,背心包裹的地方留下了淡白色的印痕,其余裸露的体表被晒得通红,继而发痒,然后蜕皮、最终变成粗糙的小麦色;你的肩背肌rou变得僵硬膨大;你的手被工具磨出硬茧、被鱼线反复割出细痕——你变得和那些渔民一样了,尽管你觉得依然无法融入他们。在他们点燃篝火,围在海边烤鱼喝酒的时候,你只默默坐在一边,用随手捡来的树枝在沙地上胡乱作画。 那是一些线条简单的几何图案,你自己也看不懂那是什么。喝得醉醺醺的村民走到你的身边,朦胧醉眼打量一番你的画作,一开口,吐出带着海与酒腥气的呼吸。他们说,你画得不错嘛,这不是咱们每天都见得的太阳和月亮嘛。他说,那个周围一圈方块的圆形,不就代表着放射光线的太阳;而那个细细长长的半弧形,不就是十五之前缺个大半的月亮嘛。 你在对他的话进行深入思考后,觉得不无道理。这时,对方突然嘻嘻哈哈地跳到了你的画作上,脚尖一甩,你的图案被摧残得四分五裂,飞起的细沙溅到了你的眼睛里。你忽然没来由得感觉到一种痛苦,一种悲伤,一种愤怒。 ——接着你便冲着对方的脸重重挥上一拳。 你们缠斗在一起。你的力气格外大,对方被你打了个半死。 从此,你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再没有任何人给你活干,也就没有人发薪水和食物给你。你躲藏在残破的木板屋里。人们在白天监视着你的行动,而你只能趁着夜深出来活动,靠着捡拾海水卷到沙滩上的藻类、贝类和甲壳类为食。惟有月亮和海风与你为伴。 这样的日子你坚持了数月之久。你在破屋里呆着的时间越来越长,逐渐习惯了半饥半饱的状态。为了储蓄能量,你只能减少活动。你身上的晒痕慢慢消去,你的皮肤在逐渐恢复本来的苍白,你鼓起的肌rou因为缺乏使用而回缩。当你在反射光的水面看到自己苍白消瘦的身影,你就想起他们是如何形容你刚被救起时的模样。 ——你硬邦邦得像条肚皮翻白的鱼。 你猜想你最后的结果可能是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你也知道他们想耗死你;但有可能的话,你打算偷走一条船逃走。你开始暗中策划逃跑的计划。 ——尽管你也不知道你将去往哪里。 在这样的日子里,你仍然喜欢在沙地上绘画那两个单调的图案。你在月光下画画,然后看它们被涨起的潮水洗去。你用残月对照你的图案,你觉得他们是极其相似的,但又有所不同。你也想用太阳对照你的图案,但你几乎无法在白天行动,也无法以rou眼直视太阳——不过,你终于在某一日等来了机会。 那一日的正午,天色突然变得极暗,像是直接过渡到了黑夜。村民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你躲在一边,望向天空。你看到太阳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只剩下边缘不规则的一圈光环。村民里稍有些学识的人猜测说,这大概是“日食”现象。 也有迷信的人立刻跪地不起,对着天空连连叩首,嘴里喃喃念着天有异象,必逢不幸;他们大哭着,祈求上天侥幸饶过他们。 你既不懂天文,也不了解宗教。你只是感到兴奋,你终于有机会目视太阳的轮廓。你的视线顺着那黑色遮挡物的边缘描摹一圈,发现那是一个长着双手双脚的人型图案。 你便想,太阳上有人存在吗? 这次异象并没有持续多久,太阳很快恢复了正常,吵吵嚷嚷的人群也四散去,却仍有几个神神叨叨的人在那里念咒施法。 第二天一早,整个渔村又被另一件大新闻轰动。人们在沙滩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你依旧躲在一边偷偷观察。隔着一段距离,你只能从人与人之间缝隙里,望见一个黑红色的东西。你想那是一种鱼吗,因为你清楚地看到了类似鱼鳍的器官。 起初,村民们对着这个生物不敢靠近,直到这个生物仍是一动不动,一直保持着僵直的状态一段时间后,他们终于有胆量靠近。平时嚣张跋扈的几个年轻人率先上前,一齐将这个生物翻了个身。你继而听到人群惊呼的声音,你听到他们商量着去取一把柴刀来,要切开这个不明生物的身体一探究竟。 你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力气,冲散人群跑到了那个生物的身边。你看到了一张无比恐怖的脸,似人又似野兽。你趴在那个生物的身上,背对着村民。你大声呵斥,警告他们谁也不能伤害他。 你开始哭泣,眼泪争先恐后地脱离眼眶坠向地面。你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哭。但当你对着这张脸的时候,你就忍不住开始流泪。 有人想拉开你,但你死死地抱着那个生物不撒手。人们和你对峙了一段时间,可能是感到无趣,也可能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大都摇头叹息着离开了。他们说你彻底疯了,一个羸弱的疯子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他们决定放任你不管。 你把生物拖回自己的破屋里。那几个迷信的村民跟在你的身后默念法咒,手比法阵,但都不敢进入你的屋子。 你其实并不知道怎么照顾这个生物。你抱着他睡了一夜。第二天,你灵光乍现,又把那个生物拖到了海滩上,放在太阳下曝晒。 你陪在那个生物的身边,纵使阳光再次开始晒伤你的皮肤,你也不曾挪动一步。你忽然发现那个生物的眼睛与胸口的图案与你的画作很相似。 然后,你便伏在生物的身上,虔诚地亲吻了它们。 那一对黑色的残月在你的嘴唇下倏然发光,但光很快又熄灭了。你再次亲吻它们的时候,那光芒忽闪忽现。你注意到生物的爪子动了动。 你在这一刻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在数个夜晚的反复踩点后,你终于偷来了一条船。这是没有月光的一晚,云层很厚。你趁着黑暗乘上了船。当看门犬狺狺狂吠,当渔夫提着油灯举着鱼叉冲来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 尽管你仍然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但你知道没有任何人可以再伤害你——他——你们了。 在船上的时候,你还是抱着那个生物,亲吻他的眼睛和胸前的图案。 月亮忽然重新亮了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