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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37节

    楚州路杜宅的阁楼里, 珍卿跟两位好友谈得正高兴。忽听楼下一阵铿锵脚步声。珍卿不免疑惑,这里女佣既不穿皮鞋也绝不会这么走路。

    正想着阁楼的门就被撞开,从外头走来气咻咻的裴俊瞩, 她把记者包随意丢在地上,恼火地跟愕然的三个小伙伴说:“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本来能从应天坐军机跑趟晋州, 采访社会党跟西北军停战议和事, 想不到被个破警察厅长摆排场, 让他的随员霸占我座位, 我不过理论了几句,赶拿枪把我赶下火车,应天军机提前起飞, 坐火车去晋州赶不及。我恨不得活吞那该死的……”

    熊楚行递给裴俊瞩一杯茶,随意安抚道:“人家警察厅长也许有正事,你跟吃官饭的争什么?”裴俊瞩一口气灌完茶, 犹自恼火地骂道:“现在的公民党官员十人九贪, 你以为他们整天风风火火, 赶去做攸关国民福祉的大事吗?我呸,不是去见小老婆小情人, 就是赶着求菩萨保他升官发财!”

    米月在钢琴前叮咚乱弹, 闻言皱眉问裴俊瞩:“十人九贪?国势坏到这个地步吗?再说了,警察厅长能随便赶人吗?他们在哪里赶得你, 没人管吗?”

    裴俊瞩连饮了两杯热茶, 又去吃她们打包回来的蛋糕, 边狼吞虎咽边滔滔不绝地讲:

    “难道我还编大话诓你们不成?他们把我从新松镇赶下来, 那小站长连个屁都不敢放?我也不想为难他一个听差的, 幸亏搭上熟人的车, 要不然还不晓得如何呢。

    “我说公民党十人九贪绝不冤人,若非是我亲身经历,也是听信人亲口说的,你们这些高床软枕的名门娇花,当真不晓得世道多险恶多浑浊。就说赶我下车的那一位,越州警察厅长刘缙新。他一当上越州警察厅长,他儿子就成了‘民间税务局长’,惯会巧立名目、肆意搜刮,连越州警察厅缴获的走私文物,这刘某也全部挪为自家私产。刘某拿着搜刮的脂膏在应天到处跑官行贿,她女儿还是应天某将军的姨太太。所以上头不止一人保着他们,在越州再闹腾也稳如泰山。

    “此人还有一怪,就是迷信非常。他笃信一位儒、释、道一贯天师费先云,每回去费天师的‘神仙府’扶乩问命,都在大门外以子孙礼大行参拜,参拜完了才登堂入室。费天师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去年,费天师说他出门就有血光之灾,官禄财运恐怕也要到头。此人竟敢四个月不去公廨履责,叫他儿子一个白身去警察厅发号施令……”

    珍卿听闻也是见怪不怪的,公民党内贪腐成风,早不是什么新鲜事。裴俊瞩讲了这刘缙新的生平,嚷嚷着说丢了西北的大新闻,要把这警察厅长的遮羞布扯下,不过刘某的事她是听信得过的人说的,要曝光还要明察暗访一番,找到刘某人在越州倒行逆施的证据。还说她到时候摆开证据发新闻,要珍卿配合她在国内外报纸上壮声势。

    其实珍卿挺享受现在的宁静。再者,她历来的习惯是谋定而后动,就算厌恶刘缙云这样的贪官,要对付他除了调查他的罪证,最要紧还是弄清他的底细依仗,不要贸然与其为敌却治不死他,到时候反受其害就不好了。

    对于珍卿的谨慎持重态度,米月和熊楚行倒没有意见,裴俊瞩却阴阳怪气地讥讽珍卿,说她现在功成名就、志得意满,倒把小时候的志向抛之脑后,遇见不平之事不说当仁不让,反倒畏首畏尾越发惜身爱命了。

