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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 年轻的神王听见有谁在唤着他的名字,是很轻柔的,很熟悉的声音,于是荒转过了身,却在茫茫星海之中没有找到呼唤他的那个人,于是他有些失落地垂下头,脚下是星海,海面之中倒映着他如今的模样,荒看见了曾经那个年幼的,不谙世事的自己。 于是他睁开了眼,缓过神来才回忆起自己躺在须佐之男那张小小的板床上。 荒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好像在送走了须佐之男后,夜晚入睡便困难起来,体内天乾易怒易燥的血脉烧灼着他的神智,他只能靠着没日没夜的工作来忘记身体的疲劳以及转移些注意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他亲手将爱人送离自己身边这件事。 屋外有人说话的声音,荒起身去抓了一旁的衣物,是他前不久让其和须佐之男一起带来的那件狩衣,衣物早已被他洗得干干净净叠放整齐放在了床头处,上面半点自己的信香也无,这让荒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又有些不满。 屋外天气很好,阳光自大开的窗户一拥而入,照亮了整间小屋,在窗框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鸟儿看见荒翻身起床也不怕人,反倒是飞落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啄着人的半边耳环,荒也不去管它,开门走出屋内。 他这一觉似乎睡了好久,往日里荒因着身份的原因总是早起,像这般眼睛一闭便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简直是少见中的少见,但是正在屋外坐在树下逗弄鸟雀的须佐之男却是丝毫不意外,不如说他看见荒睡了如此之久,反倒让他更为放心。 “荒。”须佐之男呼去了身上站满了的鸟儿们,走上前去来到荒的身边。 “抱歉,我好像睡了很久……”面前之人的声音让荒想起了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梦,梦中的那个声音和面前之人的声音重叠,在耳边交织缠绕。 “还好,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了,”须佐之男笑笑,在阳光下看起来格外温柔,若是外人瞧来是半分不信这人竟是高天原那位残暴嗜血的处刑神,“饿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 “好。”虽然对方是询问着自己,但是不等荒回答已经起身去准备了,荒本是不饿的,可看见须佐之男已经挽起了袖口的样子,荒想也没想的便是答应了下来。 老实说,他也有些想念须佐之男的厨艺了…… 趁着须佐之男去忙碌的时候,荒在花园里逛了逛,他缓慢地踱着步,心细地找出了许多须佐之男曾经幼时生活的痕迹,这般鲜明的场景,就好像他也参与了心上人的过去一般,这让荒忽然觉得放松了不少,长久紧绷着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 须佐之男为他准备了好些菜肴,荒看着满满一桌的菜式竟是想不出对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做了如此之多,他看了看须佐之男,坐在一旁抱着肥圆的猫儿的须佐之男笑着示意人开动,荒才动手去开动了起来。 只是这顿饭多多少少吃得荒有些心不在焉,须佐之男早已熟知他的口味,每样菜都是他觉得入口美味的,但是荒偶尔瞥向须佐之男的目光总会与对方坦诚真挚的目光相撞,荒便只能匆匆收回视线,一来二去,这饭便也吃不下去了。 可惜了这么好一桌菜,荒想。 看着荒停下了夹菜的手,须佐之男才站起身来去收拾,荒微微后倾了些身子,看着人又忙碌了起来,月灰色的眸子中跳动着金色的光。 荒站在须佐之男这小小的花园之中,目光一直停留在须佐之男的身上,等人忙完了,他才敢上前去。 “……我想同你出去走走。”荒说这话时难得的有些不自信的样子,全落进了须佐之男眼中,像是害怕下一秒就被拒绝的小狗儿一般,这让须佐之男甚至觉得自己能瞧见他耷拉着的耳朵。 “好,那我们去消消食。” 须佐之男笑笑,眼眸一转,为有些尴尬的荒找了份借口,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手交在了对方宽大的手掌之中,荒紧紧握住那双还沾着些清泉水的手,丝丝凉意在夏日里格外让人在意。 经历了昨晚那般的狂风暴雨,但沧海之原的那处沙滩之上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海浪轻柔地拍打沙砾,荒和须佐之男并肩走在海岸边,此时的海风温柔了不少,不似昨晚那般,荒悄悄看了一眼须佐之男,很快的收回了目光,以为没有被人发现。 “……你,”两人肩并着肩长久的沉默后,荒似乎纠结了一下自己的措辞,还是开了口,“还在生气吗?” “若我还在生气,想必现在同你在此处散步的,该是镇墓兽了吧。”须佐之男觉得今日的荒实在是有些可爱,倒是有了两人千年前刚见面时的那般感觉。 “倒也是。” 许是两人都觉得有道理,须佐之男轻声笑着,荒的嘴角也跟着上扬,如今瞧来,须佐之男的情况应当是缓和上了不少,荒一直悬吊着的心也终于得以喘息的机会。 “如今神格觉着好些了吗?”荒问着。 “嗯,已经好多了。”须佐之男回答着,还亲自领了荒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近些时日能清晰地感觉出我体内的神格所受的创伤,被沧海之原那股莫名的力量一点一点的修复好,虽是缓慢,但胜在有效,确要比当初好上不少。” 掌下是熟悉的温热和规律的跳动,荒静静感受着须佐之男抓着自己的手腕的那只手掌间传来的温暖,他抬目看了须佐之男一眼,似乎是得了人的首肯,荒才微微调动一丝神力,探知到了须佐之男体内那颗金色带着雷光的神格,要较之自己前些时候见到的好上太多太多,细小的裂缝已然修复完毕,稍大一些的伤口也不再继续撕裂,虽不能彻底修复,但是至少不再让它继续恶化下去,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而为了求得这么一个结果,却是荒几乎用尽自己的生命所能做到的全部。 但是就目前来说,荒已经足够满意这样的结果了,他不敢太过奢求,这个世界的意志总是会有无数的眼线来干预他所想要的命运的方向。 但是下一秒荒愣了一下,他送入须佐之男体内的星月之力,似乎探知到了另一个…… “是荒为我做了什么吧?” 须佐之男的开口打断了荒的思绪,他放开了荒的手,但是荒舍不得,于是又反手牵住了须佐之男,领着人继续在岸边缓缓向前走着。 “为何会觉得是我做了什么?” “我想,应该只有荒了吧,”须佐之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尖盖上细沙,鎏金眼眸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我的神格自幼便因着一些事情损坏,伊邪那岐大人……我的父亲想了很多办法也束手无策,但是荒说要将我送来此处,且我的神格在此处调养成功帮我抑制了伤口扩大,想来,若不是我父亲大人,想必,就只有荒可以做到了吧?· “……对我如此放心?” “自然,我对我选人的目光还是很自信的。” “你也不怕我将你给卖了去。” “若是荒想负我,定然能有更多更好的时机,不会找如此蹩脚的借口,”须佐之男弯腰捡起沙砾之中的一枚小小的白贝,拉着荒的手摊开,放在了人手掌心之中,“但若是荒真要负我,那我便认命。” 荒看着手中躺着的那块小小的白色贝壳,又看了眼一旁笑得轻松的爱人,便是知晓自己早就被须佐之男拿捏得死死的。 “你都这般说了,那我定然是舍不得的。” 荒低眉自嘲地笑笑,随意一扬手将小贝壳丢回了海中,反手去拉住自己坤洚的手。 他可不会忘记,须佐之男是他万般求来的珍宝。 “刚才荒丢掉的那颗贝壳,在我幼时想来应该也被我捡到过,”须佐之男望向贝壳落海的方向,此时海面之上波光粼粼,他贴得人近了些,“神王大人是否该与我好好解释一番。” “……”此话一出,荒便明白须佐之男已然知晓他的小秘密了,不敢再瞒着,荒的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那儿该是大海的深处,“那日你的神格躁动不安,恐有将损伤之处撕裂更甚的意图,我在你睡去后同那小医官好生确认了一下你的情况,他无论如何都坚称你的神格有异。