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离开研究所之后，安欣再也没有机会把高启强约出来。 拨打他的手机，不是忙音就是关机提示，偶尔几次去强盛公司找人，也只在秘书的口中得知高启强休假，现在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唐家兄弟。 无奈之下，安欣越发频繁的滥用私权，不惜借公司问题传唤高启强，只这样，才能见到爱人一面。 “安局长，这种莫须有的小事您也亲自过问，看来真是闲的。”审判桌前的高启强毫不客气的开口讽刺，扬起漂亮的小脸用鼻子尖看人。几个星期没见，高启强的状态反而更好，似乎离开自己是一件莫大的喜事。安欣握紧手里的钢笔，看向男人的眼神带着阴冷的寒意。 “师父，监察科那边说···确实没什么问题，不存在什么强征土地的事情，应该是虚假举报···那他····”陆寒小声询问安欣的意思，却被高启强听得一清二楚，还跟着嬉笑附和。 “要是调查完了，赶紧放我回去。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我弟弟还给我煲了汤，等我回去喝呢。”看着眼前人洋洋自得的笑容，安欣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烦躁情绪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又提起了那个家伙，口口声声叫着弟弟，真是个疯子，一个活在过去幻想的疯子。 安欣没有开口纠正，只是微微思索的靠坐在桌背，把众人调离，只剩他们两人。安欣起身抽出一个纸杯，把保温杯里的茶水匀了一点出来。递过去的时候高启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摆弄着纸杯，时不时活动几下被勒红的手腕。安欣眼神晦暗，只觉得这一幕在回忆中出现了无数次。 第一次与他坐在这间屋子的时候，他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卖鱼佬，被人打的头破血流，委屈巴巴的吃着自己匀过去的饺子，当收到分过去的茶水时更是诚惶诚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格外惹人怜爱，那个时候，是安欣心动的开端。 后来每一次坐在这间屋子，高启强都是身着华服，一次次像泥鳅般钻法律的空子逃避责罚，再也没有恐惧的样子。安欣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因为有他和李响，高启强就永远有底气秉持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甚至在众人提审间，他还敢言语暧昧的出言挑逗审讯他的警员，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可那时候安欣确实觉得无所谓，只觉得这故意惹他们吃醋的样子好可爱，更格外享受男人别出心裁的小心机。 像一只高冷的猫咪，为了吸引主人的注意力搔首弄姿的讨好。 而安欣，很享受这种讨好。 可现在，高启强两句不离那个人造人，仿佛除此之外，他们再没有话题。也是，他和高启强一向没有好好的交谈过，不是说了几句话便扑上床，就是自己借用卑劣的威胁手段来控制男人的思想和情绪，把男人塑造成任由自己摆布的布偶娃娃。这也就是为什么，安欣很羡慕李响的原因。他们总是有很多话题聊，在一些三个人同时存在的空间中，男人总是更亲昵李响一些。安欣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想过改变自己偏执的个性去迎合他。但当那天加班将那副录像看了千百遍后，安欣彻底改变的自己的想法。 他有些害怕了，这场博弈因为他的轻敌，彻彻底底的输了。 技术科的同事很明确的告诉安欣这个录像片段绝对没有剪辑痕迹，而李响在一边怒吼赌誓，说自己绝对没有撒谎，安欣瘫坐在椅子上，想起那天午后的那个笑容不寒而栗。 录像是真的，李响的话，也是真的。 所以有问题的是那个人造人，那张笑脸，分明就是高启盛。 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也无法保证他是不是就是那千分之一。总之在与高启强彻底失联后，安欣已经不想再弄清楚真相了。 什么是真相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安欣再不做些什么，就真的要失去他了。 绝对，这绝对不可以发生，他费心筹谋的一切，绝对不能因为这连人都算不上的程序机器所功亏一篑。 把他毁掉，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吧。 “安欣，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面前人不耐的呼唤自己，安欣回过神，又恢复成笑吟吟的样子。 “小盛，最近还好吧。”高启强一脸警惕的看着安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小盛，安欣只让他放心，只是寒暄而已，高启强冷哼一声，只觉得讽刺。 “不要演戏，安欣，想做什么就说，你和阿盛关系又不好，就别再假惺惺的了。”