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
陈楚航舔掉泪水，重新变成一张木讷白纸脸，凭着刚刚声音的来源拦住了那两个男生。 “额，同学，有事吗？你摔倒可不关我们的事啊。”其中一个男生说。 陈楚航只冷冷地盯着他俩的脸。细看，她更加确定这两人去过南交巷。平凡男大学生的模样，穿着简约干净，有一个人背包上还挂着Q版皮卡丘，戴着呆呆的大框眼镜，清澈中带着愚蠢的学生气， 但他们却是光顾粉红发廊的嫖客。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缓道：“两位同学，请问你们能不能扶我去医务室？我知道你们二位只是路过，但我摔得有点严重，拜托了帮帮我。” 千万别走1区口，别再往前看，别和李愿简面对面，拜托了。 她不清楚李愿简是否记得嫖客们的脸，但嫖客一定会记得他的脸。只要嫖客们露出一丝异样，敏感如李愿简，会立刻反应出对方是什么人，存的什么心思。 她不想让他在梦想之地受到践踏。 “不是，我们上了半天课正赶着吃饭去呢，你谁啊，我们认识吗？张嘴就要我们送你去医务室。”两个男生交换了眼神，互相鼓劲，最终口吐不满道。 陈楚航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她深深叹了口气，突然发难，一左一右揽上两人的脖子，两人摆脱不得，只能垂头缓解重压。 “我在南交巷口的面馆打工。”陈楚航闭上眼，忍着心里的钝痛，又强调了一遍，“南交巷。” 她能感觉到两个男生的身体狠狠颤动了一下，不敢挣扎了。 “咱们都是一个专业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不想我把这件事抖搂出去，你们就最好听你jiejie的话。今天jiejie心情好，只要求你俩赶紧从那边出口滚开，要是你俩再在我眼前呆着，难保我心情突然变差，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于是两个男生调转方向屁滚尿流。 陈楚航垂下头，把自己的身形淹没在放学洪流中，待眼眶回归干燥，脸部肌rou不再抽搐后，她才拨开重重阻碍走进李愿简，用生硬得几近机械的声音道：“简，久等了。” “他们二位，不是你朋友吧？”李愿简扬起瘦削的下巴，嘴角上扬，陈楚航的目光就这样和他相撞。 她暗暗攥紧拳头，被发现了吗？即使是混在人堆里，存在感低如她，引发的小小sao动也被李愿简捕捉到了吗？最终还是害他心生不安了吗？ 不该让他到学校来的，她当时只顾着高兴，完全没考虑过李愿简的处境。 不论是做龙还是为人处世，她都好失败啊。 由于她是龙化人形的缘故，骨骼体形与普通女生完全不同，身高直逼男性，而李愿简在男性中并不算高大，她和他等高，再加上他靠着墙，身体曲折了一部分，所以现在，是她在俯视着李愿简。 理应是俯视者咄咄逼人才对。 李愿简仰着头，露出脆弱纤细的脖子，像是谁都能来叼上一口似的，但却能让陈楚航溃不成军。 “对，我怎么会有朋友呢，哈哈，是，是，是他们用书占座，人没来，我来的时候老师喊上课，我着急嘛，找不到其他位置就坐下了，惹，惹了他们···” 李愿简闻言不置可否，轻哼一声，示意她跟上自己，便大步走开。 陈楚航在后边亦步亦趋，跟李愿简保持一个能够偷看但不会太明目张胆的距离。 他从头到脚都被肃穆深沉的黑色包裹，像是要把他捂毙于阴影之中。但他的皮肤是那样莹白，嘴唇是何等鲜红，发丝是无比柔软，纯黑的威压反倒被打击，沦为他艳色的陪衬，只是让他的鲜活美丽中多了一点坚韧和神圣。 李愿简把她带出了学校，又让她跟着上了辆黑色轿车，是奔驰。 最后，车停在一家私家菜中餐馆前，对面就是江景。 点单是一排礼宾小姐各捧一道菜品走秀，上菜前有特色菜专属表演，旁边有专人候着夹菜递筷介绍吃法，包厢门外左右各候着两名旗袍小姐。 排场之大，李愿简的用意之明显。 李愿简，李愿简，你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你会被压垮吗？你需要拯救吗？我能拯救你吗？陈楚航哀哀地想。 “简，你想对我说什么？你知道我脑子蠢，不明说我就永远懂不了。”