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落在安倍晴明院子中时,只有须佐之男一人来迎他。

    夜樱之下站在池边望向水中落樱的须佐之男感应到神力回过头来,看到荒的身影自一片星海中出现,便笑着走上前去,带动着脚边的樱瓣轻轻翻飞:“来了。”

    “嗯,”荒低声应着,瞧见平时日里最为热闹的庭院此时安静的只能听见水流和虫鸣声,唯有庭院里须佐之男为其留着的那盏烛火还亮着,应是很晚了,“让你久等了。”

    “和你平时来武神殿的时间差不多,我也是刚到。”

    可是他被荒拉去牵着的手里冰凉的触感却是出卖了他,荒握着人的手指尖泛着冰凉,早春天气本就不暖和,须佐之男穿着晴明为其准备的人类的服饰便是在这深夜显得薄了许多,若非不是早已等候在此便不该如此。

    但荒也不说话,便是点点头,也不去拆穿了。

    反正说了也无用,倒不如带着人早些进屋去。

    “明日可有什么打算?”两人并肩走在回屋的路上,月色下庭院里的樱落下飘在须佐之男的肩头上,又被夜风吹拂而去。

    “应该无事。”荒回答着。

    “那明日你便和我在一起,帮些晴明的忙。”

    “好。”

    高天原在荒的带领下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盛景,神明们纷纷归位,各司其职,荒也无需事事再容他来cao心,便在昨日离开神王殿前,前来汇报事项的思金神提及了如今是人世的春天,万物复苏最佳之景,问神王可否要去人间走一趟,也稍作休息。

    荒站在原地,本是想拒绝,但是下一秒神识之间隐隐淌过一阵微弱的雷光,荒愣了一下,便是点点头,应了。

    随后便是晚些时候通过两人相连的神识,荒告知了须佐之男,自己将会前往人世一日,尚在晴明家借住闲时得趣的须佐之男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下瞬间明了,等着人忙完了手中的事务,便来庭院中接应。

    “下次不必等我,”更深露重,早春时节深夜总是带着凉意,看着平时总是堆着小妖小怪的庭院此时只剩两人的交谈声和脚步声,荒说着,却又怕须佐之男误会,赶紧补充着,“我来的晚,你便早些去休息,外面太冷了。”

    “还好,总是想等着你来的。”须佐之男并无多想,倒是将心中所想全然说出。

    “这些时日在这里可开心?”

    “开心,大家还是老样子,跟他们待在一起让人很是愉悦。只是晴明依旧有些不习惯我称他为家主,老实说除去之前六道之门事件时让我借宿于此,我这些时日多加叨扰着,让我倒是有些不安……虽是以家务之事代劳,但始终觉着亏欠了晴明。”

    “不必想太多,你愿意留在此地,他应该多加感激才是。”

    那老狐狸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自然该是感激涕零的才对,荒在心里思考着,放须佐之男来人世休沐本是想让他将之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养好些,他也乐得来人世玩闹,此时瞧来该再好好考虑一下这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了。

    荒心里想着事情,两人并肩走着,偶尔两人手背会互相擦过一瞬,几次下来,荒便是处于下意识去牵了须佐之男的手,随后稳稳地十指相扣着。须佐之男诧异了一下,若不是夜里光线不好只能凭借着月色和烛火照亮一个小小的范围,怕是要被荒发现自己渐渐染红的耳尖。

    抬头侧目看去,荒的目光一直望向前方,须佐之男估摸着人又在想什么很复杂的东西,便是低笑着往人那边再靠了些,肩膀挨着肩膀,驱散着早春时节的寒冷。

    荒尚在被窝里安睡着时,须佐之男推开了隔门。

    清晨的阳光柔和却也无法让这早春暖上多少,除了屋檐处新燕的叽叽喳喳,屋外小孩子们的嬉闹声也断断续续传来,须佐之男走到荒的面前,俯身轻轻推了推荒的后背,声音温和怕吓着了人:“荒?荒,快起来啦。”

    “……”可是荒只是微微睁眼看了看来人,发现是须佐之男,他竟是翻过身继续睡了去。

    “别赖床了,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今日要同我一起给晴明帮忙吗,大家今早要大扫除的,你快起来,不能睡了。”须佐之男瞧着好笑,怎么这么大个人了,叫着起床还要赖床的,便是平日里两人夜里折腾到再晚,该去神王殿时荒也是会努力起床来的。

    若非是觉得今日是休息日,便想要着赖床吗?

