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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的整个身子几乎都瘫倒,仿似全身都正好切合地贴在他的怀里

    二爷的下巴正好抵着她的额头,瞧不清她的脸色,只觉她身子软糯似乎不仅是失去了平衡

    二爷只得紧紧握住扶手撑着身子才不致使二人一起倒下

    只是,喧闹的酒楼来来往往飘散的声响冲淡了婷婷的话语

    “什么?婷婷,你说什么?你没事吧?”在二爷眼里,毕竟眼前之人还是一个也许还病着的人,连忙喊着萧客扶稳她的身子

    待到两人站定,他有些紧张地上下查看着,倘因着他的缘由再伤到这孩子,本就不好对付的二姐可更要不依不饶起来

    还好,除了突然惨白的脸色,其他看不出有什么大碍。只是许是吓到了有些愣神地站在原地,喊了两声都没有反应

    婷婷眼神慢慢聚拢,像是才看清了他的脸颊,突地连忙别过头去,甚至有些慌乱地推开了他的扶持,避开着低下头微微整理有些褶皱的衣服躲开着他与萧客的目光

    “谢谢舅舅,我无碍”声音还是低沉着,少了一些没有方才的有活力,但所幸是无碍了

    也许是因为他与二姐的关系不好,连孩子也有察觉,眼前的孩子显然并不与他这个舅舅有点亲近,二爷尴尬地收回了一下子便空掉的手心,“那快些去那边坐着等舅公他们吧?”,不再追问其他的事,只是示意萧客去扶婷婷

    “舅舅先请”语毕,婷婷有些慌乱似的往后退了两步,接连躲开萧客的动作

    萧客挠了挠头,也未再伸手,只觉这丫头好生奇怪。说起话来似乎谁也不畏惧,但是又变得与谁都好生客气与生疏

    许是姑娘家顾及面貌有些不好意思,他这般想着虽也觉得婷婷有些奇怪却也不再去理会,便先走在了前头

    萧客其实不是很愿意二爷留下来用餐,若是只有他和二爷两人,二爷定不会同他分什么主仆,会唤着让他做起一起吃,不过现下在两位前辈面前,他一个满金银的船师是不配坐下的,只能站在二爷身后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美食,不停地吞咽口水

    “婷婷这孩子长成大姑娘了”席上,承老板笑着说,率先打破了僵局,“今日一见当真是同往日不同了,看着不仅聪慧,还有几分虞家生来便是生意人的模样”

    他自然是听说过从前宋家生了痴孩的事情,今日见了倒不觉得,谈吐之间不仅落落大方,年纪轻轻与人攀谈也并不生畏

    冯爷顺势微微点头,“今日她来找我着实也有些意外,她还小时才见过一两面,后来说是病着也甚少瞧见”

    婷婷乖巧地听着众人的话语落在自己身上,只是浅浅地笑着

    一旁的二爷地听着两人交谈着,抬起头突然开口道“不知道婷婷去寻舅舅有什么事?”

    只是二爷虽是问着婷婷,却是看向冯爷。两人眼神交锋,二爷虽口里喊着舅舅,眼神却没有半分敬畏,比起平日里还多两分冰冷

    是冯庆安先挪开的眼神,他低头作势拿起了酒杯抿了一口

    “我从前身子不爽,母亲甚少带我与舅公处走动,身为晚辈也实属不该,今日瞧着天气也好便到舅公这唠唠家常,不凑巧舅公忙于正事,本是我不合时宜登门,舅公一片好心便带我在身旁拓拓眼见,着实还是婷婷不懂事,扰着大家了?”

    婷婷说话的速度很慢,虽然声音细小,但一字一句吐词清楚得很,态度谦卑,句句诚恳,以退为进的缘由先是抬出冯爷的身份,后而将叨扰变得更合规合矩,让人辩驳不了一句

    “婷婷有心了,自家祖母牵挂着,外姓舅公也记挂在心上”二爷堆起笑脸,话里有话地撇开了冯庆安的身份

    此话一出席面瞬时有些冷场,在场众人自然听出了其中的讥讽。承老板也是左右看着在场的几人,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接话

    倒是婷婷似乎并未受二爷的影响,脸色同方才无异,见没有人接话,她不知是为冯爷开脱指责二爷,亦或者是真心的开口道

    “舅舅说得是,日后婷婷若是出嫁成了外姓人,还盼着舅舅能多来瞧一眼”