菜品外表精致，但她实在是塞不下去，总会透过眼前的光鲜亮丽，想起发廊里拴着铁链的李愿简。 每一道菜，都是用李愿简的呻吟和体液做成的。 “你这几天把所有夜店、KTV都逛遍了吧？打工挣的钱都花光了吧？真是有够蠢的。我这这种级别的商品，怎么可能出现在那种低端场合？喏，钱你收着，别下学期交不上学费。”李愿简甩去一张银行卡。 高端商品？ 那他背后的人··· 陈楚航的心无限下坠。救出李愿简的难度跟她的最坏打算一样高。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沉默太久也不好，陈楚航赶紧接住那张卡，抚摸了一遍，放进贴身衣兜里。只要是李愿简给的，她都会好好保存。 “我手底下的人一直在监视你。呵，你没发现吧？他们挺能干的。”李愿简睥睨着她，“我啊，现在是黑帮干事呢。” 李愿简清晰捕捉到了她的瞳孔猛颤。哈哈，如果不是他告诉她这世道还有混黑的，陈楚航可能真相信街道办事处的红色横幅：扫黑除恶，刻不容缓了吧。 “当然，我的主业还是卖，毕竟我的代号就叫男——”李愿简低头摆弄起纸巾来，妓字还未说出口，便被陈楚航强硬打断：“你们出去，都给我出去！” 这是在说谁？ 李愿简愣愣抬起头，发现她冷眼环扫了包厢一圈，勒令所有服务人员立刻离开。 但即使她紧攥着手中的筷子，捏得关节泛白，嘎吱作响，一字一句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似的，那些服务人员充耳不闻，只得体微笑着，顶着她的暴怒愤恨，保持最谦卑的半弓姿态，一动也不肯动。 “出去啊！这里在谈论事情，你们不能听！为什么不走？”陈楚航的眼珠霎时爬满红血丝，她像是失了智，跟个婴儿一样，只知道哭喊抗议，不去想背后的浅显原因。 服务员不听她指挥，当然是因为，这里是他李愿简说了算啊。 他就是想在昭昭众目之下承认，他是男妓，他在卖屁股！ “陈楚航，坐回去！”李愿简喝住想要对服务员动手的陈楚航，“你他妈疯了是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楚航才安宁下来，怔怔松了手，露出迷茫痛苦的神色，“我，对不起。你现在别谈那个，等人走了再说，好不好，简？” 她靠着椅背滑下去，眼睛间或一轮，也不说话了，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只剩团烂rou，只待李愿简首肯，她就能心甘情愿咽气儿了。 要死要活的是发什么疯？ 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 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心痛吗？ 李愿简喉头一哽，带着哭腔的单音节就快滑出口腔来，幸好，高强度的jianyin教会他如何控制每一块肌rou，他别过脸去抽抽几下。 再转过头时已是面无表情，他憋出最冷酷的嗓音，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学校找你吗？” 陈楚航麻木地摇头。 “你现在变聪明了，肯定知道的。因为我是故意的啊，故意走在人群里，引起sao动，好让你内心饱受煎熬。你一定在担忧，会不会有谁上过我，会不会认出我，会不会顺藤摸瓜发现你你和一个男妓认识，然后因此破坏你的名声和生活吧？哈哈，你拦住的那两个男生，肯定是我的嫖客吧？看吧，我的计划成功了耶。” “不会，不会。”陈楚航像是被电击后垂死般，瞳孔涣散开去，好半天都无法聚焦。 她在模糊视野中锁定那个颜色最鲜亮的人，缓慢扯出一个惨白微笑，流泪道：“你别这样说，好吗？我从来没觉得你破坏了我的生活。我怎么会怪你，我爱你啊，简。” 她说我爱你？ 陈楚航说爱李愿简。 即使知道这个场合容不得他放肆乱想，他的胸口仍然钝痛起来。 李愿简刚捂上痛处，那痛感就化作密密的麻痒，像是一团火在烘烤，哔啵作响间，他感觉自己要在火热的痛楚中融化掉了。 耳朵，耳朵好烫，脸也是，红起来了，完蛋了，彻底烧起来了。 李愿简瞪着双眼不知所措，他该遮哪里才能不让陈楚航看见？遮得住吗？ 