    须佐之男想了想,觉着大概普通的办法叫神王大人起床该是行不通的了,便跨过荒来到他的正面,瞧着人不知道是真的睡着还是假意睡着,也实在是想多看看这张帅气的脸难得彻底放松的样子,但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干的坏事,须佐之男又心虚又期待。

    荒没有丝毫要起床的意思,须佐之男便是悄悄将双手伸进了荒的被褥,最后寻到人在被窝里温暖的前胸,将冰凉的双手贴了上去。

    “唔!”荒几乎是被冰得立刻坐起了身来,他穿着有件不大合身的睡袍,是昨日临时借了须佐之男的,此时睡了一觉领口大开便是给了须佐之男“可乘之机”,拉过人冰凉的双手,荒在那一刻睡意全无。

    “你醒啦,”须佐之男丝毫不掩饰地笑着,他难得见荒如此样子,便是像恶作剧成功的孩童般高兴着,感受着荒将自己冰凉的双手慢慢捂热,“快些起来吧,我给你准备了早餐,吃了我们要开始大扫除了,便是不去神王殿你也不能这般惫懒。”

    “你真的是……”荒看着面前笑得有些过分的人,又捏了捏对方指尖冻得通红的双手,便也是眼眸一转,趁须佐之男不备,猛得拉着人进了怀里,腿拉扯着被子,昨夜两人盖着的棉被便又将两人给裹了个严实。

    “荒……啊……别、别……要起来……呜嗯……”

    被窝里剧烈抖动着,却碍着这晴明早就给两人备好的宽大棉被将其中种种给遮了个严严实实,春光难以外泄,便是听着这声音都能让屋外的樱花树羞得枝丫上的花儿更红几分。

    “荒!”须佐之男终于是从身上人的桎梏中挣扎了出来,他将荒压在身下,骑在人腰腹,武神大人身手灵活,却也怕太灵活伤了身下人一时不敢发作,便是将那被捂暖的双手抵在人胸前,不允许他再继续使坏下去。

    “是你先动手的。”荒躺在床上,看着人因着缺氧脸颊上飘了红,抬手去抚对方被自己弄得微微有些红肿的唇,脸上是一副报了刚才恶作剧之仇一般的得意模样。

    “你……”

    “啊!”两人打打闹闹的声音吸引来了一众式神,带头来寻人的金鱼姬看到两人在床上打闹的样子,最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嗓门大地吼着,“大个子和须佐之男大人为什么大清早就在这里亲亲我我!还不关门!太过分了!”

    “不是,我和荒这是……”须佐之男瞧着小孩子们和式神们顿时拥入房间,一脸羞红的打算去做解释,却因着压在荒身上一时没来得及站起身来。

    “金、金鱼姬……不可以去打扰两位大人……”辉夜姬想上前去拉人已然是来不及了。

    “什么什么?有这种好事?给我看看?”恰巧也在晴明这里来蹭饭的铃彦姬便更是看热闹的主儿,嘴里还叼着一块玉子烧就凑起了热闹。

    “荒大人您的发型……哈哈哈哈哈原来荒大人刚起床时头发会这么乱吗!”

    “……”荒看着一点也不介意就涌入房间的这一波人,只觉得被吵得头都大了。

    “须佐之男大人,我也想要亲亲!”

    “我也是我也是!”

