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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推开了水牢的门。他听说过,北济水牢中的水是地下涌出的咸泉,即便在严冬也不会结冰。进门是一道漫长的石阶,通向地下。越向下,越是觉出空气凝滞冰寒,刺骨的潮气漫了上来,有一道旧伤的右膝重新开始隐隐作痛。沿途黑漆漆,石阶高低不平,宿羽时不时扶一扶墙,直到听到了沉寂的水声。一潭脏污死水,自然是沉寂。之所以有水声,是因为其中物体的沉浮。宿羽肺里有些发闷,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擦亮之后点亮了石墙上的浮灯。灯火缓缓漫过黑暗,宿羽缓缓转过身去,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抬手挡住了酸涩的眼睛。但只是一瞬,宿羽随即放下了手,静静注视着满池浮屠。寒冷黑水之中,浮着数十具冷白躯体。有些已经泡得青白肿胀,有一些则显然是新死之人。池边被死者柔软的肌体一撞,便撞出了某种诡异的雪白盐花。宿羽蹲下去,拉住了池中过于柔软寒冷的身体,将尸体拖上地面,轻声说:“阿阅。”第33章恶风横宿羽蹲下去,拉住了池中过于柔软寒冷的身体,将尸体拖上地面,轻声说:“阿阅。”军中多得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刘叔不大放心阿阅常来,所以宿羽只见过她寥寥几次,记得是个过分纤瘦苍白的姑娘,说话细声细气,总是低着眼睛,很怕人。因为她害羞,三伦还常常逗她,李存年差点就给两人做了媒。不知道尸身被泡了多久,阿阅的手臂肿胀无比,被他一握便留出了一道凹陷。他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叫出这个名字都觉得艰涩无比。石阶尽头,那虎贲军士兵推开门,迟疑道:“宿小将军?”宿羽迅速脱下外衣,盖住了少女的身体,回头道:“劳驾,去找些干草衣物。”士兵说:“人都死了——”宿羽打断他,“那就更要带她们回大周。”他说得平静淡然,但士兵一震,立即发觉自己的想法不妥,说:“是,末将这就去。”宿羽把多余衣物和兵器脱下,转身下了水,把人一个个拖上地面,在心中默数,一个、两个、三个……二十三个。大多数人,他都不认识。她们甚至没有阿阅幸运,没有人能在墓碑上刻对她们的名字。一具具死尸冰凉绵软,宿羽手上的不适感传到脑中,几乎涌出一阵干呕的冲动,生生被寒冷带来的剧痛和瑟缩压了回去。他捏了捏右膝,重新下了水,向对角线处的最后一具尸体游去,用臂弯拖住了对方的脖颈,向后一带,却愣是没拖动。反而勒出了一声压抑的干呕。宿羽眼睫一颤,迅速抬手按住了少女的颈侧——确凿无疑,那是微弱的血管跳动。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捏了捏对方的人中,“你……醒着吗?”少女的杏核眼睁开一线,眼底灰茫茫,显然无力说话,却抬起手来,试图让宿羽靠近自己。宿羽心知她也许是被水下水草衣物之类的东西缠住了,说声“冒犯”,便俯身钻进了水底。寒冷的咸水激得眼睛酸痛,他费力睁开眼,看不清什么,只能向前捏住了少女被卡住的小腿,顺势向下摸索,随即愣住了。她的左腿卡在池壁里——但池壁怎么会卡住?宿羽埋在水中,却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少女的手臂轻轻一动,宿羽慢慢浮出水面,附在了她的耳边,“你说。”她的声线颤抖微弱,“他们……藏在这。我……机关没关,他们、不知道……快……叫人……”池壁上有机关,有人藏在池壁后,所以才要将这些女孩全部灭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暗中卡住了机关,所幸——宿羽心思急转,突然想到——他们进了北济大营至少有小半个时辰了,外面似乎还没有传过主帅被擒的战报。那么,何耿去哪了?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单单是猜想已经足以令人惊怖。宿羽立即把她拉在怀中,划水靠岸,却见少女身体一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机关之内的人发觉了此处瑕疵,生生砍掉了她的小腿!血腥气迅速从水底漫起,怀中人猛力挣扎了起来。宿羽顾不得查看,迅速向水边游去,穷途末路一般用力得牙根都被咬得生疼,眼看着就要靠近地面,却突然小腿一紧,被重新拖回了水下!宿羽猛地松手,将怀中少女推向岸边,却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一支细铁箭自下而上刺出,毫无停顿地穿过了少女的胸脯,在暗夜中带出一串淋漓血花。她微弱一颤,轻轻痉挛数息,不再动了。水面上漂浮着最后一具尸体,她生前是个勇而有谋的女孩儿,到了最后关头,仍在想着大周。宿羽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便被拖入水中,死死勒住了喉咙。窒息感灭顶,宿羽挣扎拍击,水花被击打得砰砰作响。对方力气奇大,似乎怕他引来旁人,紧紧将他控在怀中向后带去。肺叶里的空气渐渐被挤压殆尽,宿羽掐着身后人的手指,终至无力时,那人突然松了手。宿羽在混沌痉挛之中完全忘了自己在水底,下意识地猛吸了一口气,随即更加剧烈地呛咳起来。冰水吸入气管,激得额头都一刺一刺地疼了起来,鼻腔中涌上腥味,力量更加快速地流逝而去。对方似乎无意暴露池底机关,掐着宿羽浮出水面,把人狠狠掼到了地面上。大头朝下,宿羽被摔得轻轻一抽,半晌才伏在地上,吃力地抬起头来。视线缓慢清晰起来,他看清了来人,便是微微一哂,十足傲慢不屑。外面的虎贲军被宿羽支走了,何耿似乎知道,因此格外有恃无恐,抱臂俯视他,声线比之往常的粗噶之外,又添了几分阴郁,“宿小将军,也就是你,躲在个脏了的女人背后活命。”那少女的身躯浮在水中,断腿不知所踪。宿羽移回被污水泡得通红的目光,“呸”了一口,吐出一口血沫,用手背随意蹭去唇边血迹,“你不配说她。”何耿回身取下墙壁上的浮灯,托在手中,随口问道:“你可还记得,你我对战过多少次?”宿羽回答:“第一次,你输了。第二次,还是你输。第三次,我烧了你的粮草。第四次,我一定会杀——”何耿走到了宿羽面前,蹲下来,就着手中火光注视了半晌,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失算,对战三次都没看清人。我见过你,你原来就是当年那个小东西。”宿羽猛地一震,抬起头来,眼底血丝清晰可见,几乎目眦尽裂。而何耿似乎另有深意,目光颇为暧昧地打量过他的脸。宿羽从小到大,长相没有大变,眉宇中的少年气却始终没有散去——可身份地位大不相同,真是快要认不出了。何耿一笑,轻声说:“我看看,你长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