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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谲又往上蹭了蹭,觉得这样怎么都抱不舒服,恨不得挂在李侍卫脖子上,“讲的是西边的什么佛……什么般若什么菠萝的,朕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你听着不困吗?”李越笑说:“末将在集市里听的那些,讲的都是红拂女、虬髯客、霍小玉和赵玉女啊。”吴谲没听过这几位仙女,倍感没面子,再次缩了回去。过一会,心里的好奇和不安又把他从咯吱窝里撵了出来,他又小声说:“……什么红拂什么球的……那就是朕的人间吗?”李侍卫没再接话,按了按护腕,继而反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吴谲耳边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长刀出鞘声。这是他第一次见李侍卫真的抽刀在手。仿若云层蓦地躲开明月,刀光映起一线月光,照进那副清亮眼底,竟然平静得出奇,仿佛杀破千军,亦不过略烹小鲜。吴谲突然下意识地觉得——“在摄政王眼皮底下拐皇帝”这事怎么听怎么破天荒离谱,但李越可能根本就没放在眼里。没等他再看清楚,李侍卫握着大氅边的手一松,他眼前一黑,白月光被厚实的布料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吴谲屏住呼吸,清晰地听到李侍卫说:“别怕。”李侍卫的嗓音清而且凉,黑暗之中,人的听觉尤其敏锐,吴谲只觉得心头莫名一痒——这两个字简简单单,但对他而言,实在出离陌生。抱着他的人重新走动起来。不过片刻,远山下传来一阵呼喝,随即是刀戟凌乱撞击之声,以及腥甜的气味。吴谲直接或间接地杀过很多人。有些人是他亲口发落,更多的则是被摄政王处置。“杀”、“斩”、“诛”,依照夫子所言,应该各有其义。但对吴谲来说,都只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方块字而已。隔着大氅,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脸上,柔软温热,触感粘腻发甜。胸腔里的器官越跳越快,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吴谲胸中忽然涌上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战栗,轻微地挣了一下。他只见过一次杀人的场面——父皇是笑着的,皇叔也是。一剑穿心,对那两人而言,俨然都是解脱。可他现在置身其中的又是什么?让他“别怕”的人,有什么资本带他闯出重围?又是一声尖厉的惨叫袭来,宿鸟惊起,扑腾腾惊上半天。透过厚重的大氅,隐约可见隐约亮光,更有火石荜拨之声,战马倥偬踏山而来。有北济口音的男子高喝道:“李越早死了,那是个大周jian细!围!”仿佛一线白光骤然劈下,吴谲猛地掐住了身侧的腰,在黑暗中挣扎道:“你是什么人?!放开朕——”未及话音落地,厚重大氅被一把掀开。伴随着血腥空气,刺目火光一并蓦地涌上来,吴谲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还没看清眼前景象,只听头顶响起一声闷哼,李越被来人一脚踹中小腹,整个人被凌空踢开了二三尺。但就被踢成这样他也没松手,吴谲仍被死死扣在怀中,后背也连带着重撞上了树干,他狠狠地咳嗽了起来。何达溪没理会小皇帝的困窘处境,大步迈上前来,一脚踩住了李越手中断刀——那刀钢质脆弱,被他一脚又踩断了一个角,“铮”的一声,半片残铁刮着夏夜风掠了出去。同时,何达溪倾身而下,用力捏住了李越的下颌,吼道:“火!”吴行快马加鞭回尉都,而他比吴行更快,被摄政王驱策着,几日之间跑了两个来回,把小皇帝身边的侍卫家世都查了个底掉。查来查去,始终毫无收获,一切都正常完好,这群新进的韭菜兵就像一排鸡蛋一样,表面上完好坚固,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到底是哪个开始发臭。直到他不抱任何希望地把明光宫留守的所有宫人分别隔离,叫他们挨个写下对这批新侍卫所知的一切细枝末节。“自述”和“他述”合在一起,背后打上一束光,一点细微的差异总算从纸页里跳了出来。——九回岭来的侍卫李越是个酸书生,穷得家徒四壁,压根没什么娇贵的老婆。与此同时,黑乌鸦络绎不绝地从南飞向北,洒下新的消息。虎贲军中的北济细作多是新安插进去的,离切云侯的中军帐隔着十万八千里,能摸到的只是十分细微的边缘迹象,但防不住“有心”二字。比如,就在切云侯闭门养伤、虎贲军上下人人自危,整个大营憋成了个没嘴葫芦的时候,切云侯那个一向忠心鉴日月的贴身侍卫却叼着牙签大摇大摆溜达出了大营,去往人间,去找快活自在去了。火把迅速凑近前来,何达溪仍未松手,狠狠捏着年轻侍卫的下颌,就着火光跃动,轻转了一个微妙的角度,一道细长隐约的伤疤在光线夹角中稍微一闪。伤疤做不了假,那画像上画的压根不是宿羽!——满世界都在查探切云侯的新动作,可切云侯就一直在他眼皮底下,还把摄政王和皇帝挑拨得差点反目。此人惯走钢丝,未必不知足下水流湍急壁立千仞,稍一错手,就是粉身碎骨。但他还是来了。何达溪胸中突然生出了一分嘲讽。他年少任侠而行,常说江湖肮脏,进了朝堂才知道,这里才是真正伸手不见五指,遍天都是nongnong雾霭,哪有半分豪气可言。他们时常嘲笑大周人骨头软,连公主都能弄丢——但何达溪早年间还会附和两句,现在上过了前线,却不大说了。随着倾国之力供养出的兵强马壮,大周人越来越穷,骨血也越来越硬,俨然换了一副崭新面目。那张新脸挂在鹤发鸡皮的老脸上,虽有不谐,但也当得上一声“老当益壮”。而北济呢?兵马铁骑依旧强势,可宫中的调子越唱越高,忠臣的牌坊立了一座一座,可惜何耿死得不大光彩,乃是首战之中独一无二的战败将领。何家世代簪缨,舍不得白白把人埋掉,故而何耿的遗骨至今未葬,仍然在等宿羽的命,好换来一道“功成名就”的嘉奖。他顶着家族的荣膺,硬着头皮做了一年多的弄臣,时间久了,甚至能面不改色地跟第一次认识的小侍卫客套,“何若日后到王爷手下,收复六州,踏平金陵,不是指日可待?”那小侍卫满脸不屑,心事藏都不藏,明明白白地写着“蠢货”。何达溪只觉胸中一阵郁卒,不禁又想起了他大哥那个近乎儿戏的死法。他目不转睛,抬起一只手,“刀。”举火把的小兵解下长刀,迟疑道:“何将军,可这是……”何达溪猛地高声:“刀!”刀柄入手,蓦然出鞘。寒光倏地抵住了宿羽的喉咙,尖锐刀尖没入皮rou,随着银光消失,一粒血珠从皮下钻了出来。吴谲狠狠睁大了眼睛,耳听周边将士们中间响起一片倒抽凉气之声,有人低声道:“将军,当心陛下!”情势异变,被刀尖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