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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鸿走在后面,抬头便能看到风长林的背影,白衣上洒满夕照,衣袂和袖口被晚风拂着,宽襟之下,体躯显得有些细瘦,步伐却轻捷稳健。他的眼看了太多光怪陆离,忽地看到这样单纯的白,竟觉出几分新鲜,舍不得移开眼。就这样,两人走走停停,直到暮色沉落,才迟迟找到客栈,付下银子,登上二楼准备入宿。这里的房间和会仙楼的排场无法可比,不过总算窗明几净,舒适宽敞。秋意正浓,入夜后天色寒凉,掌柜在客房里点了炉子,屋里反倒有些燥热了。两人脱去外套,各自落座,风长林把自己的那件叠齐摆好,顺手也将曲鸿的赭色云纹衫叠了起来。曲鸿因着白日种种曲折,早就露出疲态,在桌旁坐着,手托下巴,歪着头,上下眼皮不住打架。朦胧中,他看到风长林竟为自己叠衣服,不由得发笑,把眼皮撑开,朝着对方的背影搭话道:“林哥,我猜你一定师出名门正派,而且一定是个师兄。”风长林停下动作,手上托着四四方方的两个衣服块,回过头,有些尴尬地笑笑:“被你猜中了,我确实是师门首徒,下有师弟师妹,平时照顾他们起居,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做师兄的如此一丝不苟,师弟师妹不知会是怎样的性情。”“都比我活泼些,师妹还常常嫌我迂腐,动不动就抱怨,我也拿她没辙。”风长林的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浮现出温柔的神色。“能想象得出。”曲鸿撑着脑袋,像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似的,也轻轻勾起嘴角,露出浅笑,那笑容和佯装出的不同,是全然不经意的,眼睛弯成两条月牙,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又清又浅,转眼便散开了。风长林看了出了神,脱口道:“鸿弟,我……身系要务,不便透露门派出身,并非刻意相瞒,希望你不要介怀。”曲鸿轻描淡写道:“反正我也没说清自己的事,你我就当扯平吧。”心里不禁又想,我若真想知你门派出身,只消出手试试你的功夫便好了,根本无需你来告知。风长林又问:“你一个人流落江湖,想必十分辛苦吧。”他忙答道:“白天那些话是我随口乱说的,你别当真。我饿不死也冻不死,一个人挺好的。”“你说你在寻人?可是在寻爹娘,或是师父,兄弟姐妹,有没有我能效力之处……”“不必啦,”他摇头道,“我去过的地方比你多,寻人之事你可帮不了我。况且,我也不会像你这般,随随便便就和贼偷结交朋友。”风长林被他说的脸上一热:“……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犯了。”“我知道啦,下次不偷了便是。”曲鸿敷衍道,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见他神情一片生动,心中忽地一颤,鬼使神差道:“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师父,只有义父。”“哦,难道你要找的人便是义父么?”“不是,他已不在人世,我在寻他的……故人。”曲鸿答得有些生硬,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嘴唇抿成一条缝。风长林见他脸上的笑意褪去,神情变得淡漠而含蓄,尽管不知缘由,但总算能察觉他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也不再追问,转而指了指身边的床铺:“天还凉,你也别睡地板了,反正这床也宽敞,挤挤一道睡吧。”“一道睡?”曲鸿抬起头,睁大了眼睛。风长林被他瞪得有些发毛:“怎么了?”“这么快就邀我上床,你不怕我晚上非礼你么。”“……”“其实白天你给我那么多银子,就算让我用身体偿还,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说起来,这事你算是找对人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保证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快活似神仙。”曲鸿一字一句,讲得很慢,边说边凑到风长林眼前,眼睛眯成缝,在咫尺外若有所指地瞄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谁道风长林全然不解风情,只是在他肩上重重一拍:“莫要误会,我绝无轻鄙之意。给你银子断然不是为了这个。”曲鸿悻悻退开,手抱着胸,好笑道:“是是是,你是正人君子,光明磊落,怎会乘人之危。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得我主动投送怀抱,大师兄却不领情面,定是嫌弃我不够挺拔,不够英俊,不够有钱……”风长林哪里斗得过他的油腔滑调,叹了一声,正色道:“鸿弟,你心性恣意逍遥,无拘无束,本是好事,但基本的礼教规矩,总该学上一些。不能总是这样下去。”“哦。”曲鸿偷偷翻了个白眼。“待我此行归来,你不妨随我走吧。”“随你走?去哪?”“去见我师父,我可以说服他收你为徒,这样你就不必再流落江湖。”“不了不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见你师父可万万不要。”曲鸿连连摆手。“我看不出有何不妥。”风长林纳闷。“不妥,大大的不妥。我不过调戏你一下,开个玩笑,你也用不着如此惩罚我。”“我几时惩罚你了?”“我这才当了你的鸿弟,你就要管东管西地约束我,倘若我当了你的师弟,岂不是每天都要被你念叨三百遍,耳朵非得长茧不可。这难道还不算惩罚吗。”风长林脸皮薄,被他一说,登时有些挂不住,只得妥协道:“罢了,此事以后再议不迟。”曲鸿偷瞄他神色,大觉有趣。☆、金风玉露(四)两人此番一闹,屋里温度又涨了几分,曲鸿将窗户支起来,双手撑在窗沿上,探头出去,深吸了一口气。临海之地,空气湿润,清新之息沁入肺腑,比破庙里的土呛味实在好出太多。入夜后的台州比昼里安静许多,码头上没了人声喧嚣,商铺也大都关了门,街灯稀稀落落,蜿蜒铺开,要说灯火最盛的地方,便是风月场所了,虽和这里隔了几条街,但仍能听见击鼓奏弦,浅唱低吟。此时唱歌的是个女子,歌声细婉,和着袅袅琴音,隐隐飘来,吴侬软语仿佛融化在微风里。她唱的是——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衣檀板无颜色,一曲当时动帝王。曲鸿凝神站了一会儿,喃喃道:“这曲我在别处也听过几次,调子好生哀怨。”风长林也来到他身边,问:“你可知这曲子唱的是什么。”曲鸿拱手:“小弟不知,还请大师兄赐教。”“我还不是你师兄,休要再胡言,”风长林用手肘戳他,被他笑着躲开,方才敛正神色道:“这曲里唱的‘师师’,便是从前东京汴梁一代名妓李师师。”“哦,这人倒是听过的,名气不小。”“传闻师师其人,芳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