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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晓得这位看上去有些严肃的中年女子乃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今日送他出宫的时候,程俊特地指点了他。因此再遇到月姑姑时,柳智便格外客气,一直将她送上牛车,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他虽然饱读诗书,但因出身于庶民之家,看到皇室重臣,多少有些无措。在他刚刚着手为洛水集定下防治疫病的计策时,也算是胸有大志,只盼着能被洛阳府的官吏注意到,说不得就能由此入仕。可他从未想过竟会由此一步登天。这两日的经历,于他而言,简直如酒馆里说书人所讲的奇遇一般。他先是见到了初怀公主,又被她引荐给圣上,甚至能够当着一堂的重臣侃侃而谈自己的方策。说不兴奋,那是无稽之谈。只是他也晓得如今自己所处的位置,乍然成为帝京新贵,定会被很多人瞩目,不得不万分小心。故而当着众人的面,他一直保持着肃然的表情。但就在他目送牛车远去的时候,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十年寒窗,为的不就是有一朝一日能站在万人之上,施展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抱负吗?如今初怀公主殿下踌躇满志,所倚重的丘敦律位高年尊,或能保公主殿下顺利登基,却不及自己起于布衣,无所挂碍,能全力辅佐公主殿下继往开来。柳智望着远处巍峨的宫阙,心中踌躇满志。不过,等他见到严瑜的时候,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神色。严瑜坐在院中那棵大树之下,手中原本拿着什么东西,听到柳智的脚步声,很快收到了怀中。柳智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此时最好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站在初怀公主殿下这边,因此对严瑜这位墨雪卫的统领也十分客气,想到出宫之时程俊偶然提到殿下派了御医来给严瑜诊治一事,笑着问道:“严校尉,公主殿下十分挂念您的伤势,不知御医诊断的医案如何?”夏侯昭回京还不忘将柳智带回来,定然是要大用此人。严瑜待其也颇为客气,忙道自己的伤并不当紧,又唤了童儿将安康县主阮仪彤派人送来的午膳摆出来招待柳智。柳智也忙了半天,腹内着实饥饿,他稍稍推辞了一下,便坐下来用膳。这午膳当是裴姑着人准备的,除了饭蔬之外,还有一小钵汤羹,乃是用棒骨熬制,味道浓厚,是严瑜素来喜好的味道。小童先盛了一碗给柳智,再一碗要给严瑜的时候,他却摇了摇手,拒绝了。小童瞥了一眼严瑜,今日月姑姑和严瑜两人交谈的时候,他特意避到了外面。要不是宫中的御医来访,需要开门迎客,他还想在院墙外面多晒会儿太阳呢——不是他想偷懒,实在是严瑜和月姑姑两人之间的氛围让他觉得害怕。隔着院墙,他都能感到那股凝重的气息。幸好御医来得及时,一阵忙碌,月姑姑也顾不上说其他的事情。等送走了御医,时间已经不早,月姑姑赶着回宫,又恰逢柳智归家,自然无暇议事。小童不由得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是月姑姑走的时候脸色极不好,而严瑜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顿饭最后只有柳智用得畅快。饭后一场好梦,待他醒来时,程俊已经候在了外面,却是拔擢他为司农丞的旨意下来了。司农丞为七品官职,在高官如过江之卿的帝京当中,着实不起眼。但对于毫无家族背景的柳智而言,能够一步至此,已经是十分不易之事。司农丞又是大司农的属官,负责打理钱谷之事,参与机要。夏侯昭虽然允可了丘敦律的提议,没有直接将柳智推举至内府,但仍是尽力为他争取到了一个大有可为的官职。柳智深感畅怀,他在帝京之中并无亲故,知道程俊已经下了值,非要拉他喝酒。程俊随了他师父高承礼,素来不与百官结交的,自从被派为芷芳殿典监以来,更是克己自守,哪里会和他一道喝酒。严瑜又受了伤,自然不能喝酒。寂寞的柳智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子,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便要出去转转。严瑜让小童随侍,以免柳智对帝京道路不熟,有所差池。柳智虽然觉得严瑜太过小心,但他既然住在严瑜这里,自然客随主便。再说带着童儿出去,也有人能一起聊聊天,甚好。美颠颠的柳智一步三摇带着小童出门去了,严瑜一回头,发现程俊还站在院中,没有离开。“程典监还有事情?”严瑜今日心中着实烦闷,无心与人敷衍。若是能够随心所欲,他恨不得大醉一场。但他知道自己一旦喝了酒,身上的伤势便好得慢了,夏侯昭若是得知此事,恐怕会让他在家休养——那他的心情会更加沉重。程俊笑道:“午间为严校尉诊治的御医回宫,公主殿下特地招其觐见,询问了校尉的伤势。听说御医开了药给您,殿下让我趁着出宫的机会,看看您这里是否还缺什么。”严瑜道:“劳烦殿下挂念,刚刚我已经喝过了药。”御医开了药,月姑姑为严瑜熬了一副,他闷口喝了。其余的药也都随意放在厨下,并未打理。“这便好,”程俊点点头,又环顾院中,道,“也难怪殿下担心,严校尉家中只有一个小童,他年纪幼小,想来并不擅长服侍。不如——”程俊想着不如暂且从宫中指派一两名宫人服侍严瑜,同时也能照顾柳智,一举兼得。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严瑜打断了。“不必!”难道他们个个都担心自己无人照料,非要让自己结婚不可吗!听到程俊这样说,严瑜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并不知自己竟全然会错了意。程俊一怔,他与严瑜同在夏侯昭身边为官已经三载,素来见到的严校尉,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样子,何曾这样急促过?严瑜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默了一会儿,苦笑道:“典监莫怪,自从昨日洛水集遇到黑衣人,我就有些心神不宁。”他这样说,程俊倒也颇有同感,“确是如此。我和风荷姑娘听说洛水集发生刺杀案,真是心神巨震,到如今还有些缓不过来。严校尉是真刀真枪与黑衣人对打过的,当比我们更加突然。不过越是如此,严校尉越要好好休养,不然殿下岂不忧心?”这一次严瑜没有多言,低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