    珍卿反问她谋定而后动又有何错?裴俊瞩大约被刘缙新气急了,刚才余怒未尽才容易发脾气。在米月跟熊楚行的调解下 ,虽然没好气还是跟珍卿道歉了。

    珍卿跟好朋友们待了一天,总体上心情还算愉快,但嫉恶如仇的裴俊瞩憋着恶气,翌日就风风火火准备出发,到越州调查刘缙新的靠山和罪证。珍卿担心她在越州或应天横冲直撞,会殃及自身,给在越州的亲旧写了介绍信,叫裴俊瞩好好带在身上,遇险时去找他们求救。现在调驻越州的十一军军长武向华,是三哥和珍卿共同的老相识;而珍卿师姐李娟的小叔子在应天军中,这种人脉在关键时镇得住人,借助好了都是能救命的啊。

    珍卿跟好朋友们的周末聚会,新婚少妇彭娟没多久也晓得了,接连三天打电话给珍卿抱怨,说好歹一起在美国共患难过,同窗聚会不知会她,显然是没把她当好朋友,非叫珍卿也出来跟她聚一聚。珍卿工作日确实抽不出时间,彭娟为了展现好朋友的存在感,每天晚上打电话跟她说八卦闲闻。

    据说,培英教过她们国语的施家和先生,据闻不久前跟教育局领导的女儿订婚,彭娟想约珍卿去恭贺一下。珍卿想到她从前恋慕过施家和先生,恐她节外生枝便没有答应。彭娟说不动珍卿异常失望。

    某天又说在某场合遇见姚铃儿,听姚铃儿讲起老对头阮小檀,说在街上瞧见了阮跟卢君毓,阮似乎对卢君毓犹未忘情——珍卿怀疑是姚铃儿恶意揣测,又觉得也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少女情怀总是诗啊。

    而卢君毓据闻已是陆军中校,他父母趁他休假叫他回来结婚。彭娟问珍卿参不参加卢的婚礼,她夫家跟卢家有七绕八拐的关系,到时候多半会去观赏嘉礼的。

    珍卿想到记忆中色彩鲜丽的青春,多少人事都不觉得讨厌了,对卢君毓的观感也比初见好多了。卢君毓家在海宁华界官势凌人,自己也是冉冉上升的军中新星,谢公馆跟卢父也有一点交情,卢君毓跟玉琮是同学又帮过他。终不能视他为寻常点头之交,他若真结婚珍卿说不定也会去。若谢公馆收到卢家喜帖,她一定给卢君备份厚礼。

    ————

    五月的最后一天,珍卿上完艺专的素描大课,接到华界慈惠医院产科钟医生的电话,说她上月帮忙预约床位的杜女士,成功在他们医院诞下一个男婴,母子皆平安。

    准备到慕先生家吃饭的珍卿,马不停蹄地赶到慈惠医院,幸好艺专本就离华界近便,没有半个钟头就到了。到慈惠医院外面下车,就听见背后有人连声喊她,喊得声音似乎都哑了,珍卿回头见是老同学彭娟,诧异地问:“这么巧?”

    彭娟拿帕子揩脸颈的汗,又委屈又没好气:“巧甚?我在艺专外头等你嘞,见你出来老远招呼你。你哪只眼睛都没瞧见我,扎进车里一溜烟跑了,我追了你一路来的。”

    珍卿闻言下意识跟她道歉,闻言又皱着眉头问她:“这么紧急寻我,什么事?”彭娟支吾着顾左右而言他:“先不要讲我的事啦,你来慈惠医院做甚,看望病人?”说完咬咬厚润的嘴唇,换了语气跟珍卿说,“不然先办你的正事,你办完事陪我去拜见施先生。”珍卿眉头皱成浅浅的峰壑,一派不敢苟同的神情:“你们本来就无瓜葛,目下也已各自婚嫁,看?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彭娟胖软的身躯贴上来,嗲嗲地晃着她胳膊求告:“珍卿,好珍卿,你不要以为我拎勿清,我就是想看看,施先生选了甚样的倾世佳人,如果真的好我也甘心了。”

    珍卿轻巧地甩开彭娟胳膊,彭娟喘吁吁跟上她继续说:“当初在培英,施先生待你多好哇,你回来有没有望过他?尊师重道是人伦大道啊,珍卿?你待慕先生就鞍前马后,无不应从,却把施先生全然抛之脑后。珍卿,你不会也是巴高望上、厚此薄彼的人吧?”