    “那……我也想要……须佐之男大人……”

    “不是的!你们不要听金鱼姬乱讲,我和荒不是……”

    晴明早起时刚好路过给须佐之男准备的房间,发现大大小小的妖怪一窝蜂全聚在屋内吵吵闹闹,不知道在争个什么,晴明不以为然,却是笑着想不愧是两位神明大人,大清早便能让寮内如此热闹了。

    一顿温暖的早餐过后,便是大家约好的大扫除的日子。

    较为细心的式神被分配做屋内的打扫,而能出力较多的被分配在屋外打扫,各有各的分工,就连孩童们,都由神乐带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打扫。

    “好了,”须佐之男将蓝紫色的发绳绕上最后一圈,荒面前的小妖怪抬高镜子,荒睁开眼,看着须佐之男将自己长长的头发扎成了一个高马尾,耳鬓边微长的头发垂下两缕,不知道是因为故意的,还是须佐之男不擅长固定长发,便是忘了这两缕,但是瞧来镜子中的他一脸自豪该是很得意的样子,“荒你瞧瞧如何。”

    “嗯,很合适。”荒浅浅地笑了笑,便是自己抬手很自然地将那两缕长发别去耳后,没让须佐之男发现。

    早些时间听须佐之男说道今日是要打扫整个寮的,荒想了想晴明这处屋宅的确是因着妖怪式神众多,一直未有仆人来收拾,便也说着愿出一份力。

    须佐之男当然是同意的,却是觉着人头发太长做起打扫来不方便,便是自发的开始给人扎起了头发,荒坐在地上任由心上人鼓捣着。

    没来由的,他竟是忆起了自己曾和须佐之男还同在军营时,偶尔早上自己因为这头长发打理的心烦,须佐之男进自己的营帐来寻他时,一边笑他,一边接过梳子为自己梳理着头发,还止不住的夸着自己的头发颜色好看发质也好,让他好生羡慕。

    那时的荒其实听着,也想说,他觉得须佐之男的那头金发更是好看,看起来软软的很服帖,战斗时飘起来也很帅的样子。但是少年心性,那时的自己怀揣着一份难以启齿的爱慕,就连一句夸赞,都会让他难以自持,便是将那些赞美全吞进了肚子里。

    不敢透露一句喜欢,也不敢表露一个眼神。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却万万没想到,晴明拉住了两人。

    “还请你们两位注意一下身份,”晴明有些心虚地摇着手中的扇子,虽然这般凉爽的早春并不需要扇子,“若是被外人知晓,堂堂高天原神王大人和武神大人在我这里干苦工打扫卫生,我怕连天上的太阳和黄泉之国的那位大人必然不会让我这小小屋舍能安全活到明日,还请两位无论如何都不要参与进来。”

    “可是……”

    “务必,拜托,绝对,不要,麻烦您了。”

    晴明一个字一个词说得是几乎咬牙切齿,但瞧来又是有些声泪俱下,荒和须佐之男互相看了一眼,倒也却是不想为难晴明,知晓自己的身份确实有些特殊,如今还暂住在别人家,便是点着头答应了,本以为要出门去待一会儿,刚好碰见了正要出门的鬼切一众。

    “你们是要出去采购食材吗?”须佐之男这些日子倒是经常和鬼切一起出门,同时跟着去的还有食灵和饭笥,便是瞧见这三人,须佐之男便赶紧拉着荒跟了上去。

    “是的,须佐之男大人今日要和我们一起去吗。”食灵接了话,他对这位和蔼好相处,并且在厨房里能算得上是个很不错的帮手的神明大人颇为有好感。

    “自然,我与荒闲来无事,便去帮你们提些东西吧。”

    在打扫卫生上不得所用,闲不住的须佐之男总能给自己找到新的事情做,几人便是约着一起出了门。

    看着一路上须佐之男和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荒跟在队伍最后,望见那头柔顺的金发的发梢处偶尔淌过一丝细小的滚雷,耳边是商贩们的叫卖声,眼里则全是那道雷光。

    忽然须佐之男回过头来,刚好和荒的目光对上,两人都没觉得尴尬,反而须佐之男拉着自己走近了些,一行人刚才似乎讨论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荒,在想什么呢?”

