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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脸煞白的……”“受罪啊,太受罪了……”没几秒钟,人群喃喃的议论在耳边响起,安易持触到身下被单柔软又粗粝的质感,一切痛苦和窒息感卷土重来。他觉察到无目的乱抓的手被温暖干燥的触感包裹,下一刻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反手死死攥住指尖的这点温暖。弥漫开的疼和恐惧中,他看到白衣们来往忙碌的影子,在一片变动中,只有一道黑影,立在床头。如同铁锚穿过急旋的海面,安易持失重的,令他痛到窒息的心脏,突然就被镇压下来,驱散了伺机而动的浓重的恐惧。“疼……”他真的疼到快死了,可攥着梁断鸢的手,察觉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抚,发际冷汗被拇指细致地一点一点擦干净,那种说不出的暖让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梁断鸢的好他还没有报答,不能死……不知过了多久,安易持终于平静下来,泪痕尚且湿漉漉挂在脸侧,双眼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呆住……“醒过来了。”梁断鸢屈腿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那本是隔壁床精神分裂的大妈买给自己莫须有的孙子的,他拂过安易持的发际,收回手去时,虎口带着几个渗出血点的月牙印记。“……吐了吗?”安易持眼睛有些肿,一睁眼翻出三层扇形的褶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他伸出去似乎想要碰碰梁断鸢的手,毕竟人多眼杂有所顾虑,于是半途泄力,落在床边,“药不能乱吃,干嘛要抢我的?”“没什么。”梁断鸢勾起食指轻轻碰了下他床边的指节,抬头望进那双眸子里去,“你的痛苦我没法替你分担,吃几片你不愿意吃的药还是可以的……”“你没吐掉?”安易持一下子坐直,下床拉着他就往走廊尽头的厕所去。不曾想没走进卫生间,反倒半途被梁断鸢拉进了小阳台。“不能耽误了,不管能不能吐出来,总之先试一试。”安易持见他关上阳台门,更急,“只是有一点难受,一点点而已……”“我没吃。”梁断鸢打断他,好整以暇,从口袋里取出个小袋子来,里头正装着那几个药片,往棉服大口袋里伸手进去,再拿出来,掌心多一小瓶矿泉水,“藏在指缝里了,吓唬你的。”“喝药。”不等安易持眨眨眼反应过来,他又说,“明天我在吃药之前来,你要是还不愿意,我就真的替你吃,不再开玩笑了。”安易持盯着他半晌,默默吞了药,敛目,“别拿自己的身体威胁我……”“那有用么?”梁断鸢倾身抱住他,摩挲着他后颈裸/露的小片皮肤,“你是重度抑郁,易持。我常常担心,今天晚上睡过去,明天早上就见不到你了。再不好好吃药,等到情况更严重些,你就要必须得做电休克了,那会让你忘掉很多东西,变得有些傻,但至少你会活着。”“忘掉很多……”易持脸颊抵在他的肩头,歪歪脑袋,气息扑在他的耳廓,“连你也会忘掉?”“嗯。”过了很久很久,天际残霞落晖,安易持掂了掂脚,蹭到梁断鸢脸侧的鬓发,“我好好吃药。”梁断鸢唇角终于勾起愈加柔和的弧度,看安易持穿的单薄,摸索着拉起他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暖着,“我能相信你么?”“可以的,再信我一次。”安易持笑出声,捏捏他的手指,突然探到某个棱角尖尖的纸盒,抬起头来满是惊喜,“你带烟进来了?”“可以来一根。”梁断鸢磕磕烟盒,以为安易持被关在这里百无聊赖,生出点以前没有的爱好也不奇怪,“算作好好吃药的补偿。”“不是。”安易持取出一根来,递到梁断鸢唇边,“你来。”“这是医院。”“可这里是阳台。”安易持眨眨眼,“你也不是病人,偷偷抽一支,就一支。”那种带点祈求的表情让梁断鸢很拿他没辙,于是半推半就着,不多时燃起袅袅的一缕青烟。“所有人都说,这个病很难根治,病了这一次,就要提防一辈子。我是这种,精神病人……你是个正常人,一定还有很多选择。”鼻腔里全是熟悉的味道,好像有某种软软的说不分明的情绪被点燃,安易持并肩站在梁断鸢身侧,望向遥远的天边,问出自己思索了许久的问题,“断鸢,我是不是……在浪费你的时间?”梁断鸢掐着烟的手指离得远了些,直直望向他,“我有很多时间。”“可是,也许有人能让你更开心。”安易持抿唇,“我就,就只能再三的麻烦你,总在依靠你,我不是最好的那个,我……”“我愿意!”梁断鸢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气,“你要我走?”“我不愿意,可是……”安易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病了的原因,每每看着梁断鸢踏出那道铁门,都怕他融入外面的世界,再不愿意回头,那种患得患失,是因为病了么?他不知道。“你说讨厌我,我就不再回来。”梁断鸢双手搭在他的肩头,蹙眉就看着安易持那双眼睛。指间香烟慢悠悠燃到烟蒂,终于抖落堆积的灰烬。安易持嘴唇微动,“我不愿意你走,可是……”“没有可是。”梁断鸢松了一口气,“你病着,我照顾你,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活着,陪我。”“我要是一直好不了呢?”“我就一直照顾你。”“我……”“陪我,易持,时间我有很多,但一个人的日子我受够了。”“……嗯。”会病多久,安易持心里没谱,医生也没个准数。但那天之后,安易持再没有落过一次吃药的时间,再不抗拒每日定时的“广场舞疗法”,再不推辞心理咨询师的疏导。一周,一月,一个季度……安易持放弃了勉强自己跟上正常人节奏的想法,申请休学,他想自己不能真的病一辈子,尽人事,听天命,至少得努力过。于是梁断鸢在西北角的朔桑大学,东南方的创业公司,以及正东面的精卫中心之间三点成环,跑了整整一年。漫长的时日之间,易持的爸爸安济民曾许诺过的探望,一次也没有到来,当他说自己一定有时间的时候尚且会食言,而当他说自己有空会来的时候,其实只是敷衍一个满怀期待的孩子罢了。好在安易持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在乎了。第二年冬天,漫长的日子走到了尽头,临出院的前一个晚上,安易持托梁断鸢偷渡进来一支签字笔,在自己的床头写下一句话:我毕生之所求,唯真爱与自由。翌日天光亮起的时候,他牵起另一只手,与梁断鸢并肩,走进自由的雪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