    珍卿在前台问了阿葵的病房,大步铿锵地向后面楼里走,上后楼台阶之前顿住脚步,扭头对彭娟冷哼一声:“彭娟,你想对我用激将法?哼,就算你说我全家巴高望上、厚此薄彼,我也不会陪着你昏乱行事,打扰施先生的生活。”彭娟又是委屈又是冤枉:“珍卿,你不要乱讲我,我,我不是要昏乱行事搅扰他,我就是想看看,就看看,什么也不做不行吗?”

    珍卿走上楼梯没再理会彭娟,上了楼直奔阿葵产房而去,到地方发现莫名愁云惨雾的。除了刚生完孩子的产妇阿葵,病房里还挤囊囊站了不少人。珍卿看见白眉跟她mama,倒没瞧见跟白眉焦不离孟的苏大姐,也没有看见孩子他爹宝荪,余外,还有一个面生的中年妇人。

    一屋子人见到珍卿都颇意外,因为阿葵没叫任何人知会珍卿,她却突然来了。珍卿只觉气氛不大对劲,见床边搁着个百婴戏的襁褓,下意识笑着问白眉mama:“白mama,新生儿能不能看的?看多了会不会受风的?”

    白mama也跟珍卿笑着道:“是不该许多人堵在这轮番看,哎呀,袁太太,给阿葵置办的东西在哪?理出来给大人孩子用啊。”袁太太疑惑地望向产妇和孩子,指着旁边椅子上的妇婴用物:“不是——”这位袁太太不及多说,就被白mama拉出了产房。

    珍卿却不安地查看自己:“我上完课刚下来,也带了一身病菌,还是让你们母子安生些,你们母子平安我也放心了,我略站一站也出去吧。对了,宝荪呢?”珍卿抬表看时间是下午一点,皱眉问道:“这时节还在学校吗?”

    便见阿葵脸色一白,她马上垂眸嗫嚅一瞬,又抬眸冲着珍卿说道:“有个学生闹□□,摔断胳膊,宝荪中午说去家访,还没有回来,也许留他吃饭了。”

    珍卿狐疑地审视着阿葵,见她看似平静其实满腹心事。她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不想穷追不舍刺激产妇。便说一身脏秽不好在病房多待,她去打电话跟家里人说,把置办的洗儿东西都送过来

    彭娟跟着珍卿屁股进进出出,出来见白眉、白mama跟袁太太,站在走廊尽头嘀嘀咕咕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珍卿直接找白眉学姐问,她没用到三言两语,白眉学姐当她是救命稻草,将事情合盘托出。

    事情还是源于宝荪夫妇的邻居们。珍卿初次到白马街道那一回,房东幼子袁鸷跟田春柳私奔,袁太太为找儿子气疯走失了,还是珍卿帮忙才有惊无险找回她。

    而所谓一同私奔的袁鸷和田春柳,其实被那座院里东房的住户顾钦,藏在他们东洋留学生会的房子里。后来袁鸷听说母亲出事也良心发现,在顾钦劝说下回来看望母亲,袁太太见幼子回来人清醒不少。但田春柳母弟跟所谓的“未婚夫”焦槐,天天逼着袁鸷交出田春柳啊,闹出不少威逼利诱的把戏。房东袁先生忍无可忍把田家人赶走,还是耐不住焦槐派混混来搅扰。东房的那位顾铮真是热心肠,为了帮袁家人摆脱焦槐sao扰,竟然找了个律师对其软硬兼施,不知说了什么,反正成功使焦槐不再来sao扰了。

    其后一个月,他们那院里过得风平浪静,他们满以为此事就告一段落了。大约三天前吧,东房的顾钦一直不见回家,房东袁家夫妇就觉得不对,叫袁鸷到顾钦学校等地方找,都没有找到。翌日,袁鸷和宝荪竟然也失踪了,把一院子人急得不得了,阿葵更是惊急之下提前生产。宝荪学校的领导跟苏大姐走访打听,才晓得顾钦、袁鸷、宝荪被华界警察局逮捕,罪名是勾结东洋间谍,密谋刺杀中国政府官员。

