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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狭小地牢里的尸人。他们拥挤着,之间几乎没有一点空隙。从前苏绰就将天下的豢灵奇人收入明决门,这群人后来炼尸控灵,使得生灵涂炭。最小的尸人看上去不过八岁,站在铁槛里,伸出腐烂到露出一截白骨的手臂,用没有瞳仁的眼睛看着他。“这里的尸人,都从奉阳白溪村来。”苏绰淡淡一笑,看向言昭含,“师兄,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来到这儿吗?”言昭含望着这些尸人,不做回答。“他们都是自愿的。因为世道混乱,因为饥荒,他们甘愿卖身为奴,为我所用。”言昭含冷笑道:“这个小孩也是自愿的?”苏绰顺着他的目光,垂眸看孩子:“这个小孩,是被他的爹娘卖到这儿来的。”苏绰继续道:“师兄,在这个世道里,谁的命都贱。你大可不必为这些事神伤,你走到今天,踩着的都是死人的脊梁骨。”小孩在涌动的尸人中蹲下瘦小的身子,奋力伸手,脸压在铁槛上变了形,手臂晃了一阵,终于够到了言昭含的衣摆。“我想你会错了意。”他微皱眉头,后退一步扯回衣摆,冷淡道,“我并未因此伤神。不过不想久留罢了。”两人朝回走,苏绰笑:“我以为你跟着孟透久了,也想和他一起救济天下苍生。”这时有仆人神色匆匆地从石阶上跑下来,对苏绰道:“主上发了脾气,这会儿不肯用晚膳,公子快去看看吧。”苏绰听了也急了,直骂“一群废物”,嘱咐仆人为言昭含安排客房,然后就跟着来报的侍人走了。言昭含走到石阶顶前回头望了一眼,那些尸人仍在无尽的长夜里哀鸣。提灯的仆人为他引路:“少君,走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离别后的日子成了煎熬。他习惯了孟透夏日也拥着他午憩,为他做莲子粥,坐在小榻上翻闲书。孟透不在了,连院子都变得有些空荡。孟透临走前给他的猫取了名。他之前从未想过要给猫取个名,只觉得养着就养着了。但是孟透说,取个名更亲些,于是不假思索地取了个“思透”。可他喊不出口,他想就算喊出口了,那只猫也不会知道那是在叫它。猫对孟透亲,对着旁人总是爱理不理。他先前从湖边的草堆里找到它,想要抱起它,还险些被它抓伤手。他养的猫,对孟透毫无防备,喜爱在孟透的怀里打呼噜。孟透时常是跟着霍止来拂莲的,短则待十几天,多则待一月,在夏日留得最久。后来回想起来,这应该是他年少时最温柔的记忆。后来总是步履匆匆,再也没有过这样悠闲的日子,嗑瓜子听戏文,游画舫放荷灯,过街头买绿豆糕,去书肆挑书。孟透爱闹。他喜静,却一路陪同。孟透丝毫不顾忌,有时带他同骑,有时就牵着他的手往街上走,活得坦荡,从不畏惧任何人的目光。他在沉皈是有所顾虑的,在旁人面前他不会同孟透过分亲密。可后来这种顾虑还是成真了。这年秋天,孟透走后,流言四起。流言最终传进了言书涵的耳里。言书涵让他跪在祠堂里,用鞭子抽打在他身上,问他是否只是流言。他说:“不是流言。”此后任言书涵鞭打,咬着苍白的嘴唇不吭一声。第80章天澜2他二哥看不下去,跪下来恳求言书涵:“爹,昭含没做错什么,您别打了……”言书涵不理会,一鞭子打在言昭含的背上:“这叫没做错!这叫没做错,啊?你知道外面的流言成什么样了吗!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言家,有没有我这个爹!”言书涵下了狠手,他的衣袖绽裂,里面血rou模糊。他的右脸被鞭尾扫到,留下一道红痕。他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你娘怎么教的你,不知廉耻,下贱!”言书涵冲着他的小腹踹了一脚。言昭含单手撑着冰冷的地面,言清衡扶住他,以身相护,替他挡了一鞭子。言昭含抬头看言书涵,眼睛是红的,身躯因剧烈的疼痛而微微颤抖。那眼神里,是言书涵至死都忘不了的恨意。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唇,却没有说任何话。言书涵心里有火,拽开言清衡,一巴掌落了下去:“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就是这样看你亲爹的吗?”言书涵扯着言昭含的发,摁着他的头磕到地上,磕了数次,磕到额头红肿流血。他二哥慌乱地来拉他爹,被一把甩开。他小时候见过,言书涵就是这么对待他娘的。他娘懦弱,从不敢反抗,在那个阴暗的院子里遭受一次又一次的凌辱和殴打。外人眼中的谦谦君子言书涵才是真正的渣滓。所以他娘疯了。他的手指无力地合拢,他觉得他也快疯了。言书涵踩着他的脊梁骨,对他的膝盖猛踢猛打。他蜷曲着身子,长发凌乱,满身是伤。他神志有些不清醒。耳边是言清衡哀求的声音。他懦弱,他二哥和他一样懦弱。言书涵发泄够了,临走前踩着他的脚踝,道:“跟你娘一样,不要脸的东西。”言书涵走到门口,言昭含看着他的背影,道:“从未。”他忽地回过身去看他满脸伤疤的儿子:“什么?”言昭含笑,满目嘲讽:“你方长不是问我有没有把你当成亲爹吗,我说从未有过。你且听清了,日后也不必说得这样难听。”言书涵怒不可遏,那天险些把他的腿打折,之后下令将言昭含关起来,不许任何人送吃食。那几日里,二哥摸黑偷偷地来看他,给他送药和膳食,从老窗的破口送进来。到了晚上,屋里点着蜡烛。言清衡就着光,看到他脸上的青紫,心里颤疼。二哥劝着他,说爹只是脾气暴烈,让他顺着点。江桐也来过一次,给他带了温热的糕点。他说:“你就听你爹的话,听你爹的话准没错,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样你也能少受点苦。”他还问:“孟透是不是一直在纠缠你?”“不是。”江桐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这些流言都会散的。过些时候我在师父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师父那样深明大义的君子,肯定气消了。”言昭含不想说话。待他离开后,就将他送的糕点丢到了墙角。他听不进,他只想尽快逃离言家。他想孟透想得发疯。他想他走了千万里路后,那人打开门惊诧地望着他,然后弯着一双桃花眼拥他入怀,笑着在他耳边说:“你怎么来了?”孟透秋日来信中说,入秋后到来年春,他都留在孟家处理些打紧的事。他大概是真的忙碌,已有几月未寄信来拂莲。他决心去漓州找孟透。他想尽一切办法逃出禁锢他的院子,乘着夜色避开所有人,离开了言家。他身上没有多少银子和细软,他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他骑过马驹,坐过马车,乘过扁舟,也曾步行过迢迢千里路。天冷后,他穿得单薄染了风寒。潦倒与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