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承欢(3)
第九卷:承欢(3)
情侣旅游意外地变成一次坦白局。 林敢跑前跑后地帮她做检查,以为只是情绪激动,医生却指着CT片上的阴影给他说明:“这是肿瘤,脑膜瘤,看样子都有好几年了,你不知道?” 他听不明白,“瘤”这个字离他的生活明明很遥远。医生当他懵了,简单向他解释她的病程,又道可能近来是有在接受治疗的,目前没有恶化的趋势。联想她的消瘦、呕吐与晕眩,林敢恍然找到了答案。 她是病了啊,病得那么重。 病了好几年了,孤零零一个人,又要强得很,谁陪她去的医院?难受的时候是不是也一个人扛着呢? 李冬青躺在病床上,像个搽满白粉的娃娃。他就坐在她的床前,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想起她留恋地说戒了酒,想起餐厅里她靠在他胸口无声落泪,想起他在酒吧里责备她装无辜装可怜,她红红的眼睛那么真实,恍若一根绵长的银针,后知后觉地搅痛他的心。 李冬青醒了,看见他的眼神她就知道,有的事拖不到回去再说了。林敢上前将她托住,给她递水,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瞥一眼,眼中淡然。 “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我脑袋里长了个……” “嗯......知道了。” 语气很冷,冷得冬青都感到害怕。她本能想去握他的手,又担心被他甩开。最和睦的家庭也可能因为一场病分崩离析,何况是情侣? 她想要相信他,却不愿忽略人性。 “我想的是回去之后告诉你,没想到被迫提前了。”垂着头,克制了冲动,她扯开一个难看的微笑,“这样也好,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林敢的声音没变化:“什么时候的事?” 李冬青不再隐瞒:“两年前吧,花园赛上突然晕倒没在意。然后陆陆续续地头痛想吐,有次送小熹回去,在朱老师面前晕倒了才查出来。她给我介绍了医生,说暂时不用手术,让我先做伽马刀。东西有点大,已经做了三期,还没消干净!真顽固!” 她避重就轻,想缓和气氛,林敢却笑不出来。 “你谁都没说?那你都是自己去治病,还是朱老师陪你?” “怎么好让朱老师陪?一般都是李裕松跟我一起。” “李裕松知道?” “也是个偶然,不小心在他面前露馅了,他就一直赖着跟我一块儿去了。其实伽马刀不麻烦,陪不陪的,关系都不大。” “怎么可能没关系?” 林敢想着自己在英国生病的日子,他那还只是重感冒,都无比盼着有个人能在身边,何况是脑子里长个瘤子? 他心中五味杂陈,李冬青想安慰他,嗓子却颤抖。 “......我们要分手吗?” “你又想要踹开我吗?” “不是......我......” 林敢沉默了,冬青也垂着头,说不出话。 她料到这件事是个大坎,可能让他们分开。如果他那么选......只是想到就开始心痛,可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如果注定要分开,她不怨他。 不过是再一次别离再一次孤单,李冬青相信,她承受得住。 可林敢不是那么想的。 生离死别他才体会到一半就痛苦不堪,一千多个日夜都煎熬。他想象不到再分开会怎么样?爱情不是灵丹妙药,它救不了李冬青的命...... 刚刚医生告诉了他,脑膜瘤长在松果体,位置凶险,稍微长大一点,压迫神经或者其他组织,就会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轻则恶心呕吐,重则抽搐昏迷,一旦发作,要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不只是分手,如果是这辈子再不可能相见......他不敢去想这种可能性。他想,如果真的要送她走,那他要做她最忠实的陪伴者。 看着她,林敢眼神愈发坚定。 “李冬青,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 “说好了这次除非我不要你,你不能走的。说话要算数。” 他尽量维持冷静,还是藏不住内心的焦灼。天知道她昏睡的几个小时里,他握着这细小的手腕有多难受,他真害怕一不小心她就溜走了。 李冬青眼中动容。可一想到医院里那些重病家庭的疲倦和怨恨,她不敢乐观。 “你想好了吗?这个病不存在痊愈,就算暂时没了,也可能重新长出来。长出来了又是煎熬,就算一时真的治好了,我也活不长的,你......不怕我拖累你吗?” “说什么拖累?”林敢气笑了,“真到了那个地步,我可盼着你能拖累我!”不顾李冬青劝阻,他上前搂住她,一双手再度交握。 “医生说了,这病不好治,但也不是不能治。我们还有希望,你不能这么悲观。以后有多少年我们就过多少年,谁也不准撒手,听见没?” 一边说着,他一边握紧她的手,抬眼看她,挑眉,带着他特有的轻松安稳,化解这悲情。李冬青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湿了一片。 “反悔是小狗!” 半小时后,医生来视察了情况,确认没事就放他们出院。李冬青想去海滩走走,林敢推了:“今天不去了吧,明天带你去?” 她理解他的用心,很快妥协。哭多了也累,直接回酒店睡下。醒来发现有个田螺少爷帮忙准备好了吃的,都是她喜欢的,李冬青喜上眉梢,亲了他一口。一整天没吃东西,是真饿。 “早上让你见笑话了。