    原本,所有人都对这罪名摸不着头脑,还是田秋风跑到袁家院子里矢口卖弄,说他姐夫“焦槐”发现顾钦的要命勾当,跟华界警察局举报的顾钦,袁鸷跟宝荪同顾钦走得近密,自然也是阴谋刺杀华界官员的同谋。

    珍卿听闻大感荒谬,别人她不怎么了解,但宝荪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他老婆眼见就要临盆了,怎么可能加入这种要命勾当?问白眉学姐细节她也说不清,珍卿叫她把袁太太叫来,袁太太一见珍卿立刻屈膝跪下,请大小姐救救她儿子跟宝荪,又说住在他家东屋的顾钦,也着实是个宅心仁厚青年。但珍卿袁太太的话音,好似也晓得顾钦好像并不冤,只说他是个好人,但详询细节她也说不出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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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0章 浮沉异势有会合

    听白眉学姐和袁太太大致讲了事情原委, 珍卿在脑中来回思忖,发现谢公馆或者她本人,在华界都是广有人脉可用, 譬如之前同学会才见过的齐佩瑜,她丈夫是华界财政厅的科长, 她大伯哥据说是华界警察厅二把手。吴二姐曾治好过一个姓欧阳的病人, 那位欧阳先生如今已是华界副市长, 还是管理司法系统的实权副市长。陆三哥有个同学是民政厅高官, 掌管庶政的人各方面也能拿捏。俊俊哥虽然离开海宁到平京驻防, 他留下的人脉谢公馆也可用,海宁警备司令部的徐旅长是他的好友。还有卢君毓自己跟他的家人……

    珍卿正斟酌谁的人情好欠,就听身边的彭娟抖机灵:“要不要找卢君毓帮忙?他父亲是华埠的市长, 他如今也是中校团长,这种抓人放人的事,在他们还不就是一句话。”

    听到彭娟这没黑没白的话, 珍卿才陡然惊觉, 她也被这个世界同化了啊, 遇到冤屈枉法之事,就算认定道理在自己一方, 也不是找个青天大老爷鸣冤, 最先想到的却是以势压人。自然也是因为青天大老爷不好找,可是……

    珍卿不免失神片刻, 见彭娟还在等她拿主意, 珍卿轻轻吁出一口气说:“不要找卢君毓, 他们行伍中人, 最好远离政治, 我找直接管这些事的人。”其实, 珍卿是不情愿欠卢君毓人情。

    最后,她还是动了俊俊哥留下的人脉,还有老同学齐佩瑜那一重关系。给这些能帮忙的人打完电话,她才打电话跟三哥讲明原委,三哥本来说叫她赶紧回家,想一想又说亲自来接她。

    不料三哥还没有赶过来,珍卿请托的朋友还没回音,彭娟自作主张把卢君毓找来了。

    卢君毓大步铿锵地走过来,步履间似乎携着风雷之势,珍卿看这棱角分明的俊朗军汉,一开始竟然没有认出来。卢君毓见珍卿竟似不认得他,豪放地哈哈大笑一阵,笑完又露出珍卿熟悉的公子哥式笑容,说了一声”好久不见“。

    卢君毓把珍卿叫到外头车里说话。他按着珍卿的肩膀叫她别着急,她朋友宋宝荪跟袁鸷确系被污蔑,两个人的释放流程已经在走着,行贿诬告者和受贿渎职者也会处置。但是那个叫顾钦的人很麻烦,他们东洋留学生会有其他人被捕,有三个人已经指证他是策划刺杀的主谋,可这顾钦受尽酷刑却啥也没承认,且不说给他定活罪还是死罪,但他那一身的刑伤,再不好好医治离死也不远了。若是非要救卢君毓说也有办法,然后他开始等待珍卿的答复。

    珍卿默默在脑中捋着头绪,这个叫顾钦的热血热肠青年,可宝荪那一院人对他评价都挺高,他愿意帮私奔的袁鸷和田春柳藏匿,又常参加抵制东洋人和东洋货的运动,见袁太太因寻找幼子遭了大难,也能苦口婆心劝袁鸷回来尽孝,还有此番牢狱之灾也是缘于替人打抱不平,又听卢君毓说他受尽酷也不服软,说明此人是有道德底线的硬骨头。

    可是从本质上说,此人跟她没有任何渊源,连宝荪都是被他连累进监狱的。若是她就此不管,好像也无道义上的负担,但珍卿总觉得心理上过不去,又想起裴俊瞩骂她惜身爱命。她下意识审视卢君毓的神情,谨慎地说道:“你当兵专心带兵打仗,还是远离政治吧。——”这么大的人情怎么还呢?

