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竹笕

    时间说快也快，十几天一晃而过，原本空无一物的土地上齐齐冒出了嫩绿色的小芽，这小麦刚冒出芽的时候就要打一遍杀虫子的药，春天暖和，哪个出了冬的虫子都想来尝一口麦芽的清甜。

    等麦苗长齐了一道道土畦，春耕才算圆满结束，剩下的便是日常麦田的除草、浇水、维护。虽然说田地里的事不紧迫不忙了，但是卫祯明手里活儿却没停过，他赶在清明前可办成了一件大事。

    卫祯明和张一诚、张全沿着后山山泉水倾泻的水道做了一道引水下流的竹笕，竹笕甚至能直直通到卫祯明居住的茅草屋，给自己家的厨房引来了鲜活的山泉水，着实省去了不少挑水的功夫。

    依靠后山缓缓的山势做引水的竹笕，这件事卫祯明老早就开始思想了，一直放在心里面临近到过年才给大家伙儿说了下交了个底。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守着偌大的后山可是要把这满后山的资源全部利用上，若是未来有钱了，卫祯明还想把整个后山承包了去呢。

    能够做竹笕的前提是找到一方水种，顺着山下的溪流一路上溯，得在后山中找一方上佳的泉眼，最好是悬崖峭壁岩缝中汩汩涌出的山泉水。古人在书里描述这种水为“岩浆水”，“岩浆水”出自层层叠叠的岩石之中，无论春夏秋冬都不曾断流，水质干净清冽甘甜，且泉水自带温度，冬暖夏凉。煮菜烹茶，自有一番极佳味道。

    陆放翁有诗曰：“地炉枯叶夜煨芋，竹笕寒泉晨灌蔬。”

    笕的意思是导水用的管子，竹笕的意思就是用竹管连接成导水的长通道，这种独特的人造景观尤其在更偏南方水系更丰富的一带常见，卫祯明也是实地考察过后山和自己家的情形，有山有水有竹子，此事能做！

    后山缺成年的木材可是不缺成年的竹子。仨人一人提着一把砍刀上后山竹林，专门找碗口那么粗的毛竹，碗口粗细代表着这竹子内壁已经彻底长成，砍伐下来的毛竹随意一量就有五六丈的长度，就地削去枝叶剖成两半，再用凿刀一点一点打通其中的竹节，让水流平滑无阻地穿过，竹节长处能有一人高，一根长竹至少也有八九个竹节，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凿竹节这一项上了。一上午的时间伐倒了估计有几十根竹子他们才作罢，砍少了也没事，竹子多的是，大不了再来一趟。

    卫祯明拿麻绳麻利地把刨好的竹子搂到了一起，再绑到几棵他们做过标记的树杆边，准备先透透气晾上两天，也不用担心人偷，没人会偷漫山遍野的竹子。

    “明天咱们早点来给竹管上清漆。”

    张全收拾好砍刀凿刀，默默说了这么一句。

    “怎么说？”卫祯明见他面有紧张问道。

    “我摸了摸竹子下的泥土，湿得粘手还松松软软的，竹笋蹿出来估计也就这明后天了。”

    “那咱可要赶紧上山挖了，竹笋这一天一个样的时节物，你比别人早挖一天卖的价钱都不一样啊。”张一诚补充道，哪怕是离山林最远最不常去山林的他都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今年天气冷得早暖得早，笋出的绝对早，也只有跟着卫祯明这种就在山脚下住着并且一春耕完就开始往后山里跑的人才能发现不同寻常的地方。

    幸好他们提前感觉到了，这要跟着尚水村的大部队一起挖笋指不定少挖多少竹笋呢。

    歇了一会儿，仨人才背着砍刀锉刀等工具下山去。

    回到自己家后卫祯明也没通知多少人，就熟悉的那两家人，张全家和张小七家。

    张一诚离开时，卫祯明说让他跑一趟城里，和县城里的菜市场和饭庄定一下竹笋的价格。

    “卫哥，卫哥，我一个人去啊？你不跟着我一起去吗？”张一诚站在门框边上开始忽大声忽小声地叫唤。

    “对啊。”卫祯明提了一桶清漆，又拿了一把猪毛刷子，他找过来一个小凳子先试试顺手不顺手。“你自己去呗。”

