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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明白——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蒲瀛才是自己的父亲,更加知道了蒲瀛是马贼。但是他在袁恕己跟众人面前,却演得那样一出好戏……甚至不惜以生命做赌注,令众人深信不疑,反对他产生同情之心。这一干大人,却被一个少年玩在掌心。那夜他站在蒲家夫妇门口无声而笑。他是在嘲笑自己的父母痴心妄想……指望他能鱼跃龙门,光宗耀祖?还是自嘲自己的身世。自嘲他居然是杀人如麻的马贼之子?可他说要做袁恕己苏柄临那样的人物,但这话丝毫没有让阿弦觉着慰藉,反而更加不安。阿弦精神恍惚,往外正走,冷不防有人从前而来。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走在最前方的那位,竟然身着戎装,左手内捧着将盔,右手按着腰间剑柄,皓首苍髯,竟是豳州营的守将苏柄临。苏柄临身侧,才是身着公服的袁恕己。两人才一进门就看见阿弦,袁恕己也早瞧见阿弦神不守舍,咳嗽示警了两声。阿弦并未听见,倒是苏柄临横了他一眼:“袁刺史忽然身体有恙?”袁恕己尴尬地停止。苏柄临带了几个亲兵在后,都是身着戎装,一色军靴,走起路来杲杲有声。阿弦后知后觉醒悟,抬头看见来了这一群人,忙要躲闪,怎奈人在廊下,无处回避,于是只好垂手低头,靠在栏杆边上立住。她未曾抬头,耳畔那整齐的脚步声却在身侧停了下来,阿弦目光斜转,果然看见苏柄临那玄袍一角,近在咫尺。这一行人才从刑场回来,身上除了威杀肃然之气,还隐隐透出血腥气。阿弦本能地闭上双眼,想后退却又站住。袁恕己故意道:“你不是在看着蒲俊么?怎么在这里闲逛,还不去?”阿弦正要趁机告退,苏柄临道:“何必着忙,我正想跟十八子说话。跟我来。”老将军不由分说,一马当先。身后袁恕己跟阿弦对视一眼,袁大人的眼里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来至袁恕己书房之中,苏老将军上座,袁恕己陪坐,阿弦侍立。苏老将军道:“今日行刑,怎么十八子未曾亲临?”阿弦道:“将军宽恕,我闻不得血腥气,故而回避。”老将军笑笑,和颜悦色:“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相反,我听袁大人说,这一次顺利让匪首蒲瀛招供,是你的功劳?”跟上回在军营里相见的横眉怒目不同,老将军面上带笑,神情竟有几分和蔼。若不是他身上的重威煞气,必以为只是个慈祥的老者。阿弦只称不敢。苏柄临又道:“我来之前,就听无数人说起,先前匪贼们混入桐县,意图作乱……却因善堂内神佛显灵,将群贼诛杀的神异之事,我本来想听袁大人的亲自解说,可又知你也正好儿跟此事有关,由你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你可愿意?”阿弦又怎能回答“不愿”,飞快一想,捡着可说的那部分说了一遍。她本能地并未刻意去提英俊也在场之事,袁恕己当然听了出来,只做不知,闭口不言。苏柄临听罢,呵呵笑了两声:“鬼神不可欺,果然如此。不过,老夫如何还听说,当时事发的时候,那屋子里除了些小孩子,另还有一人?据闻还是十八子的亲戚?”阿弦跟袁恕己听了此话,反应各异。袁恕己看一眼阿弦,笑答道:“哦,那人的确是小弦子的堂叔,一个病人。”苏柄临道:“病人?”袁恕己道:“是,事发那天他不巧也在,还受了牵连当场晕厥呢,好不容易抢救回来。”苏柄临道:“这人倒也命大的很,不过既然是十八子的堂叔,想必也是个非常之人,得闲倒要一见。”阿弦的心噗通乱跳,袁恕己道:“不是什么等闲之人都能见到老将军的,却是那朱英俊的造化了。”苏柄临皱眉:“此人唤作朱英俊?”袁恕己笑道:“不错,正是人如其名。”幸而苏柄临若有所思,不曾留意阿弦,若认真看她,便会发现她的脸色微红。苏老将军虽然“好奇”问起,但仿佛“朱英俊”这个名字让他很是败兴,故而竟不曾穷追不舍地打听,又略坐片刻,时候不早,便起程回大营。苏柄临离开府衙,沿街往城门而去。平定了匪乱,又斩了群贼,一路上百姓们欢欣鼓舞,犹如节日。经过巷口之时,又听宽巷里传来说笑的声音:“这马贼总算被剿除了,以后出入沧城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就是说,咱们新刺史果然是个有大能耐的人。”苏柄临打马仍行,忽又有人道:“老朱头,你可高兴了,十八子这次立了大功,想必刺史大人会有什么赏赐。”苍老低哑的声音笑道:“说什么赏赐,那不过是个差使,倘若做得好呢,她才觉着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像是这次剿灭马贼,我还抱怨她东奔西走的受了苦,她倒好,说是若能平定马贼,让咱们这地界太平,吃点苦也是值得的,可真是个傻孩子。”旁人都道:“这是您老的福气,也是您老会教,十八子才这样出息!”不知不觉已经勒住马缰绳,苏柄临凝望着那背对着自己在锅灶旁忙碌的身影:“那是谁?”旁边府衙的人道:“那是十八子的伯伯老朱头。”苏柄临“哦”了声,正要打马离开,忽然嗅到一股异样香气,缭绕不退。且说阿弦陪着袁恕己送出府衙大门,眼见老将军一行消失街口,才各自松了口气。两人听见对方的叹气声,彼此对视,袁恕己不由笑道:“你之前只顾出哪门子神,我咳嗽了两声提醒避开都没听见。”阿弦道:“我正有事要跟大人说。”袁恕己道:“进去说话。”举手在她手肘上一拍,转身入内。阿弦正要跟着进内,目光一转,却发现台阶上竟有一滩新鲜血迹!阿弦道:“这是什么?”她记得先前跟袁恕己出来的时候,并不曾见到有什么血渍,忙定睛细看,血迹星星点点,绵延开去。阿弦惊得屏住呼吸,抬头看过去,却见前方更是一道浓重血痕,狰狞蜿蜒。血痕止没之处,是台阶上袁恕己负手回头:“还愣着干什么?”阿弦看看袁恕己,又看向他的脚下。满心的难受之感好似暴涨的河水,逼的她几乎失声痛哭。就在此时,耳畔忽然响起蒲俊的声音:“我要做袁大人苏将军那样的人……把将那些无能者踩在脚下……”“你不是说了吗,总有一天。”阿弦抱头大叫:“杀了他!”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