    “没有,”荒摇摇头,他看着在自己出神间几人已经买好了的食材,才赶紧去接过须佐之男手中的菜,“东西买完了吗?”

    “差不多了,”须佐之男看向鬼切,“鬼切似乎还要再为中午的饭团买些什么,你再等等。”

    “好。”

    “你今日……倒是格外的安静啊,”虽是平时荒也不大爱说话,冷冷清清的样子,但是须佐之男知晓今日的他却是单纯的有些安静,“是否是我强拉着你来你不开心了?”

    “我不大擅长料理一事,说不上话,你做主就好,”在宽大的衣袖的遮掩之下,荒捏了捏须佐之男的手,哄着人,“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荒享受着与须佐之男难得的并肩同行的时间,千年之战后虽是经过所有人的努力,一切都在慢慢回归正轨,但是每每看到面前这个失而复得的人,荒却是有些不像平日里冷静沉稳的他,于须佐之男,他失了所有的稳重。

    重要的事物是需要小心谨慎对待的。

    荒忘了自己是在哪里听来的这句话,但他却是一直记在心里,不敢有一日忘记。

    “说起来,”荒看了看须佐之男,又看了看走在前方的鬼切一行人,问着,“你们平时也是这么多人一起出来采购吗?”

    须佐之男眨了眨眼,又看了看鬼切他们,看着荒的表情,在几秒钟后明白了荒的意思,便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尴尬地笑笑,说道:“啊……最初是我和鬼切,但是鬼切似乎很容易迷路,而我,已经因为好几次多给了菜钱,我俩挨过晴明几次骂后,便让食灵和饭笥同我们一起行动了……”

    “……”

    午时,荒亲眼看到须佐之男熟练地拿上一旁的围裙,和食神饭笥一同走进了后厨,荒跟了过去,和一群小妖怪堆在门口,倚在门框上看须佐之男竟是熟练的拿起菜刀,开始在案几上处理早些时候他们一同买回来的蔬菜,他的眼里全是专注,指尖上沾着的小水珠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须佐之男。

    比起菜刀,更多时候他见到的是须佐之男手持雷枪的样子,他幼时见过那双好看的手紧握长弓,或者牵引马索,或者满手血污提着恶神的项上人头,可是如今这双手,却只是沾着这人世的三月阳春水,按着青翠的菜叶,和鬼切调笑着准备着午间的料理。

    他应该是觉得很开心的吧……荒靠在门框上,看着须佐之男在后厨里忙忙碌碌的身影,他的笑容虽是经常见到,但是唯独此时,荒看着却是觉得格外安心。须佐之男的手纤长,骨骼分明,若是不配带手甲,倒是显得白嫩了许多,哪像是高天原处刑神的手。

    那双手被自己握着的时候该是卸了力的,放在自己掌心中便会很柔软……像是猫儿一般。

    须佐之男接过鬼切切好的一部分食材,放入汤中,再佐以调味品,熬煮了几时的汤底已然快要大功告成,须佐之男得空抬了头,才发现身旁不知何时站着和他一样全神贯注盯着汤锅的荒,也没受什么惊吓,反而是有些意外道:“饿了?”

    “……没有,”就连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了人身边,他只是在门外站着看须佐之男忙来忙去,便是想再近一些再近一些看看他到底在忙什么,不知不觉间竟是直接走到了人身旁来,“我就来看看。”

    “那刚好,来,尝尝。”须佐之男正想要试试菜肴味道是否合适,便抓着个合适的人,他夹起一块品相还不错的沉底rou,送到了荒嘴边。

    荒也不扭捏,在食灵和后厨一众式神的目光中就着须佐之男的手便吃了下去,咀嚼了两下,rou块大小刚好合适,带着难得的蔬菜香气,咸甜适中,是荒喜欢吃的味道,他吞下,点了点头说道:“再煮一会儿。”

    “好。”知晓荒不喜欢生食的味道,本来这rou就已然是焯过一遍水了的,没想到竟还是让这挑剔的舌头吃出了些味,须佐之男笑了笑也应声了。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大家都忙完了,稍等会儿,马上就可以准备开饭了,”须佐之男推着人一步步走出了后厨,“还请你再忍耐一会儿,去大厅里坐着等候,好吗?”