    卢君毓猜度到她几分心思,笑微微地对她解释:“这个顾钦,跟东洋留学生会的人密谋,欲刺杀海宁鼓吹投降派的官员,警察厅和调查局的人拷打他三天,这小子硬抗着没把同伙卖了,就是得知同伙把他卖了,他也不动颜色,倒是个铮铮铁骨的好汉。这种人与其因为那些汉jian胚子,枉死在狗特务手里,不如跟我上前线跟东洋人厮杀。”

    珍卿闻言,一刹间感动而振奋了,卢君毓叫她什么也不必再说,顾钦的事全由他来想办法,他不够分量军中还有人能帮忙,还是珍卿一家子的老熟人呢。说起来,此人为了帮珍卿朋友清除后患,卢君毓来慈惠医院之前,他还派手下去抄罪魁祸首焦槐的家呢。

    珍卿正准备详问此人是谁,老同学齐佩瑜亲自赶来慈惠医院,说她大伯哥打电话过问后才得知,珍卿被冤枉的朋友已经被释放,还是卢市长亲自跟警察厅过问,过问完了亲自下命令释放的。

    齐佩瑜气喘吁吁地说完,才瞧见珍卿旁边的卢君毓,认出是卢公子才冲珍卿眨眨眼:“珍卿,既然已经托了卢中校,哪还用得着我家里出马?”

    珍卿耸耸肩不好解释,只拉着齐佩瑜到一边说:“佩瑜,改天我亲自谢你。”齐佩瑜也爽利地拍她的手,高兴地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就等着吃易先生的请了。”说着别有意味地瞅一眼卢君毓,跟站在路边平地向这边张望的袁太太和白眉母女错身而过,把也在一旁张望的彭娟拉走。

    珍卿叫卢君毓在车里稍等,她下车叫白眉学姐跟阿葵说宝荪已无事,转头跟那位眼巴巴的袁太太,说道宝荪跟袁鸷皆是被污蔑,一会儿就能出来,至于那位硬骨头的顾钦,珍卿觉得不宜多说就含糊过去了。

    卢君毓见珍卿交代完毕,便叫她上车说送她回去,嘱咐她顾钦这人意味着麻烦,叫她最好沾都别沾,也别跟刚才那些妇女瞎搭话。

    珍卿瞅瞅面孔坚毅的卢君毓,似坦然又似不大好意思:“三哥说来接我,你若送我,就跟他错过了。”卢君毓嗫嚅一下,脸上的笑容隐去了:“那我陪你等他。”珍卿讶异地侧过头看他,如今的卢中校七情不上面,不是往日喜怒随心的卢公子了。

    两个人都在心里想着话题,珍卿欲问他是否真要结婚,是的话她定给他置办丰厚的结婚贺仪,想想觉得不合适又作罢了。卢君毓也想问珍卿的近况,不过从报刊上的文章新闻,再看眼前人的言态体貌,便知道她过得相当不错。

    珍卿看着人流如梭的街市出神,卢君毓默默凝视她一会,问她在想什么,神情如此凝重。珍卿蓦然一叹,感慨道:“我在想,世上特权实在好用,在资格使用者自是幸运儿,设若我也像他们一样——”她指着街上熙攘的布衣行人,“像他们一样只能胼手胝足,辛苦挣命,世界予我可会有公平?”

