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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沈文昌在rou体上欢愉一点,简直什么都办不到——痴了每一世都定死了命格,每一世都是个行凶做歹的,被人咒着“不得好死”。他从来不在乎他的大和尚品格好不好,他的大和尚也如他所愿,每一世都作践他,折辱他,时时刻刻的给他罪受——也是给自己报了仇。转两趟电车,走一段又到恒仁路。那月亮是个剥出来的咸蛋黄,带一点子红色,遥遥的缀在他身后,冷眼看着今世的他又是个什么模样。“我千百年的见你,你都是这么个叫人讨厌的。”邓月明心里想月亮:“可你见我,是不是见我这年年的讨厌都不同呢?”公寓里的门房也讨厌他,起先也是笑脸相迎的,然而太多次的被小费失望以后,他就省下了笑容,只是慢吞吞的给邓月明开电梯。“嚓啦”的掀开菱格子的电梯铁门,又“嚓啦”的合上,电梯“咯噔咯噔”向上爬,那月亮的光便从铁门里探进来,也被切成了格子的模样,散落到地上。他踩着一地月光的碎屑,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去。邓月明用钥匙开出一片浓重的黑,随行的月光进不来,叹着悲气徘徊在窗帘外。卧室里洋铁皮闹钟“咔哒咔哒”的响着,时光之马也踏着蹄子,“咔哒咔哒”的从卧室走进客厅来,穿过他的身躯,远远的离去了。他这应该打开点灯,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喂一喂自己和小梨花,也应该去洗掉那几只存了两三天的碗。到底两天还是三天,他其实也记不清了。可这黑暗是一片牢笼,困得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屑做。这时候电话响起来,他才挣脱了一点黑暗的禁锢,摸过去接起电话来。电话里没有言语,电流“呲啦啦”响着,似乎那一头有很重的呼吸声,潜伏在电流音里。他试探着问一句:“沈先生?”那粗重的呼吸的音顿时没了,却又响起一阵极为克制的,深远的叹息声,接着立刻恨恨的挂掉了电话。邓月明被那“咯噔”一声的音,惊到一抖。那是沈文昌,他知道了这个件事情。谁告诉他的?怎么说的?他该怎么想他和邓金?!该怎么想他和路晓笙?!“他都不愿和我讲话!这么气!”邓月明在黑暗里咬着指节:“我该怎么跟他讲……我都不知道电话号码……我得到南通去!”他立刻就跑到门口去,路中撞着茶几,竟也无知无觉。那碰撞的巨大声响吵到了小梨花,“喵喵”叫着跑出来,邓月明也不理它,颤抖着用钥匙对孔开门。钥匙一滑摔倒地上,“哗啦”一声惊醒他,他又想:“没有钱,也不知道他在哪……”于是钥匙也不捡了,跌跌撞撞的跑到卧室去,轰然推开门,整个的人钻到床底下,拉出他的藤箱子来,倾着一倒,各种杂物天女散花,滚得到处都是。那卜卦的铜钱叮铃作响,不知道隐匿到哪里去了。他简直忘记了开灯,只摒着气在地上摸找着。摸着摸着,就哭了。他伏在地上,头抵着地,两手摊在耳边,听不见他的哭声,只能看到那肩膀颤抖着,背影起伏着。有许多细小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去了又能怎么养,他都不愿意和你讲话。你不过是和人吃个饭,又认识一个年轻的,他就气成这样。”“那不是因为爱你而气,那气你不过是为了折磨你,好叫你提心吊胆。”“他那是作践你!”“他恨你,很不把你当回事。他不要你啦!”“他不要你啦。”“他不要你啦……”“你自由了……”“啊!!”他惊叫起来:“闭嘴!”却又立刻惊恐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悲痛的喃呢着,轻声细语,压着自己的声音,仿佛怕皇天后土给听见:“那是大和尚呀……怎么能……能……”他甚至不敢说出“自由”两个字来。可那细小的声音依然存在,贴着他的胸口,告诉他的心:“那可不是大和尚,那是沈文昌。”“大和尚可不会这么下作!”“……你看,他去南通那么久,都不理睬你!“打个电话,只为了搓磨你!”“你自由啦……”“自由啦……”白珍的母亲因为犯湿气,所以上海的时候打电话给她,叫她回宁波去。沈文昌去了南通以后,白珍就从南京去了宁波。她这样新式的一个人物,云鬓鬅鬅,穿本白牛津衬衫,卡其色网球短裤,搽“桑子红”口红,回宁波也要换一身行头——梳回爱司头,换一件鸭蛋青软段长旗袍,上头闪一粒一粒的珍珠梅。只因她这样的一只蝴蝶,也脱胎于一枚古旧的蛹。这蛹里沉沉的黑絮浸在水里,一个动作,黑絮就要扬起来,这是一种遗迹的残骸,也是一种缘于过去历史的警告——都是叫人恐惧的——曾经也不是没有出过蝴蝶,只是一只死在日本人手里,一只外界传言是白老爷子亲自杀的。白珍是知道缘由的,可惜一个疯了的自杀的二哥哥,不可为外人道,宁可叫人猜是因为政治上的间隙,教父子俩动了手。也是因为这样,白家在亲日一派里站定了脚,即使家里没有人去做官,也不至于教人嫌疑“守节”。洋人来了以后,“白”姓立刻摩登起来,称为“怀特姓,然而这怀特府邸还是旧时大户的样貌,层层的厢房游廊隔着遮着,引水修山,种芭蕉又放竹子,依旧是盛产悲剧的迷宫。白珍坐一天的汽车,夜里到宁波,车灯照在雨里,像照在许多金色的细小飞虫里。门口立刻有佣人打了伞和美孚灯上来,外面一个人喊着:“三小姐回来了!”声音一层一层传到迷宫里头去:“三小姐回来了!”“回来了!”最后只留下:“阿……啦……”的音,连着几只惊醒的狼狗的叫声。白珍无端的有些恐惧,一脚踏在一个浅坑里。“啧……”她一皱眉,打伞的男仆立刻道:“三小姐仔细鞋子!”这白府沉沉的大门“吱嘎”开出一扇,迷宫的入口已经为她打开。夜雨忽然大了起来,像是断了人的退路,看准了时机,狠而准的把人困回了蛹里。那另一旁一个瘦小老妈子踩着木屐过来,“咯登咯登”小跑着,特地来讲:“三小姐,大奶奶已经睡了,明儿再去请安吧?我叫厨房做索面上来,窝个鸡子,好不好呀?”这是一个白珍的奶妈。“桂mama。”白珍笑着挽住了她的手,她也很坦然的叫她挽着:“你别忙了,也去睡吧。mama夜里起来还得你给伺候着,趁现在去眯一会。”“我呀现在简直睡不着。年纪大了,觉就少。”这抱怨像是一种炫耀,因为大奶奶日夜里离不得她,叫她有了功绩。“上次我来不见你,你到乡下去,去了一整个月?”白珍随口问道。“唉唉,家里舔了个小的,回去看看。那边也是,坐月子抱小孩,一刻都离不得人。我呢也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