安欣也不再掩饰，直接开门见山。 “我要见阿盛。”安欣双臂撑在桌子前，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真诚。“你也知道这几个月来的找茬是什么原因，可是我···我很累了，我能感觉到你真的不爱我，所以，让我见一次他，可以吗？” “只这一次，这次让我好好嘱咐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往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安欣的声音颤抖，抬眼间已经红了眼睛。高启强半信半疑的将茶水送进口中，似乎是在思考。 最后，他同意了。 安欣将阿盛带到了常去的咖啡厅，两人对坐在靠窗的位置，相视无言。 “主人说，你要见我。”从人造人落座开始，安欣就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不过男人的言行举止都很正常，正常的像一个有血rou的人一样。 可越是这样，安欣就越发笃定内心的想法，确认面前这个仿生人有异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阿盛的脸上多了一副无框眼镜，社交距离来看，几乎和高启盛无异。安欣抿了一口咖啡，先开口挑起话题。 “这个咖啡馆，是高启强推荐给我的。”阿盛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看着自己，安欣转头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不自觉陷入了回忆。 “那时候我一放假就会把我带到这里，一呆就是一下午。你知道吗？他从来不点咖啡，因为他喝不惯，他只喜欢这里的巧克力慕斯，每次来吃，都兴冲冲的塞个满嘴，像个屯食的仓鼠。当时的他，就坐在你这个位子。”巧克力慕斯被服务员端上来，安欣挑起一小块沾满可可粉的奶油，柔顺的奶油顺着喉管滑进胃里，甜腻的味道却怎么也没法解开内心苦涩。 “这东西···腻得要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爱吃。” “主人喜欢总有他的道理，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你喜欢黑咖啡，但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要和你一样。” “阿盛，那天在研究所，我看见你在笑。”安欣放下叉子，他斯文的擦拭嘴角，抬眼间的一抹狠厉被阿盛轻易捕捉。“那个笑容，不应该是你能做出来的。” “我是仿生人，会模仿人类行为举止而进一步更好的服务主人，所以，我是有笑容指令的。”说罢，眼前人怪异的咧开嘴角，整张脸只有嘴角是柔和的弧度，看起来无比诡异。安欣弯下身子，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开口。 “你是有了自主意识了吧，我找制造你的人聊过，他说在离开前，有一个加密文件没有打开，那晚原来的视频，就存在里面。而且，你的确和李响说了那些话，不是吗？” “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抱歉。而且关于这个咖啡馆的故事主人和我讲了，但是似乎和您讲得不太一样。”他转过头，不过这一次脸上的笑容，安欣看的十分真切。 那是一副得意忘形的笑，嘴角翘起的角度更加不怀好意，眼镜后漆黑的瞳仁似是被点亮光芒。他毫不掩饰眼睛里那份倨傲与对自己的厌恶，从前在与高启盛的相处中，因为在生意上的成功和拥有高启强的真心，那个恃才傲物的小子便一直都是这副样子，让人厌恶并妒忌。这种熟悉的目光让安欣兴奋的发抖，他终于，找到了这仿生人的破绽。安欣撑起口袋，让放置录音笔的兜子离得更近些。 只要有了这把柄，这场博弈我就还有赢得可能，即使两败俱伤，也虽败犹荣。 可是下面的话却让安欣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再也无法维持自己镇定冷静的形象。 “主人说，他是为了减少和您在屋子里单独相处的时间，才会找到这个地方把您约过来。他讨厌您的触碰，更讨厌您对他自以为是的关心和偏爱。”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阿盛起身，低头伏在自己耳边继续低语。 “主人还说，在你身边的每一秒，他都如坐针毡，恶心的想要吐出来。所以他才会往嘴里塞东西，只是不想表现的太明显，万一你再生气，还得对他做出不可言喻的坏事来。” 安欣瘫软在沙发上，怒火逐渐把仅存的理智吞噬。他怒不可遏的追上阿盛，拽住男人的衣服在马路边毫不客气的质问讽骂。 “你只是一个机器人而已，一个长得像他弟弟的机器人。你什么都不是，在他身边，你甚至不是你自己。” “没关系，只要主人需要我，我可以是任何人。我要保持的，是主人的健康与快乐，而不是让他变成一个玩偶，任由他人摆弄。”这话说的刚正不阿没有一丝偏驳，可在安欣耳中，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无限嘲讽，他在嘲讽安欣对待高启强的方式，他在曲解安欣对高启强独有的爱。安欣怒目圆睁，通红的双眼似是有水色笼罩，只见他强硬的抓住阿盛的手掌，随即把手发在自己胸口。 “感受到了吗？这才是人的心跳。你的仿生心跳即使齿轮声音再小，那也不是真的心跳。” “你只是一个怪物，一个借着高启盛皮囊营收高启强爱意的怪物。”下一秒，安欣坚定的倒向车流喘急的马路，一阵刺耳的轰鸣后，惨烈的血红占据双眼，阿盛不知所措的走到男人身边，用定位系统自动呼叫急救中心。他看到奄奄一息的男人嘴唇微微张开，似要说些什么。 “兵不厌诈。”安欣偏过去的脸上露出讽刺笑容，他的嘴巴一开一合，缓缓说道。 安欣做到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在被抬上急救车时，他用余光看见被记者围做一团的阿盛。除此之外，还有赶过来的高启强，他小心翼翼的围着阿盛，将这还陷入在惊恐中的怪物拉扯进车里。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现在的每一件举动，都将把他失而复得的，弟弟，再次推向地狱。 “高先生，您的仿生服务型试用机器人最近因为失去控制将无故市民推搡至车道，导致安先生重伤在医院抢救，请问你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高先生，听闻您这款仿生机器人是参照您弟弟高启盛先生的摸样做出来的，据我们所知，高启盛在三年前因为贩毒挟持人质被警方击毙，请问您用地弟弟的摸样定制这款机器人，是否说明您对司法判决是不认可的呢？” “高总，听闻被推下受伤的是市公安局局长安欣，之前因为您的公司涉及强征土地等违法问题因此被传唤，请问仿生人此举是否为您属意呢？” “高总······”安欣满意的关上电视，抬手接过李响剥的橘子塞进嘴里。刚刚的新闻是直播，此刻高启强现在还被记者围困在强盛集团门口，而由此舆论和自己的特殊身份加持，就不怕这事情不会闹大。而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安子，你这招够狠的。”李响不住地感叹，安欣抬头看了看包的像粽子的左腿，得意地扬起嘴角。他被车子撞飞了几米，又在混乱中划伤了大腿静脉。在抢救的时候险些因为失血过多休克过去，虽然这搏命的举动太过极端，但起了奇效，就算没白挨这份苦。 “但是老高那边，我看你找的那些媒体什么都问，会不会出现什么岔子？” “不会的，这事情就看高启强的配合态度，他不会傻到为了那一个机器人，而放弃整个强盛集团。”说罢，安欣拍了拍李响的手臂，叫李响把床摇起来，安欣说，今天下午，会很忙。 果不其然，下午陆陆续续官方媒体的记者前来采访，安欣照编好的官方答案回应每一家媒体，甚至还友善的“呼吁”各位媒体朋友不要打扰高老板的私生活，不要因为人造人失控的错误，都按在高启强身上。除此之外，还有仿生人公司的博士亲自道歉。 “除了赔偿，我还需要一件事情。”屋子里的记者扛着长枪短跑对着病床上的两人，恨不得把彼此的画面都逐帧记录，苏竞诚惶诚恐的坐立不安，听见可以私下解决更是感激涕零，还不等安欣开口讲条件说出来，他遍开口答应下来。 “我还没说什么事情呢？”安欣笑吟吟的拍拍耸着的肩膀，看起来安抚意味十足。可如果靠近观察的脸，会发现看似和蔼的面孔下，藏匿了一张近乎癫狂的笑容，因为他知道，无论他提起什么条件，对面人都会答应，他不是高启强的人，为了保住这庞大的科研公司与呕心沥血的科研成果，他没有选择。 “我要亲手将这个失控的人造人彻底摧毁，以直播的形式，这样大家看到了贵公司对于残次品的处置态度，以后也会更放心您的科研技术。”苏竞二话不说就出门联系了高启强，不出所料，是关机状态。在场的记者面面相觑，心照不宣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预定了近三日的头条板报。安欣仰靠在病床前，想起预见的美好结局便不受控制的扬起嘴角。媒体长呼短报整整三天时间，终于在强盛集团和那科研公司股票跌的不能再跌时，高启强出现在了医院。 这一次的高启强，比三年前站在楼前更为憔悴。阿盛紧紧跟在他身后。当人造人站在面前时，安欣拉开男人的袖子，看到手腕间那条熟悉的割裂纹路后，才放心的接下公司人员递来的控制开关。 快了，只要自己按下这个按钮，高启强就要再次目睹他心爱的弟弟第二次死亡。也许，他这次会疯掉了吧。疯掉了，他就会永远依靠自己了。 “安局长，我···出去，可以吗？”高启强的鼻音浓重，再次见面，他几乎瘦成了纸人，照比三天前镜头上那个精致男子兼职判若两人，男人的眼睛已经肿成核桃，高启兰搀扶着他站起，似乎离开了搀扶便会第一时间谁在地上。高启强望向他，眼中的绝望与麻木让安欣心头一痛，不过只是一瞬，便被胜利的喜悦掩盖。 看来还是因为太过贪婪，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这种情况下，安欣只能选择一个。 因为想要高启强自由的灵魂，安欣一次又一次的纵容高启强，殊不知这是在给他反抗的机会，如今的安欣不会在贪心了，他只要高启强，哪怕是一个残存灵魂的躯壳rou体，也没关系，至少，他们还在一起。 至于灵魂，就见鬼去吧。 我漂亮精致的老高，做成提线木偶才最合适。 “2010年4月28日13点42分，编号89757号宣布永久性停机，第三方授意销毁。”冰冷男声从颤抖着倒下的硅胶rou体内响起，面对无数摄影机拍摄的声音，那道带着齿轮的心跳声，终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