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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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博玉 天光未亮,谢云流推枕起身,披衣出门。 不少勤勉的弟子已经顶着晨星起来练剑,整个太极广场被剑阵的光芒映得亮如白昼,气场铺得没处下脚。 谢云流颇感欣慰,点评了几句,让这些羊崽子好好练,学成文武艺,出门欺负人。 他稍作停留,径直朝那棵桃树走去,想去回味片刻梦里的温情,却发现树下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洛风和上官博玉,两个小娃面对面扎着马步,苦练基本功。 博玉生得敦实厚重,年龄比洛风小一岁,身形却大了好几圈,远远地看见他过来,马步也不扎了,缩着脖子躲到洛风身后,好像受惊的肥羊试图用一根瘦骨伶仃的秸秆挡住自己。 洛风也有点怕,毕竟温柔可亲的“二师叔”如今心狠手辣,时时刻刻凶巴巴。 “见过二师叔。”他乖巧地上前行礼,身后的博玉探出一个脑袋,小声说:“二……二师兄好。” 谢云流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点:“这么早起,可睡好了?” 洛风点头,眼中光彩奕奕:“劳师叔挂念,风儿睡得很好。” “博玉也……啊哈……”上官博玉一句话被呵欠打断,睏得两眼冒泪花,又缩到洛风身后,垂头丧气地等着挨训。 谢云流沉默片刻,伸手摸摸他的头,搜枯索肠也想不出什么哄小孩的话,只好干巴巴地劝慰道:“这是好事,你为何如临大敌?” 两个黑眼圈明晃晃地挂在脸上,何止是睡不好,简直是睡不着。 自从接到赦封的旨意,上官博玉就陷入无以名状的焦虑,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他向来是敏感内敛的性情,虽与洛风年纪相仿,终究辈份不同,实在不好意思对着师侄吐苦水,更羞于叫小辈来开解自己。 此时出现的“二师兄”简直是及时雨,他也顾不上害怕了,揉了揉眼睛,期期艾艾地说:“我只是……只是担心来者不善,万一连累纯阳……毕竟……毕竟……” 他一时语塞,面露惭色,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背上大大的包袱,压得郁郁寡欢,几乎喘不过气来。 依谢云流的脾气,最见不得有人自怨自艾,此时见上官博玉感伤身世,不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因为对方年纪尚小,实在不忍心苛责太过,只好缓缓与他分说:“旁人的恩怨与你何干?你自小在纯阳长大,入山门那一刻便了断尘缘,不亏欠他们任何人。” 上官婉儿迷恋武三思,执意要生下这个见不得光的孩子,虽生而不养却也煞费苦心为其寻得一方净土栖身,没让他悄无声息地陨落在重重宫帏之中。 一生挟势弄权,临了只求自己的孩子远离俗世纷扰,平安无恙地长大,堂堂正正地做人。 她虽死于李隆基之手,却被追封昭容并赐谥号,显然双方并无私仇。对于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李隆基无疑是欣赏的,既予她死后哀荣,就犯不着将过往恩怨牵连到一个孩子身上。 “国教的地位绝非朝廷无端恩赐,乃是恩师偕众弟子创下的功绩,实至名归。”谢云流望着东方泛白的天际,理直气壮,“你是恩师弟子,受封真人当之无愧,很不必这样战战兢兢,只要吾辈守正自强,山门不倒,朝廷都要对纯阳礼让三分,何须你一个小孩子担惊受怕?” 几句话激励得上官博玉眼泪汪汪,鼻头泛红,眉宇慢慢舒展,小身板也挺直了许多,谢云流便接着说:“你受封之后也要承担亲传弟子之责,执掌灵虚一脉,当勤谨自勉,与灵虚弟子同气连枝、互为倚仗才行。” 当小男孩开始承担责任,才会蜕变成真正的男子汉,对于上官博玉这样优柔多思的性情,温言安抚只能起一时之效,最终还是要让他在风雨磨砺中发奋图强,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栋梁之材。 ……可不能让他重蹈覆辙,因忧虑而寄愁思与锅碗,硬生生将自己喂成一个胖子。 上官博玉点头如捣蒜,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二师兄教训得是,博玉受益匪浅,以后定敬慎自强,不负师父、师兄所望。” 洛风也被催出一腔热血,握着小拳头,一脸崇拜地仰头看他,道:“师叔懂的好多哦!风儿听了也是茅塞顿开。” 谢云流笑而不语,心想你出去漂泊几十载,撞得头破血流,你也能悟出这些道理。 只是他年少时没人教过他而已。 “博玉你记住,你是纯阳的人,众弟子都是你的亲人手足,理应同甘共苦,怕什么连累?”谢云流脸一沉,神情严肃,“只要我活着一日,断不能让你们被别人欺负了去。” 