    “我…我这不是怕我被人骗嘛，我要被人骗了吃亏的不还是你们嘛！”

    “男子汉大丈夫拿出点气魄出来，只让你问问价格又没让你直接卖，怕什么，做生意脸皮不厚怎么行呀。”卫祯明一边刷漆一边抬头看了张一诚一眼，“我相信你，你要能锻炼出来我就把以后的买卖事都交给你。”

    张一诚被卫祯明说的脸通红通红的，怯懦了好一阵，才说道：“那行，行吧。”

    “不过提前说好我可帮不了你太多的忙，买卖事你千万别交给我。”

    “行了，别跟我在这哼唧了，干活去吧。”卫祯明笑骂了一句。

    第二天天不亮，卫祯明和张小七夫妻俩、张全母子俩在小桥边汇合，几人挑了好几个竹筐和锄头直直往后山走。

    经历过一夜的露水洗涤，山上蒙着一层乳白的雾气面纱，卫祯明扛着锄头感受着脚下软摊的春泥，更觉得春光无限好。

    竹笋长得有多快啊？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原先平坦的土地就被顶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土堆，山中的早晨寂静无声，甚至能听见春笋往上冒头生长的声音。

    噌噌噌，所有竹笋在蓄势待发。

    咚咚咚，所有人的锄头贴近了小土堆。

    “就这！开挖！”不知是谁一声令下，所有人俯下身齐齐动作。

    每个人都动作麻利，活像一个个掉入米缸的小老鼠，只待着一场大丰收。

    “啊呀！”张全最先传出来一声惊叹，他小心翼翼地从挖开的土堆里捧起了那个和他两手手掌一样大的还沾着潮湿泥土的新笋。

    这时候的笋正是最鲜嫩的初春笋，几乎没有长成竹子的可能，所以可以尽可能的全部挖去，“山八珍”之一名副其实，白白胖胖的竹笋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坚实笋壳，剥去外面黄黑色的笋壳，露出里面藏着的笋体，一节节笋体肥大，越往下越粗，像个尖锥形，通体洁白如玉，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竹子的清甜香气。

    张全直接用刀子削了一块生竹笋尝了一下，眼神忽然就亮了，“嚯，好吃！又脆又鲜！”

    为了带更多的竹笋下山，大家分工合作，男的挖笋，女的剥笋壳，听着这赞叹声，更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不一会儿，卫祯明闻着满鼻子的竹笋清香，上手掂了掂竹筐，心里乐开了花，一个竹筐装满了竹笋估计能有个二三十斤啊。

    竹笋不多但是最为时鲜，挖够了两筐竹笋就让男的走小路担扁担给抬下山

    总共弄出来七筐竹笋，新鲜的竹笋还带着潮湿的泥土气

    “咱都挖了四筐了，张一诚咋还没上山呢？”张全话音刚落，就瞧着上山小道那边传来一阵踏踏的蹄声响。

    原来是卫祯明家的驴车，打驴车上蹦下来个少年人的身影。

    “卫哥，都打听好了，城东的福来酒楼的价钱最高，如果今天太阳中午前给他送去，一斤十五文！”

    张一诚面上兴奋极了，比着五个指头，说了个数。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闻言俱是一喜，“那福来酒楼估计今天中午就想上竹笋菜抢个时鲜第一，价钱出得真是高啊。”张小七没有想到，漫山遍野里最普通的春笋竟然也能卖上价。

    往年挖笋时间晚，挖的人也多，村里人大概觉得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也不拿这个卖笋当回事，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倒是让卫祯明他们抢占了个先机。

    张一诚挽了挽袖子，接过锄头也开始加入挖笋的队伍，张一诚是做惯了农活，真挖起笋来比卫祯明这个新手可要快不少呢，加进了一个张一诚过来，大家是速度又快了不少。

    这一片竹子挖完，正正好八筐竹笋，带来的八个竹筐全部塞得满满当当的。

    张全，李大娘，张小七夫妇都还在山上换了个有竹子的地方挖竹笋，卫祯明把家里大门钥匙给了张全，嘱咐自己家里还有几个竹筐和布袋子，让他们挖完笋就直接从小山道运回家里去，