    明显一副嫌自己这个大个子占地碍事,下了逐客令的样子,荒站在门口无奈地看着须佐之男又加入备餐忙碌的队伍里,便是也知晓自己站在这里只会挡着人做事,只好悻悻的回了前厅坐着,乖巧地等待着午饭。

    须佐之男端着其中一份餐食走进大厅的时候,看到荒正与晴明坐在一起攀谈着什么,荒瞧着人把餐食端到自己面前放下,心下一软,嘴角扯开一些弧度,一旁的晴明赶紧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没眼看没眼看。

    “这份是你的,等会儿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须佐之男说完又转身忙活去了,荒坐在原地,却是有些心痒难耐。

    须佐之男是知晓他口味的,定然也是做了他爱吃的食物,不过平日在高天原两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两人虽是在一起有些时日了,荒却难得能吃到须佐之男亲手做的美食。

    他今日倚在门框边时,虽是端着冷静持重,可满心早已欣喜雀跃,迫不及待想吃上一口。

    待到所有人都上了座,须佐之男也回到了自己身边,在整齐的一声“我开动啦——”的仿佛欢呼一般的声音中,晴明这处大大小小的式神们开始吃上了午饭。荒看了一眼须佐之男,也去动自己的漆筷,菜式藏在一碟一碟的小碗中,需要打开盖子才能见着,荒心情很是愉悦的看见自己喜欢吃的菜式,便是往身旁的人靠了靠,悄声道:“做得很精致。”

    “自然,可不能亏待了你。”须佐之男也笑着,夹着一口菜送进了嘴里。

    荒便是难得的笑笑,刚动了一筷子,便是觉着有些不对劲——他将筷子稍微捅深了些,发现rou的下面还盖着一排rou,再往下依旧是,荒愣了一下,随后瞥了一眼身旁其他人包括晴明桌前的菜肴,虽是看着都是一样的,但是明显自己这份被人做了手脚,份量多了足足一倍还不止,就连汤里别人的多是萝卜,而自己汤里却全是煮到入口即溶的rou块。

    荒看了看别人的菜式,再看了看自己的,想起须佐之男为自己亲手端来菜式,晴明看见后立刻逃走的样子,便是心下豁然明了。

    “武神大人,这样似乎有些不大好吧。”

    “神王大人所谓何事,我当真是一点也不知晓。”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的打着哑迷,却是各自都心知肚明,荒着看须佐之男闭着眼睛吃下一口,便是无奈地笑着,还是不要告诉他耳尖已经红透了这件事的好,思量着,荒也夹了一口rou送入嘴中,是他喜欢吃的味道。

    坐在上座的晴明却是目视一切后一脸无语地吃下了汤中的萝卜。

    午饭后,对于一大早就在忙碌打扫的式神们吵着要去午休,而小孩子们往往是精力旺盛,便悄声央求着须佐之男带他们去河边钓鱼玩水。无奈今日荒跟在身旁,孩子们瞧着这人冷着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来自高天之上神明的威严,和须佐之男完全不同,便是有些不敢靠近须佐之男,等着好不容易寻到了机会,却又被荒逮了个正着。

    最后便是没法,须佐之男拉着荒一起去了。

    两人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由着孩子们去下水摸鱼。

    须佐之男和荒坐在一旁的石堤上,一边注意着孩子们的安全一边聊着日常。须佐之男同荒提及他前些日子与博雅他们去阴阳师的宫廷寮会里见到了一把非常不错的枪,有着神力附着其上,该是哪位神明遗落人间的,他瞧着新鲜。

    “荒以前也是在皇宫里住过的对吧。”须佐之男问。

    “你从何得知的?”