    说着也不等二爷回话,她便轻扶袖口朝着二爷端起酒杯,神色认真地让二爷全然忘记了他方才说得是讥讽之话,倒反被她抓了口舌

    心中没有气闷之意,听得她说出这番话倒图生一股悲凉凄苦的韵味

    不如第一次相见时候的精致妆容,今日近距离一看,她的眉眼素雅到连稀疏的眉毛都没有打理,虽是毛绒凌乱却又乌黑浓密,俏皮又娇小的孩子大抵都是这样的

    但她的眉目之间仿佛藏着从一开始便团聚在一起的郁结、伤感之意

    二爷是不饮酒的,只是萧客惊奇地发现二爷倒没有拒绝婷婷敬的这一杯,似是犹豫了几分,收起了方才那不屑又贬低的神色,端起了放在一侧本不打算饮的酒杯,微微挺直身子浅喝了下去

    不同于二爷的谨慎尝试,她浅抬头,一口便干了酒

    看似豪爽直接,嘴角的笑容却含蓄在口缝之中,唇口抿着的皱痕一直波及脸颊,再细看,颇有几分苦笑的味道,眼眸里也多了几分散不开的雾气

    二爷只当她年纪尚浅,受不了酒的苦涩罢了,撇开了眼

    只是这一句话,她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了,一餐饭匆匆结束时没人注意到她眼前的酒壶已是空了

    走出酒楼时,她的面颊已有了红晕,倒是步伐稳健丝毫没有酒醉的模样

    即使没醉,有了之前在楼梯口差点摔倒的“事故”,二爷还是吩咐着轿夫多关注些她,交代完后他便要自行坐轿往回路而去

    “舅舅”

    正准备上轿子的二爷听到她喊了一声自己,声音依旧软糯,但还是清晰可听

    他直起身子,往后看去

    她站直身子又好似佝偻了一些,此刻天已经黑了,唯一的光亮只有酒楼门扉上挂的那几盏灯笼,橙色的烛火光亮落在她的左侧脸颊上,眸里好似倒映出水光有些浮动着瀅瀅的泪光

    只是与他对视一眼,她便又垂下了眼皮,不似酒桌上不卑不亢的话语声,许久才困倦惰怠地吐出一句“婷婷有些不胜酒力,可否劳烦舅舅送一程?”

    话语拂过了二爷的脸颊,落在他深色长袍之上,微微渗透外层的衣服穿进他的胸膛

    婷婷上了轿,与二爷同坐在一侧,空气里却开始弥漫着一阵阵的尴尬

    二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垂着眉头,瞥了一眼坐在跟前的孩子

    自上轿后,她便侧目出神地看着帘外,一言不发

    不像是专程“邀约”他送一程的场景

    本以为她至少会与自己闲聊几句,再往坏处想大抵是替二姐询问过满金银的事也罢

    但,全然没有。轿子里只听得静谧的声响

    二爷转过头,直接将目光落她身上,她一直垂着脑袋,小小的脑袋随着轿子的摇晃一抖一抖,有些像衡儿被他责骂后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委屈样子

    想起衡儿,他的嘴角难得露出了笑意

    “婷婷?”可能是联想起自己的孩子,他的话语也温柔了些,略微关心地问了一句“晚膳可吃饱了?”

    也率先打破了轿中异常的沉默

    眼前人听到他唤自己,没有立刻应声,也许是酒气上头,她迟疑了好久才转过头来,只是眼睛也不直接看向二爷,目光向上挪着,就停在了他的衣领处

    “嗯”轻声应了一声,在二爷眼里倒有些觉得沉闷,似有些孩子气

    二爷默默叹了一口气,气氛又沉默了下来,平日里在商场上与人滔滔不绝议讨时口若悬河,面对这个孩子倒想不出说些什么了

    他回忆了一下,似乎与衡儿也没有能说些什么话过,这般想着着实又有些伤情了

    “那你呢?”

    本以为话题便结束了,狭小的空间却又响起了她的声音

    他再次回看向她,这次她抬起眼睑直勾勾地看向他,眼眸里丝毫没有酒醉的迹象,右手交叠在左手上,眸里露着藏不住的光亮轻轻地再问了一遍,“你吃饱了吗?”