我想,也许是因为六道之门余下的战役,也可能是因为我因着一己私欲逆天而行将你留在这个世界里,更或者……是因为你突然迎来的分化并未让身体适应,便同我结契,如此一来损伤了你的根本同时也损伤了你的神格。我探得你神格之上的裂纹越来越大,若再不及时进行修补,恐难回头,到那时,便是身为神王的我也再无转圜之力。” 须佐之男听着,缓缓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他的神格自幼时那一场劫难便是一直有所损伤,但这瞬息的时光而过,却也无甚大碍,他万般没想到不久之前自己竟是处于如此危险的状态。 “将你留在这个世界这个千年后的时间之中,已然是我逆天改命可以做到的全部,但我依旧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可以决定一位神明的存在,是否生死,能否去留,”荒停下脚步,他看向须佐之男,眼眸之中的真实之月隐隐泛着冷光,但是须佐之男的身影倒入其中却是一片澄明,“可我必然不会将我的爱人交给所谓天命来抉择,不会将我的坤洚交给这个世界来窥视,若是此次我决意要将你拉回,我知晓我必然需要外界的帮助才可以,所以在你当时睡去之后,我去寻了晴明。” “晴明?” “我去向他寻要了你的天羽羽斩一用,且我进入天羽羽斩之内,去见了我曾经的老师……虚假之月。” 须佐之男一听,顿时往前凑了些,有些心急地拽着人胳膊朝他靠拢些,脸上竟是难得一见的担心:“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放心吧,他如今……什么也做不了了,”荒摇了摇头,一缕长发从肩头滑落,垂在须佐之男的手背上,“别担心。” “那你为何偏偏要去找他,他的为人你该比我更清楚。” 瞧着人似乎真的有点生气的样子,荒垂眸,转而又坚定地望向须佐之男,他知晓须佐之男定然是在担心他,但是他却不得不这样做,便道:“你的神格自幼便有损伤,而我也一直在找寻能为其修复的办法,但苦于一直无果。六道之门结束后,我继位为神王,得到了进入高天原藏书阁的资格,在其中某处终于让我寻到了办法。” “书上所说,若想要借以外力干涉神格的存在,便需要寻得一个得天独厚的空间,此处所言的空间并非是我们所存在的现世,而必须是一个脱离了现世独自的个体,随后用以神力的喂养将其养成一方神土,而后将神格置入其中,便可。” “可是沧海之原并非是独立的世界……” “自然,这种独立的空间并非是我的星海所能创造而出的,我自身也并不善于空间构筑的法术,但是我的老师……虚假之月却极其善于此道,想来若是能询问他一二,便能借由星海之力构筑一个完美的空间。” “你若是想从他那儿知晓些什么……他可有向你承诺什么?他可有为难你什么?” 许是真的很担心荒会因着虚假之约那些油嘴滑舌受了欺负,须佐之男靠着他都快要整个人贴在荒身上了,荒也顺着微微揽上人的腰,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鼻息间全是须佐之男那温暖的琥珀香信香,让他安心。 “未有,我只用了一些他似乎很感兴趣的东西……换得了不错的情报,当然,这些‘东西’,还是你提供给我的,”荒的嘴角浮现笑意,要知道用那些个“东西”换得构筑一整个空间的情报,简直是血赚,“总之,为了能让你彻底在这个世界之中停留安置,我尝试着用真实之月与星海的力量将这个世界构筑成沧海之原,毕竟这儿是你的故乡,你该是会喜欢的。但我只能凭借着你的记忆构筑出你所离开这里的那一日的风景,万事万物没有随着时间枯竭衰败,我想,这大概也瞒不过你。” “……的确,让我初次怀疑的,便是庭院之中的花草与我当初离开沧海之原时仍旧一模一样,就连开着的花簇都未凋谢,镇墓兽埋在墙角下的鱼干也不可能经历了千年依旧有些湿润,以及沧海之原未曾有过的渔村,还有我早已死去的小友,这些都不正常。” “你甚是聪慧,这些定然是瞒不过你的眼睛的。” “为什么呢,”须佐之男问荒,他有很多不解,亦觉着荒瞒着他做了好多事,“这不像你平日里的作风,你定然是可以做到滴水不漏的,且你若是与我同来,肯定会将我彻底骗过去,可你却偏偏容我一人来此处……” “一则,我与虚假之月不同,我本就是真实之月的化身,是无法在以谎言而构的世界之中存在的,当我构筑出这个世界的同时,这个世界也会拒绝我的涉足,不允许我对这个世界作出任何的干预,它成为了一个绝对独立的存在,所以我不得不让你一人来此。” 