    卢君毓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片时后嘴角漾开俊朗的笑:“还在想你的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其实,你大可不必菲薄自己,以你的才智、韧性,还有相貌、品行,就算没有谢公馆那些人,你凭自己也有资格拥有‘特权’。”

    珍卿看着变得深刻的卢君毓,忽觉这是个可以交谈的人,便扯扯嘴角说出盘桓许久的话:“听闻你此番回来结婚,我要给你送厚厚的结婚贺礼——”

    卢君毓闻言身板向后一靠,看珍卿的眼神深深淡淡的,肃穆一会忽然解颜一笑:“你要给我送结婚贺礼?我看还是免了吧!珍卿,你结婚既没有邀请我,我结婚自也不会邀请你,结婚贺议也大可不必。”珍卿无语地看着他。把雄辩滔滔的易先生说得语塞,卢君毓面上心里都挺得意。

    陆三哥这时终于赶到了,珍卿自然地露出甜美笑意,从卢君毓的车上跑下去,乳燕投林似的奔向熟悉的怀抱。卢君毓看这画面还是微微刺眼,便由着性子继续坐在车里。

    三哥见珍卿没什么事,还是忍不住轻声责备:”自作主张揽闲事就算了,怎么事事安排好才告诉我。“珍卿拉着他的手嘀咕一句:”要是什么都叫别人帮我办,早晚不是废人也是傻子。“三哥从兜里拿出蓝格子棉帕,替她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一边询问阿葵母子怎么样,珍卿说被宝荪的事吓早产,万幸一切生产事宜早安排好,母子俩有惊无险地挺过来。说到这珍卿才想起忘了一事:”忘记告诉你把妇婴用品带来的。“三哥哼哼笑着敲他的脑门,说他在公事房接到她电话,想也知道他不会拐回谢公馆一趟。

    珍卿跟三哥腻歪了片刻,发现三哥停在路旁的车后面又停住一车,里面走出本该驻守平京的俊俊哥,俊俊哥穿着军装身边还跟随着副官,似乎刚从什么公务场合过来的。由三哥的反应看,他已经知道俊俊哥在海宁。

    外表朴钝内心圆融嘴皮光溜的俊俊哥,上来就跟珍卿热心地握手寒暄,用带口音的普通话说想念表妹啊,还说从平京给姑妈跟表弟妹们都带了礼,正准备亲自送到谢公馆嘞,开完会才听同僚徐旅长说珍卿在华界有麻烦,马上叫人收拾敢欺负珍表妹的坏东西啊,布拉布拉……

    俊俊哥口里的同僚徐旅长,就是珍卿请来帮忙搭救宝荪的军中人。大姑娘一样待车里的卢君毓,这时候也下车见人了。珍卿看她跟俊俊哥有说有笑,看来卢说的派属下去抄焦家的人,正是莫名现身海宁的俊俊哥了。珍卿还笑问卢君毓为啥不早说,俊俊哥就乐呵呵地接话:“早说了哪还有啥惊喜嘛,正说想到谢公馆给姑妈惊喜一下,没料准先在这跟表弟表妹见面啦。”

    俊俊哥真是个五官热闹、说话喜庆的人,珍卿觉得仅仅听他说话都能感染到他的达观。

    俊俊哥说起在平京前线立了功,此番南下应天受了表彰和升擢,之后又接受领袖的私谈重托,成了海宁警备司令部的三把手。迫害珍卿朋友的烟土贩子焦某,刚才已经被他派人端掉老窝了。这种满头小辫子的烟土贩子,俊俊哥只说他给军中士兵卖烟土,走一走手续想抓也就抓了。

    珍卿向俊俊哥简单感谢一番,才跟三哥介绍卢君毓出了大力气,三哥发现珍卿倒是情状无异,倒是卢君毓面对他就淡淡的,三哥若无其事地向卢表示感谢。邀请他跟俊俊哥一起去谢公馆,今天必要阖家设宴谢过二人。

    卢君毓说他尚有要事也办,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访,俊俊哥也说要回一趟警备司令部,改日再正式拜访姑母谢女士。

    卢君毓看着他们的车子远去,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再见,珍卿”。对于珍卿和陆先生的结合,他再次亲眼见到,已经能做到让嫉妒倏忽而过。