    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的目光,外面吹来的风带动了她的鬓角,勾勒出她的下颌线柔软亲和,眸里闪过片刻的哀怨

    “你,吃饱了吗?”她又重复了一遍反问着他,却又不像是只单单问这一个问题

    明明眼前这个只是个孩子,却让二爷有一种自己心底所有的事都被她看穿了一样的感觉

    二爷皱眉,不喜欢眼前这个小屁孩一副老成的模样,也不愿承认许是因为二姐的原因所以对她有些偏见

    他注意到她对自己的口吻突然有些不太尊敬的感觉

    “方才的晚膳很丰富,我素来都吃不了那么多些东西”婷婷见他眉目紧锁,适时地撇开了目光换了话题,自顾自地顺着自己的话说着,“今晚倒是开胃吃了不少”,口吻间像是平辈在聊天一般,若非她是宋大人的千金,险些能让人以为她是个连温饱都难自足的可怜人

    二爷想接下她的话语,可是看到她欲言又止地抬头透过帘子望向了远方,眼神缥缈虚无,夜晚集市上的灯倒映在黑色的眼珠里,像是一闪一闪发光的灯。他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瞧着很是伤心的样子,他却又无从得知伤从何来,“嗯,吃饱便好”最终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迫切地希望结束话题

    “舅舅,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会想念谁吗?”话锋转得有些衔接不上,“比如说你的妻子?”

    她蓦然地又转过头来,紧抓住他的神色,黝黑的眼珠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二爷又蹙眉,这孩子果真还是有些脑子没有痊愈,且不论他们的身份不合适谈论这些,他也没有必要与一个孩子说这些

    “她是个好妻子,只不过命薄。”但他还是耐心地答了她

    该是悲伤的时刻,婷婷却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字眼浅笑了一声,那耻笑的声响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二爷觉得有些被冒犯到,想要说道她一句,却见她湿润的眼角泛着银光,就像是他看错了一般,便扭过头不再与她说话

    “那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婷婷转过头去,背对着他坐着,二爷瞧不见她的面容,只觉得她透着光亮的背影有些瘆得慌

    “二爷,宋府到了”

    所幸目的地到了,他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这孩子与他单独相处在一起令他胸口有些发慌

    只是他还未下轿,眼前人倒更像是难以与他共处地站起身来,先一步急切地出了轿子

    还未看清她在光亮下的神情,便听得轿外的声音传来,“婷婷谢过舅舅,这便回了,舅舅还请慢走,婷婷酒后不适便不远送了,还望舅舅莫怪”,不用撩开轿帘便能想到她温润识大体的模样,微微欠身便与他告辞

    “起轿!”他不多做逗留便匆忙想回去,那孩子莫名令人心虚的眼神迟迟在他脑海里萦绕,心里像是被搅得郁结了什么

    只是回去后,那一晚,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燃起一场大火,吞并了那个他没能救下的孩子

    他穿过猛烈的烈火冲进nongnong烟雾,听到那个孩子不停喊叫的声音

    “堂叔……”

    “堂叔救救我……”

    声音时近时远,带着凄惨又崩溃的尖锐感直戳他的心肺,让人喘不上气的无助感将他带到了浓烟之中

    烟迷了眼瞧不真切眼前的情景,只觉得似有个红色的身影坐在床边

    他伸手想喊那个孩子过来,但浓烟滚滚一阵又一阵地涌上鼻腔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咳嗽着想扶着墙壁走过去,但手碰到墙壁的那一刻却被guntang的烟火着了手

    “嘶—”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可是低头看去,方才还灼热的手掌却毫发未伤

    “堂叔!”一声厉喊,那个红色的身影在他迟疑的片刻中突然远去,瞬移到了他伸手怎么也够不到的地方,转眼变成了一个黑点一般消散在浓烟之中

    他想跑两步追上去,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开,烧裂的房梁冒着红通通的焰火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散发出滋滋地让人害怕的焦味

    他本能往后倒退一步,这一步却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像一把被助力推远,连同着眼前的漫天大火一起被淹没了

    徒留他一人留在了原地,眼看着火光四溅灼伤了所有

    “堂叔!”随着一声撕心裂肺却渐渐远去带着哭腔的无助喊叫,他像被人推了一把一样退离了黑幕

    他醒了,但是他不敢睁开眼

    一阵一阵地喘息着,额上渗着密密麻麻的汗珠,耳边还萦绕着那个孩子的声响,声声地好似撕扯着他心里的每一寸,生疼地让他不敢面对此刻的黑暗

    幽静的夜晚,紧闭的窗口进不来一丝冷风,与往常所有的夜晚没有任何不同

    那个孩子那时是不是也是同现在一样,毫不知情地,亦或者是嘶喊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她的痛苦

    他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直盯着床帏却一动不动,只觉那凉意蔓延着覆盖了全身,直直地抵达胸腔,直到全身都变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