须佐之男在这一刻才明白过来,在这个世界之中,那轮高悬于空的明月并非挂在天上,而是海里倒映出的明月倒影才是真正的荒,天上的才是真实之月在星海之中投下的倒影…… 他想起昨晚,海浪一次次拍碎月亮的倒影但是又一次次汇聚,荒的存在被这个世界所畏惧着,于是它想方设法将荒掩藏了起来,却又不能将其彻底抹灭,荒的存在会永远倒映于星海之中,两个世界遥遥相望。 须佐之男像是为了证实什么,他离开荒向大海多走了几步,海浪拍上他的脚踝,须佐之男在这一刻才动用了一些神力,由着金色的雷电沿着他的身体滚落入海中,而在雷电与海水相交的那一刻,海面之上的平静被抹去,一瞬的雷光之下,是泛着点点星光的海洋。 沧海之原的这一整片海,都是荒的星海。 “我本以为构筑这个世界于我的能力而言应该不在话下,但是在我构筑这个世界的同时,这个世界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它依旧选择了与我产生悖论,让这个空间变得极其不稳定,于是我与这个世界达成和解,这个世界由我来构筑,而它选择将我的记忆放入它的掌控之中,以此达到构筑的平衡。” “所以那个被村民献祭送于大海的少年,真的是你……” 荒的脸上在一刹那间有了一丝惊讶,随后却被他很快的藏好,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不悦,但是他避开了须佐之男的目光,而须佐之男早已将人脸上的变化看在了眼里。 顿时两人之间有了些难得的尴尬和沉默,须佐之男想,他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 “……你都看见了吗?”荒忽然又问,声音很低沉。 “嗯,就在昨晚,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要去深究荒的过去,但是……” “无妨……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荒望向远处的海天交界处,他说得风轻云淡,月灰色的眸子里盛着大海和他的雷光,荒向须佐之男伸出手,须佐之男便是大步走回了荒的身边,赶紧拉住了人的手,“想来,这个世界的目的也达到了。” “荒明明是创造它的人,但它竟是如此讨厌你吗……” “万事万物皆有两面,我只是以我个人的私心想要救你,便构筑出这么一个世界,于它本身这个存在而言便是轻率且敷衍的,它抵触我也是应该。” “可如果仅仅只是这样的构筑,那为何荒看起来……”会是这般的疲惫。 “我用神力与星海构筑而成这个世界,它成为一个单独的个体,但是力量来源却是我,我交于这个世界神力,让其拥有流动的时间和繁衍生灵,就其以神力喂养成一片神土,如此一来你就能在这其中借由我的神力来滋养你的神格,便可达到我的目的。” “你、你到底用了多少的力量……要不要紧?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我……我昨天看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问到最后,竟是连须佐之男自己都不知道在问些什么了,如今荒向自己坦诚他竟是用他的神力来填补自己的神格,构筑一个全新的空间已然是须佐之男所无法想象的,而荒竟是将自己的神力供于这片土地,他的一场美梦,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记得他和荒终于得以相见之时,荒全然没有了往日般神圣威严的模样,眼下的淤青和疲惫的身躯无一不都是在告诉须佐之男这个问题的答案。 须佐之男想要去听荒的答案,但是又怕荒给予的答案。 “还记得我当初许诺于你的吗?”荒没有回答须佐之男,却向他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当初? 多久的当初? 是最开始相遇时的那一眼,还是之后在星海之中两人共同约定奔赴的千年,还是六道之门之下两人并肩而战,亦或者,是月色洒落天际床榻之间,爱人炽热的呼吸。 荒给了他太多的当初,太多的第一次,以至于须佐之男回忆起来,一时竟是不知这句当初到底该是有着怎样深远的含义。 而荒看见须佐之男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却只是笑笑,拉着人继续往前走,两人的脚印落在沙滩上,又被海浪拍打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