    他则和张一诚先驾着驴车载着八筐竹笋急急慌慌地往南阳县城里奔。

    卫祯明还知道这挖竹笋不能让人知道，专门拿了稻草和破衣服棉絮什么的盖在了竹筐上。

    快晌午了，尚水村人都三三俩俩的聚在井台边打水洗菜准备做饭，眼前猛地一晃，然后就看着卫祯明和张一诚风风火火地赶着驴车冲过去了。

    四嫂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洗着白菜叶，这白菜随便种种就吃了一冬天，家里还存着不少呢，可惜白菜价钱低，县城又远，谁会去卖人人家里都会种的白菜呢。

    “喝，你知道小明哥急急忙忙去干嘛啊？”

    “那谁知道啊，小明哥自从春耕完就开始不出来了，老窝在后山那边也不来村这边走走。”

    “走什么，走过来尽让你说闲话编排不成！”

    来打水的妇人是李桂花的堂妹子叫李兰花，跟卫祯明熟悉，经常坐他的驴车。

    “切！”四嫂子扔下个白眼，“你才坐了人家两天的驴车心里就向了人家。”

    “四嫂子你瞎说啥！”李兰花为人泼辣得很，水桶一扔地，就和四嫂子吵了起来。

    尚水村吵得再热火朝天，也影响不了卫祯明和张一诚的生意。

    “哎呦！你们可算来了！”

    卫祯明的驴车才到福来酒楼门口，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店小二正翘首以盼，看着他们来了，赶紧迎了上来。

    “小二哥，我们把竹笋送来了。”

    张一诚抹了把头上的汗珠，从驴车上跳了下来。

    “来来来，从后门进来，我们掌柜特意在后院等你们呢，专等着这鲜竹笋！”

    福来酒楼的老板是一个体型稍胖，面容和气的中年人。

    “这有多少斤啊？”

    卫祯明掀开了竹笋上面的遮挡物，竹笋的清香瞬时扑鼻而来，“来得急了，并没有称量。”

    “小二，拿大秤来！”

    小二和其他帮手推过来一个木架子，木架子上前后担着一杆能秤上百斤的大秤，张一诚和卫祯明一个在驴车上看着小二卸竹筐，一个到大秤前面仔细数着每次称重的秤星，旁边还站着酒楼的账房一边报着重量数一边打着算盘。

    “第一框二十一。”

    “第二框二十六。”

    “第三框三十......”

    八个数字，八筐的重量数报完。

    “嗯，一百八十七。”

    卫祯明低着头接过最后一筐的竹笋，帮忙倒在福来酒楼早就准备好的水盆里，头也没抬，就报出了最后的总数。

    正等着的福来酒楼掌柜闻声小小惊疑了一下，会算数？难不成尚水村还有此等人才，竟能靠心算算数，速度还如此之快？

    账房先生似是知道自己前途恐不保，赶忙拨了几下算盘珠子，也报出了总数。

    “一百八十七斤。”

    “一斤咱们就按昨天定的十五文，总共...”掌柜瞥了账房一眼，愣着做啥！快算啊！

    “两千八百零五，您给两千八就行，我们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卫祯明解下挽着的袖口，朝掌柜的略一拱手，说道。

    “掌柜的，两千八百零五文。”

    行吧，这一下自家账房又慢了一步，掌柜又瞥了账房一眼，招招手让底下人抬着过了一水的竹笋放到了后院厨房，今天中午福来酒楼竹笋山鲜就能引爆南阳县每个食客的味蕾！

    “瞧这位小哥说得哪里话，你们辛苦一上午送了这么多竹笋来，很是不容易了！”

    “小哥也不必讲价了，三两银子！我们酒楼感谢两位小哥的这趟帮忙。”掌柜也冲着卫祯明拱了拱手道。

    福来酒楼掌柜愿意结个善缘，卫祯明也没有再推辞，便收下了三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