上官博玉嘿嘿一笑,心障渐消,整个人一放松就困乏难耐,一个连着一个地打呵欠,眼皮子开始打架。 洛风听得心潮澎湃,恍然生出师父犹在身边的错觉,仗着先前同床共枕的情谊,他胆子大了几分,扑过来抱住“师叔”的腿,喊道:“师叔真好!风儿也要努力习武,长大以后保护纯阳,保护师叔……嗯……还要把师父找回来!” 谢云流:…… 好小子,等到你长大,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他低头看着洛风激动雀跃的脸,沉思片刻,道:“风儿有此孝心,你师父定然……喜出望外。” 李忘生对谁都心软,只对自己不假辞色,来日带上洛风去东瀛寻他,让风儿扑过去哭一场,就不信他还能那般铁石心肠。 此时晓日初升,晨光透过云霞映在他脸上,给清俊的面容染上一层融融暖色,眉目含情,似笑非笑,让洛风竟然看到了久违的温柔悲悯,不禁喃喃低语:“师叔真好看,好像神仙一样。” 神仙瞥了他一眼,大言不惭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洛风:…… 师弟再不回家,玉虚真人的好名声早晚被他推入深渊,捞都捞不上来,谢云流面露得色,一不做二不休,抬手摘了两颗青桃分给二人,用一脸温柔慈爱的表情哄骗他们:“快吃吧,可甜了。” 破坏师弟的名声很容易,摆张臭脸就行了,维护师兄的名声也很容易,摆张臭脸就行了。 李忘生手持木剑站在武馆阶上,神情凛然,剑尖点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庭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木剑触地的一声脆响听起来如晴天霹雳一般,听得人心惊胆战,众武士俯首伏身,不敢看“谢师范”那张阴森冷冽的脸。 往常武馆里虽时常聚众殴斗,谢师范却散漫不拘,最烦处理这些琐事,将惩戒之责都甩给李重茂与鬼影小次郎,这二人俱存着拉拢人的心思,时常扯皮,每每弄得雷声大雨点小,惩而不戒,被武士们瞧出名堂,冲突变本加厉,风气每况愈下。 李重茂先前还想劝“谢云流”出面整肃一番,结果被几句冷嘲热讽弄得颜面扫地,回他的温柔乡里求安慰去了,李忘生耳根刚清净两天,又被番队长火急火燎地请到了武馆。 牧野信行死了。 此人生性唯唯诺诺任人欺凌,原本生死无人过问,偏他成了李忘生亲自挑选的番队长之一,平日里逆来顺受从不与人结怨,遇到斗殴的场合也是能躲多远躲多远,这样一颗软柿子何至于让人下死手呢? 李忘生缓缓步下台阶,聚拢在一起的一刀流武士纷纷散开,露出横在地上的尸体。 牧野信行外伤并不多,比起旁边几个鼻青脸肿的武士,他脸上只有几处淤痕,口鼻间溢出血沫,两眼圆睁,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问及前因,众说纷纭,谁也不肯承认是自己下的手,只说此人不知何时加入混战,等人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口吐鲜血倒地而亡了。 李忘生挑开他的衣裳,发现喉头塌陷,伸手一摸,探明了死因。 他的颈项遭受重创,舌骨断裂,气道堵塞,活活憋闷而亡。 看似斗殴中被失手打死,李忘生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他虽然没打过群架也知道在混战之中出拳都要朝头脸招呼,若非有意,很难精准打中喉头这样的要害位置。 他抬眼扫过四周,将各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起身道:“既查不出真凶,就一并受罚。” 平时睁只眼闭只眼略施薄惩的大师范显然动了真怒,所有参与斗殴的武士一律鞭笞四十,话音刚落武馆里一片哀声,李重茂见缝插针地上前求情,却被“谢云流”冷冷地扫了一眼:“多说一句话,连你一起打。” 李重茂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凛冽杀气,识趣地缩了回去,让一众武士期待的目光都变成了失望,多日来拢络的人心一朝散尽。 威压之下,无人敢犯颜直谏,有心思活络的想溜出去通风报信,被李忘生一道剑光钉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哀嚎。 众人不寒而颤,连滚带爬地排好队去行刑武士那里接受鞭笞,深刻地认识到一件事—— 藤原家主固然可以让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大师范却可以让他们没有后半辈子。 —— 小剧场(小雷场) 老李:身边全是臭鱼烂虾,我真的好想家。 老谢:家里一群羊娃娃,还有咱老爸。 老李:我给师兄算一卦,你可能要挨打。 老谢:我才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