他又觉得脖子也热了，好讨厌，他皮肤薄，藏不住任何一点点红。 求求了，别对他说这种话啊，李愿简燥热得快要哭了。 “原来男妓也会有纯情脸红的时候？真是好笑。”旁边的服务员突然出声道。 犹如一盆冰水从天灵盖浇到脚底。 李愿简愣怔望去，那服务员赶紧鞠躬解释道：“李先生，刚刚这句话是宋先生让我传达给您的，您失态了。请别忘记，他正看着监控。” 服务员指了指工作耳返，包厢角落的监控器也闪了几下红光。 对，他失态了。 一接触陈楚航就会被拽进那纯洁的过往，他变得不再像为男人而生的天生娼妓，心中藏着的复仇志向也会为之动摇。 那天发廊的小房间里，他在不断高潮后的麻木空白中听见了她的声音，时隔四年，她的声音仍比男人最雄伟的yinjing可怕，轻易破开他松弛的肛门，直捣他的灵魂最深处，让直肠品味着最痛苦又甜蜜又惧怕的战栗。 他想立刻合起双腿，用手遮挡那个挂滴着jingye的xue口，隐藏红肿破皮的胸口。那边发廊老板娘还在阻拦，理论上他是有充足时间办到的。 李愿简尝试着挣扎，却发现手脚毫无反应。 他那只剩下快感和痛感的脑子这才记起，这次的VIP顾客喜欢雌堕、轮jian、公厕、角色扮演，所以他被送往路边接客，那个客人会混成普通嫖客过来验收成果，而为了客人获得最佳体验，他每天都会被注射肌rou松弛针。 他动不了。 床上也没有任何衣物。 他只能以赤身裸体的状态等待，等待一窍不通的陈楚航靠近，闻到不同男人jingye混杂的腥味，随即突然开窍，得到有关yin乱的成人价值观，再将他深深鄙夷。 他突然好想死。 在过往高强度的交合中，身体比之灵魂已先一步屈服，随后，极端的痛苦已超出人类承受的范围，身体说服灵魂放弃自尊与廉耻，搜集起一丝丝来自性的欢愉，让他沦为被洞支配思考的生物。 他明明已经习惯了jianyin，不论是多少人观看都不会在意，也学会了用最美艳的姿态狩猎男人的yinjing。 可是陈楚航出现之后，道德感再度浮出水面，把他拉进贞cao的审判池。 于是，当时他闭上了眼睛逃避，装到再也无法装下去。 但回避无法解决问题，尤其是面对一个一头往里扎的愣头青。 所以，他今天必须得和陈楚航一刀两断。 “宋先生是谁？”陈楚航问。 听见了？耳朵还蛮灵敏的。 可听见了又如何。 他嗤笑一声，压下所有绮愿，冷道：“贵客兼上司。”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发廊···你平时在哪里，工作？如果你能告诉我的话。”陈楚航理智回笼，竭力平和语气。 姓宋的人在监控。在场面失控的时候，他通过服务员进行干预，这说明，他给这顿饭写好了剧本。所以，为了走到结局看看他究竟有何意图，陈楚航不能再流露过多情绪干扰饭局进行了。 “你不会真以为我沦落到那种低端店去了吧？上次是因为客户定制，他就好廉价感这一口。我以后只会在高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或是私人实名制会所工作。”李愿简笑得放荡不堪，“我啊，是权贵专供，上层专属。” 你听懂了吗，陈楚航！ 我们是普通人！他们是天上人！ 我逃不了，你也救不了。 求你多害怕一点，多恐惧一点，最好能抱头尖叫，彻底跑开。 赶紧去过你的大学生生活，走上普通的轨迹，好吗？ 但是陈楚航不说话，就望着他，痴痴傻傻的。 别人看不懂，但他看得懂。 底下藏着无限的哀伤与温柔。 仿佛他是一个稀世珍宝，即使碎在了猪圈饲料槽里，也值得她叼来华美的绸缎做布棺。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献给男妓的温柔比拳脚相向更可怕！ 李愿简感觉自己无法呼吸了。他咬紧牙关不敢泄出一个音节，一旦松懈，他就会溃不成军。 她还把他当成宝贝！ 她还在想龙和宝藏的睡前小故事！ 够了，够了啊，那都是狗屁啊！ “陈楚航！”李愿简终于吼了出来。 “我是千人骑万人轮看见男人就要掰屁眼儿的婊子，你是胆小阴郁无能废物的社会边缘人。” 李愿简撑着桌子，把心中所有的痛苦与彷徨都呕了出来： “别发癫了，我不是珍宝，你也不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