    “在宫里的一些地方尚能觉察出你的神力,也从在宫里司星象一职的官员那儿听说了来自高天原的预言之神,如此该知晓是你。”

    “都是过去的事了。”

    “宫里住着好玩吗?比起高天原的神王殿,哪处更舒服?”

    “果子很好吃,别的便是不值得一提。”荒不做回答,只是提起了自己唯一还记得的事情。

    主要是见不到你。

    荒想要这般回他,却及时止住了,他望向水面的眸中夹杂着一些别的情愫。

    “荒真是厉害啊,居然能住进皇宫里,”须佐之男俨然一副长辈夸赞小辈的语气,却是往人身边多靠了些,感受到荒揽过自己,腰上手掌心传来的温度暖暖的,“我当真是羡慕那些参与了你过去的人,这千年来虽是知晓你是如何努力的活下去来见我,但是细枝末节我总是听不够的,你在人类的皇宫里做些什么,如何去做的,每日该是什么样子,我都好奇。”

    “那我以后……同你多讲讲。”

    荒知晓须佐之男话中的意思,但是已经事到如今,再提及过去种种便也是无用,他喜欢听他自然愿意讲,但是在这段交流的时间中,须佐之男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参与自己的未来,思及此处,荒笑着看早春的风吹起须佐之男的发,心上人乖巧地应着好。

    他的旅途,终于有了终点。

    “哎呀——”

    两人本还想要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什么东西跌落在地上的声音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两人回过头,发现身后的小路上竟是有个半大的孩子被石块绊倒,小孩瞧来摔得有些疼了,却也没哭,在地上坐了一会,咬咬牙站起了身来,但是能瞧见膝盖处已然破了皮渗了血。

    须佐之男赶紧站起身走到孩童的身边,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瞧着孩子膝盖上的伤口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他刚想用神力为其治疗一二,却是在下一秒看见熟悉的星辰之力缠绕其伤口上,短暂地停留后化为云雾消失,小孩膝盖上的伤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啊……”孩童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面前金发的大哥哥和缓缓走来的另一位长发大哥哥,又低头看了看刚才还疼的不行受伤了的膝盖,确定自己刚才是真的摔破了膝盖,“不疼了……”

    “已经没事了。”须佐之男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很好的安慰了他。

    “是神明大人吗……”这样神奇的力量,和村子里年长者们的长相也完全不一样,孩子喏喏地小声问着,不等须佐之男回答,却又立刻说道,“谢谢您。”

    “不客气,快些回家去吧,等会儿会让家里人担心的。”

    “家里人没人会担心我……”像是忽然戳中了孩子内心处最痛心之处,孩童捏着自己有些破破烂烂的衣角,掉着泪小声说道着,“家里的哥哥们比我有用,jiejie也比我能干,父亲母亲也更喜欢新出生的小弟弟,没人喜欢我,也没人在意我……”

    须佐之男见不得孩子哭,便是皱着眉赶紧去帮孩子那张有些哭花了的脸擦去泪珠,哄着人:“怎么会呢,所有的孩子对于父母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若是父母对孩子缺失了爱意,你也定要相信神明爱着每一位他的子民,别哭了……”

    “神明大人真的会听见吗?神明大人应该不会在意我的……我很笨,也不够强壮,帮不了家里的忙,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被母亲丢掉的……”

    “你尚未长成年长之人,为何会觉得自己不行呢。”荒看着有些没法的须佐之男,便想着为其解解困顿。

    “定然是这样的,我的命运就该是如此,会被父母丢弃,也会被这个世界遗忘……”