    陆先生跟珍卿情投意合、心有灵犀,他也不必固守一方经历枪林弹雨,可共珍卿耳鬓厮磨,长相厮守。最妙的是,珍卿算是从自己家嫁到自己家,不必经历不好开交的公婆妯娌——这却正是他们卢家的特产了。他父亲早年娶了好几房妻妾,后来为了官运前途把姨太太都休了,却不过在形式上走个过场。父亲跟姨太太们的儿女都结婚生子,想断绝关系也是不可能的。

    卢君毓这些年多在炮声隆隆的前线,亲历枯燥而残酷的军旅生活,有时忍不住想起珍卿时,也学会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他渐渐地不得不承认,他若是珍卿,也会一样选择她丈夫那样的人,这种选择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他也渐渐地感悟到,能在年轻时跟她有一段交际,已经算是上天恩赐的缘分,他应该为此感到荣幸和欣慰。他的生活不仅有求不得的感情,还有对家庭父母和国家民族的责任啊。

    再说,珍卿还说要阖家宴请他呢,出发前还能好好见上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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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1章 事若关心何谓乱

    珍卿回到谢公馆才听三哥说, 俊俊哥之前是驻守冀州的三十六军的中校团长,因在冀州驻防期间作战英勇、保境息民,五年积功不久前升为上校团长, 现作为领袖的嫡系亲信被派驻到海宁。

    而卢君毓最近升为中校副团长,正好要去俊俊哥之前在冀州的汛地驻防。在应天时, 卢君毓就跟俊俊哥请教过北边情形, 他们其实早就相识, 为了珍卿的闲事倒重新联络上。

    两日后, 为了招待这二位军旅豪杰, 谢董事长叫齐了阖家儿女,隆而重之地以温馨家宴风款待之。因为俊俊哥原是谢家的远亲,谢董事长本家亲戚也来一些, 醉心职业教育的裴树炎先生来访杜教授父女,恰逢其会也加入了这次宴会。各行各业的英杰会聚一处,不免从时局聊到物价, 从物价聊到民生, 从民生聊到教育, 从教育聊到前程,聊到热火朝天、火花无限。

    之后, 卢君毓之父给谢公馆发了请帖, 但珍卿和三哥按他的要求都没去。卢君毓成功将顾钦捞了出来,临走之前, 他带着顾铮悄悄找到珍卿夫妇, 讲了一个耸人听闻的传闻。

    这顾钦跟一帮东洋留学生会成员, 成天琢磨跟海宁的东洋人过不去。他们偶然看到一位东洋的大学同学, 跟一些中国人鬼鬼祟祟地密谈, 想到该同学是有名的军国主义分子, 他们误打误撞听到他们筹划刺杀易宣元。

    说易宣元先生写《东洋人的民族性格》,张开旗帜表明她的仇视东洋态度,她在中国拥趸甚多影响力也大,东洋人确实视她为心腹之患,处心积虑想要除掉她呢。

    但他们怕由东洋间谍动手,会更激起中国人的滔天愤怒。所以欲借中国人的手达成目标,顾钦听他们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要利用易先生的亲戚害她。他原想马上找机会通知易先生——当然,他不晓得李宝荪夫妇是易先生朋友。但顾钦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烟土贩子告到警察厅,随后马上被华界警察逮捕了。

    听说有人密谋要谋害珍卿,她身边的保镖数量再次增加,外出的次数也尽量减少再减少。

    东洋人要利用她的亲戚谋害她,他们最初以为会利用云家人。因为他们从东洋朋友那得到消息,珍卿的便宜舅舅云希宜准备回国,他爹死了要把骨灰带回故里。珍卿暗暗揣测可能性,云希宜万一说打断骨头连着,叫她送送亲外公一程咋办?

    当他们暗戳戳严阵以待时,忽听说便宜舅舅云希宜死了,据说死在从东洋回国的邮轮上,多名乘客看见他从三等舱甲板掉到海里,没有任何人推搡他啥的。海宁报纸上的阴谋论很多,这云希宜早年做过行政院的秘书长,跟公民党的绥靖投降派关系密切,有人怀疑他死于公民□□,也有人怀疑他是被国内的激进分子杀死。在法国跟阮小檀抹黑珍卿一家的童森,也是绥靖投降派头头祈连海的密友。但云希宜之死没有任何人攀扯珍卿,连在海宁的阮小檀都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