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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好生的舒畅。梳洗过后,罗轻寒换下昨日的衣物,又拣了件灰黑色银丝滚边的长衫穿上。她挽起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向来是素面的脸上此时却画上了妆,一层精细的脂粉掩去了原本温和的面容,一双杏眸更是一反常态的清冷。她虚扶着楼梯的扶手,一路向下,渐渐听清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扶桑来使会在八点钟抵达甬平车站,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顾敬之“嗯”了一声,道:“你亲自去接,务必保证他的安全。”轻寒稳稳地踩在最后一阶台阶上,略一回转便下了楼梯,直直走到他的身后,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怎么,堂堂江北统帅,现下却也落得要割地求和的地步了?”顾敬之闻言回身,在见到她是仍是不可控制地一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记忆里,只有在成婚的时候,她才有过那样的妆容,美丽可也充满着疏离与隔阂。她的眼神是全然的淡漠,一袭暗衣更是带着显然的萧肃,甚至还有些许的敌意。他虽有难忍,还是冷言道:“国务政事,需要你一个妇道人家多说什么。”轻寒见他这般态度,便是觉得他当真是有了不轨的意图,当即觉得愈发的失望与寒心,“我是妇人之见,但我也明白自己是一个国人,你若真要做了如此丧权辱国的事,就不怕被世人唾骂,后人耻笑么?你就不怕罪孽越深,将来遭报应……”“啪——”这一记耳光,他用了八成的力气。轻寒被打得一个趔趄,摇晃着倒在了一旁的高背椅上,左脸颊上立马就肿起一片来,隐约可以看见五个隆起的手指印,嘴角渗出一丝细密的血水,是满口的血腥。她的耳中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直发着愣,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顾敬之满面怒意,话语里亦有狠厉,“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主了,我警告你,要当你的少奶奶就给我乖乖地待着,要么,就给我滚出这里。”轻寒终于清醒过来,撑着把手慢慢站起来,目光依旧是倔强而微凉的。她看着他陌生的面目,心底却早已是凉透了的,就在昨日那个寒冷的雨夜,就已经是干涸了的。泪水还是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她扬起手中一直捏着的那份证词——原本她还是不死心地想要一个理由,可现在看来,他的所为,已经给了自己最好的解释。“好,”她迟缓而又笃定地点头,将手中的薄纸奋力向他脸上甩去,“这一巴掌,你我夫妻情分,到此为止。”铿锵的字句,和着她迈开的步伐,就像是钉子一样,生生地钉进他的血rou里。钻心的疼,将心脏都麻痹了,胸口的沉闷像是要炸裂一样,他背过身压抑着低咳一声,右手握拳,将丝缕的血迹紧紧攥进掌心里。他看着她走向大门的身影,有些恍然的重影,在他眼前不住地晃动。他终是体力不支地颓然倒下,只是逐渐的涣散的眼神,却始终不肯离开而去。他看见有人焦急地跑进来,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她便飞奔而去,直至那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应当,再不会回来了罢。他缓缓阖上眼睛,满身满心的疲累终于在这一刻爆发,黑暗噬去一切,连同曾经的美好,与内心深处最后的光。罗家小院,冷清又萧索,叠生的变故之后,这里便只剩寥寥两人。罗轻寒是用尽全力在奔跑,但在走进院门的那一刻,还是停下了步子。她一步一步,天井里的短短一段路,走的实在艰难,云姻的话不断萦绕在自己的耳畔,令她止不住的害怕。屋里,是卢妈一声叠过一声的哭喊,随着自己不断靠近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响。轻寒在房门口出神地站了一站,才一鼓作气的,抬腿跨过门槛。里头的景象一点点出现在眼前,起先是地上杂乱又泥泞的脚印,再往前是一张翻到在地的圆凳,然后就是卢妈扑在床榻前的身子……到此,她不敢再抬头,她不敢去看那床榻上的人。卢妈满身的泥渍,见她进来,便又是一声哀嚎,跪走到跟前就是一阵磕头,哭道:“对不住啊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是我没能抓住太太……”今日一早,罗太太便备了一些香火,要往山上去。一来,是想着去烧些钱币,点些香火;二来,林家兄妹出走许久毫无音信,也是为着他们求个平安。只是前日才下过这样大的雨,山路泥泞又是十分的不好走,罗太太一个不慎,就从那坡上滑了下去。卢妈反应虽块,但仍是抓之不及,便眼看着她掉到了那山崖下头去。山地偏僻,卢妈好不容易将罗太太背回城里,又急忙喊了大夫来瞧,却还是晚了一些。人,早就是断了气儿了。这些话,又从脑海里轮回一遍,心尖儿一颤一颤的,轻寒浑身一震,抬起头来往那床上看去。只见那躺着的人,安安静静的,眼睛是闭着的,衣衫上沾满了污泥,额上是个碗大的口子,血已经凝住了,只是依旧触目惊心。丝缕血腥的味道,不断往鼻腔里钻着,好似铁锈生腥的味道,直令她的胃里一阵翻腾。一股揪心的恶意瞬间袭来,像是有着千百只的手在抓心挠肝般,她终是“哇”的一口吐了出来。然后,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好像是在梦里罢,阳光这样好,照在身上是暖意洋洋的。她下了学堂,一路蹦跳着回到家里,母亲做了糯软的香糕,父亲坐在堂前的摇椅里看着报纸,偶然抬起头来,便冲着自己祥和地一笑。那样的日子可真是好,只可惜,某种清晰的意识却在不停地告诉着自己,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耳边传来云姻焦急地唤声,“小姐……小姐,你醒了……”轻寒抬起沉重的眼睑,缓缓睁开眼,她咽了咽喉咙,想要说话,却发现吐不出半个字来。云姻见她这幅样子,忙去取了杯水,又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一边喂着水,一边又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小姐……你可要好好的,从今往后你可不是一个人了……若是太太知道你这个样子,也会不安心的……”轻寒的身子一僵,推开眼前的手,神情惊愕地转头去看她,眼里布满血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姻咬了咬嘴唇,“方才叫了大夫来瞧过,说是已经三个月了,可是你的身子太虚……”她没再往下听,只是觉得震惊,双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小腹、那里平平坦坦,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只是现在,却是孕育了一条小小的生命。可是,为什么是现在?眼角滑落苦涩的泪珠,她苦笑天意弄人,那笑,是如此的悲凉与怆然。晶莹的眸光里,有着怀念,有着不舍,更有着,前所未有的决意。她不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