    小孩子说完竟是大哭了起来,须佐之男更是慌张了,不住地为他擦着眼泪,荒站在一旁,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在这一瞬间,浮现的是那个站在星海之中的小小的自己,信了所谓的天命,却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荒叹了口气,也跟须佐之男一样蹲了下来,他抬手轻轻握住孩童的手,孩童便不哭了,一抽一抽地落着泪,转头看见荒眼中的那轮明亮的真实之月,小孩子便是被吸引去了全部的目光,那双眼睛,是和旁边的大哥哥不一样的好看。

    “你若是想知晓你未知的天命,那我便告知于你。”

    伴随着荒冷清的声音,三人的脚下瞬时荡漾开一片星海,孩童早已被荒身后那轮渐渐出现的真实之月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他的手触碰到了荒指间的龙鳞,却也不害怕,站在原地不再哭泣,注视着荒,一字一句的同他说着。

    “我预言,你的未来……”

    夜里时分,男子温泉池里一片爽朗的笑声和着早春的落樱,茨木童子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便又是满上,递到了须佐之男的面前。

    “真不来一口?”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胜酒力。”须佐之男也温和地笑着推拒了。

    “怎么会有神明不擅长喝酒的,真是奇怪。”一旁泡着澡的星熊童子疑惑着。

    “什么不胜酒力?明显就是不知道这酒的好!茨木童子,你便是给他备一份,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知晓这酒的好!”一旁的酒吞童子打了个酒嗝,显然是开始不管不顾,要强行劝酒了。

    “好!”

    “还是别给他喝的好,”倒是一旁靠在池边安静泡澡的荒开了口,缓缓拉着人往自己这儿靠,一边淡定地说着,“他喝了酒,会控制不住电力。”

    只是这一句话,不止是酒吞童子酒醒了,甚至另一部分的式神竟是立刻从池中爬上了池边,须佐之男尴尬地笑笑,却是朝着一旁还有些没明白怎么回事的茨木童子点了点头:“是的,所以不好意思……”

    毕竟没有哪个妖怪,喜欢忽然被须佐之男的雷电上一电。

    两人泡了澡便有些乏了,走到屋子门口却是被月下的落樱吸引了目光,决定在廊下休息一会儿。

    白日里荒跟着须佐之男跑来跑去,此时有些困倦了些,便是躺在须佐之男的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人腰开始休息起来。须佐之男的双眸里落了月光,夜风微微吹来,樱吹雪便在两人面前和着月光迎风而起,最后落入满池,揉碎了天上的星辰和明月。

    “今日白天那孩子的事,我还未好好谢谢你。”须佐之男压低了声音,顺着睡在自己腿上的荒的长发,想着今日孩子听完荒说完的话,随后便是母亲追上来向两人接走孩子的样子,那个孩子,眼里再也没有迷茫,只剩一片清明。

    “无事。”荒闭眼回答着,往人怀里又挪了挪,须佐之男身上温和的琥珀香总能让他安心不少。

    “你当真在那时为那孩子作出了预言?”

    “你猜猜看。”

    “我如何能猜得到……”须佐之男有些犯难,这可怎么猜,便是寻常人知道面前这是高天原的八百万神明之首,掌握着预言之力的月夜见尊,早就吓得魂不守舍了,哪还有麻烦人为自己预言命数之事,换成人类爱说的话来,便是这么做会折寿的。

    “不管如何,他不再哭了,便是好的。”

    “……说得也是。”

    须佐之男也不想去琢磨是否有真假,但是今日荒那般为孩子预言的样子,让他忽然觉得那样认真专注的荒,真的瞧来很帅。

    “须佐之男。”荒唤着他的名字。

    “嗯?”须佐之男便应着,微微倾下身,去听荒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高天原……似乎没有燕子吧。”

    “燕子?啊,你是说晴明庭院处檐下的那家新燕吧,听说是前些时日早春才来的。你这么一说,高天原似乎还真的未有这种人间的鸟儿……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荒在爱人怀里闷闷回答着,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在高高的宫殿里,不会有这般普通的鸟儿,但是在人世的海潮之中,却有着他心心念念所爱之人。

    便是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