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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舍的后方,寻常时候,和辟雍宫一样,学子们不得进入。除了每年孔圣忌辰,只有每三年一次的秋闱、春闱,才会由祭酒带领参与科考的学生,进入孔庙祭拜祈福。先过先师门,再途经进士碑林,唐慎三人谨言慎行,不敢抬头,跟在季公公身后。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孔庙最深处的崇圣祠。季公公甩了拂尘,微笑道:“洒家就到这里了,请三位学子进去罢。”唐慎三人道:“谢公公。”守在崇圣祠门外的大内侍卫给三人推开门,三人谁都没先进去。唐慎望着深色的砖面,忽然,他先迈步进去,接着刘放和梅胜泽跟着他也进入其中。三人身后,大门“嘎吱”一声关上了。崇圣祠正堂中央,是一尊白玉雕砌的孔圣等身相。屋内飘着一阵似有似无的龙涎香味,左边是一架雕花亮格柜,上面陈列各色稀世珍宝。右边墙上挂着一幅山色晚霞图,群山之中,唯独泰山巍峨陡立,一览众山小。唐慎三人抬头,只见一个身穿白袍、面白细须的老者端坐在正位上。三人齐齐一惊,刘放和梅胜泽立刻就要跪下,唐慎没有跪人的意识,等他们俩扑通跪下后他才赶紧也跟着要跪下,却听赵辅和蔼地说道:“起身吧。”话音落下,两个跟在赵辅身旁的小太监走上前,将三人扶起来。刘放和梅胜泽面面相觑,两人心情激动,可又十分茫然。哪怕是每届殿试的前三甲,也没有机会与天子如此亲密相见!而且他们三人虽然在国子监中是佼佼者,以后未尝不可金榜提名,成为殿试三甲。但如今的他们都只是举人,甚至唐慎只是个秀才!哪有秀才能有如此机遇,见圣面!赵辅与唐慎三人所想的全然不同,他性情温和,穿着一身银纹道袍,对三人道:“只是寻常问话而已。”三人道:“领命。”赵辅的目光看似认真凝视眼前的三位青年才俊,然而熟悉他的两个小太监悄悄望着帝王抚弄茶盏的模样,心里头知道:皇帝这是不耐烦了。半年前,钟泰生在牢中被皇帝密谋毒死,假做成病重身亡的模样。之后,朝中一夜之间死了七位股肱大臣。不被天下人知晓的是,那一夜还死了二十多位品级不高的、曾经也属于松清党的官员!自那以后,赵辅每日想到此事,便心情欠佳,暗生恼恨。直到半月前钦天监监正李肖仁进言,说皇帝可以举办一次“天子临雍”,笼络天下读书人的心。皇帝的心情才好了些。小太监心想:国子监的馆课前三算什么,能不能考上进士都难说!哪怕是当朝状元,圣上即位二十六年,见过八个状元,有几个入了圣上的眼?大多至今还在翰林院里当个清闲编撰呢!皇帝要做足面子功夫,可又懒得搭理这三个学生。这时,季公公进了门,来到赵辅身旁。他一看便知道赵辅想随便打发这三个学生,可又找不到个好由头。季公公眼珠一转,为赵辅斟上茶,道:“官家今日要考校这三位监生,可是三位监生前世修来的福气呢。”提到转世求仙的事,赵辅这才有了点兴致。他道:“如此,朕便考校你们一番。”三人道:“领命。”赵辅在屋子里随便看了看,看到太监刚给自己倒上的茶水,他随口道:“看到这盏水,你们都想到了些什么。”唐慎三人齐齐愣住。先说话的人,更能引起赵辅的注意。刘放先道:“回圣上的话,正所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乃我辈君子之楷模。”赵辅喝了口茶,没有回应。刘放的脸色灰暗下去。梅胜泽想了想,道:“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为水,浩浩汤汤。社稷为舟,宽广无涯。水平则舟正,则天下太平。”赵辅眼角动了下,但依旧没太大兴致。他露出笑容,敷衍道:“国之栋梁。”梅胜泽狂喜难收。两人都说完,只剩下唐慎。唐慎道:“回圣上的话,古人曾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小子有一些话想说,却不敢说。”赵辅淡然地扫了唐慎一样,一副明君模样,笑道:“但说无妨。”唐慎微微躬身,姿态不卑不亢,说出来的话却令屋中一片寂静:“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对他人要求太严苛,则没有同道好友,正如同,要是太清澈,就不会有鱼。然而小子一直在想……这世上,哪有什么透彻至清的水!”季公公一惊,手指拿捏着拂尘,弄不清楚这时候是该骂唐慎一句大不敬,还是直接让人将他捉下。但他看着赵辅明灭不定的神色,默默噤了声。合着圣上想如何便如何,他何必插这个手!一片压死人的寂静中,唐慎的腰弯得更低了些,他接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以水为鉴,当磨砺自身,以至清之水为大任。如若真是至清的水,清水与清水交融,便如同‘至察’互相监督,又何来‘无徒’之说。小子不懂,难道说,不是至清之水?”说完这话,唐慎的腰已经弯到与地面平齐。他恭恭敬敬地问着,仿佛真的是一个不谙世事、一心求学的学子。梅胜泽和刘放都不敢出声,太监们也不敢妄动。良久,赵辅笑道:“稚子之言。”刘放脸上一喜,梅胜泽担忧地看向唐慎。只有唐慎仍旧恭敬地行礼,仿若没听到皇帝对自己的斥责。赵辅将茶盏轻轻放在桌案上,发出咔哒一声。这一声响起,屋中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震颤一下。赵辅:“回宫。”季公公高声喊道:“回宫。”龙涎香中,赵辅与三个太监离开了崇圣祠。等到他们离开,梅胜泽急忙走到唐慎身边,道:“景则,你怎的说这种话。君子如水,你怎可说世上无真正清澈之水,也无真正的君子!幸好圣上没有怪罪,看在你年龄小的份上,只说你是稚子之言。否则要是惹来杀身之祸,可怎么才好!”唐慎僵硬地抬起上身,他看着梅胜泽焦急的模样,笑道:“没事。”梅胜泽:“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