我爸就这样,清高大家长,我们俩见面了,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点炮仗。” “他以前也打你么?” “也打,不过打得少,这两年年纪大了,发现家长威严压不住了,就爱动手了。” “由着他打,都不躲?” “没想过要躲,我以前吃穿都用他的,总想着打了就打了吧,就当还债。还有就是......我外公去世的时候,他也帮了很多忙。其实他跟我妈已经离婚了,不帮也没人说闲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好心,但确实前前后后他都跟着张罗了。我得帮我外公外婆还人情。” 她一直有些隔辈亲。父母刚离婚那会儿,她怎么也不愿意在家里待着,天天去找外公外婆,也不说话,就干呆着。得亏有这么一个缓冲地带,才隔绝了李宪年的乌烟瘴气,留存了很多愉快的童年记忆。 她笑笑,也道:“今天嘛,巴掌虽然没挨,也算还完了。” “下回再跟他吵,记得叫我。” “叫你干嘛?给我撑场子?” 林敢给她剥了两颗葡萄,喂她吃下,“至少这样,他打不着你了。”他一笑,也提议道:“什么时候得空,带我去见见你外公外婆呗?” “哟哟哟!就想着见家长啦!我外公很护犊子的,看你老欺负我,小心他从坟里跳出来打你!” 林敢扑哧一声:“谁欺负谁啊!外公肯定比你讲理!” “我外公又不是你外公!” “早晚都得是!” 闹着闹着又笑了,他的笃定令李冬青温暖。抱着他的手,她说起有一年没回奶奶家过年,跟着外公外婆去乡下的老房子住。 那年冬天很冷,南方路上都是冰碴,她穿着雪地靴直哆嗦,瞧见院子里的树上有柿子就嚷着打下来吃。小孩贪嘴,一个两个嫌不够,非得薅光不可。 外公无奈,说她跟杨悯一样,都是小霸王,她不高兴了,当场就噘嘴,于是他很耐心地蹲下来告诉她:“咚咚,寒冬更不能把柿子都打了,要留给过冬的鸟儿吃。” 山里的智慧她记到了现在,林敢揉揉她的碎发,看似张扬跋扈的人其实底色可能很温厚,她现在能这么勇敢地生活着,肯定离不开两位老人的影响。他微笑:“我说了吧,外公比你讲理!” “嘿——不讲理就不讲理,外公心疼我!”李冬青眼睛一横,“我这个小霸王直接赖着他打你!” 她说着说着,跳起来挠他咯吱窝,房间里只剩下笑声了。 次日上午,两人早早出了门。 李冬青没预告行程,又是逛市场又是吃路边摊,兜兜转转坐了好久的车,临到傍晚才摸索到最终目的地。 林敢眼中疑惑:“来这儿干嘛?” 李冬青想也没想就打去一个电话,接通后大喊:“易灵凌,快下楼,我给你送礼物啦!” 还在跟家人吃饭的易灵凌不明所以地推开窗户,看见那双人影,眼里也亮起了光,穿上拖鞋就飞奔:“妈,我出去一趟啊!” 凉爽的海风刚好吹过来,李冬青穿了一条白色长裙,笑意盎然,像是来拍戏的女明星。易灵凌冲抱过去:“你怎么来啦?这是……小学弟!你们怎么回事儿啊!搞什么突然袭击!” “给你过生日啊!” 易灵凌一听,讶然笑开:“你还挺会玩浪漫啊!” 六月八号是易灵凌的生日,来琼州之前李冬青就想好要来找她,生于初夏的女孩儿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她特意挑了一条嫩绿色的裙子,心想,她穿上一定很好看。易灵凌把礼物送回家里,陪他们去海边公路遛弯。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人又凑到一块儿去了,上回不还说跟日本佬感情很好吗,怎么一眨眼又换成旧款了? 她的嘴跟机关枪一样叭叭叭叭,李冬青难以招架。 “就……顺其自然咯!你呢?你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小镇姑娘小镇精彩呗!” 又一年高考结束,她刚送走一批高三学生,大清早又被mama提拎起来逛菜市场。各式各样的生鲜蔬菜装了一篓子,mama说要做一桌大餐。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哦,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是哪有叫寿星出来忙活的? 她看着mama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绕了好几个地方,mama就为了选一条晨早最好的鱼,她心里的怨气也顿时消散了。 常常是如此,陪父母散步逛街,跟亲戚闲聊,工作总体轻松简单,生活自由无压力。偶有不爽,也调节得很快,体重也因此跟着心态放松下来。 她甩甩胳膊上的rou,瘪嘴:“要是能分你一点就好了。” 李冬青大言不惭:“这点不够,你再多长点再分给我!” 她笑得恣意,易灵凌都感受到这久违的舒松。林敢去买水的时候,她看见李冬青的眼神,两人依旧往前走,闲庭漫步,她听李冬青说起和林敢的事,出版的书,目前的计划,不由感慨:“冬青,你还是很厉害,甚至比以前更厉害了。怎么说?更松弛了?” 李冬青微笑:“但愿你说的不是这个松弛。”她捏捏手臂上的rou,与她玩笑,很快又转回正题,告诉她朱虹的事情,十分释然,“满分,我是越来越发现,能平稳地生活,长rou其实也很幸福。” 易灵凌听懂她的话里话,可还是生气:“那是因为没长在你身上!” 李冬青又笑:“长我身上也没关系!” 玩笑踏浪,待到夕阳坠入深海,李冬青和林敢也就离开了。易灵凌雀跃着回家拆了礼物,当下就试着换穿上,也返给她一张照片,收起时盒子里掉落一张贺卡,李冬青手写祝语:盼满分,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质朴,简单。 易灵凌看着,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回消息是:【我mama让你下次来我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