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人们该感谢的不是冬日,不是命运,不是捏造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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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道很窄的门,你心想,在整个塔里都显得过于清贫,他的床正对着这扇门,你刚进门就能看见他出神地望着那片漆黑,窗外是垂下的藤蔓,你轻微用指节敲了敲门扉,他迟疑了一下,转过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花枝一样的耳饰正在他发间开得烂漫。 他们给你送了药吗?你问着,伸手把他无意滑落的衣襟扯好,他有些愣神,好像惊讶于自己连衣服凌乱都感受不到,你手指触碰到的皮肤因为受冷有些发颤。 没有……他们不知道药方……他摇摇头,一只手手指紧攥着胸前有些宽大的披肩,另一只手接过你的汤碗,棕色的汤汁,差点溅到他的手背,他端起碗拿起汤匙,发白的唇瓣紧贴着匙的边沿轻微抿了一小口。 熟悉的苦涩,他心想,似乎更苦了些,自从他因为反噬近乎瘫痪在床,几乎每天都是这样,你敲开他门,给他喝药,留下几株刚剪下的花,一开始你还非要喂他,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你,几乎乖顺地伸出泛红的舌尖舔干净汤匙里浓稠的汤汁,第一次喝时被烫到还会用手挡住嘴小声呼气,眼神躲闪着没有看你,像小猫,你那时候想。 这样的行为一直到他某一次在夜里痛醒,不清醒地失眠了一夜,第二天眼底窝着疲惫的影子,让他本就在病中消瘦的脸显得更加脆弱苍白,你来时还有些神情恍惚,半眯着眼说请进,声音带着高烧后的哑,你摸了摸他密布细密汗水的额头,微凉,还好,他微卷的眼睫撒着晨光眨了几下,你把汤匙抵在他唇瓣中央,把那淡红的软rou抵出弧度时,他才感受到陶瓷的冷一样忽地张嘴喝下汤药。 ?等等……很烫,别喝那么快!他的舌尖被烫得一抖,口腔的软rou稍微收缩guntang的汤汁就滚向喉道,他意识不清醒一样闷哼一声,被呛得几乎把肺部咳出来,棕色的汁液从他鼻腔呛出撒落在浸满他冷汗的被褥上,在他脸上留下狼狈的水痕,腿无意识曲起几乎蜷缩在床边。 你还好吗……你贴着他微红的耳廓说,扶着他弓起的腰,几乎把他抱在怀里,他颤抖着手捂住嘴有些艰难地喘息,胡乱摇着头把淡金色的发丝蹭得凌乱,你感受到怀里的身躯冰得不正常,像一团受了伤没法暖和的小鸟,既单薄又带着一丝血腥味,他似乎意识到摇头带来歧义,又慌乱地开口说没事……只是呛到了。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像是勉强从咽喉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自责,你贴着他脖颈才听清,他单薄的锁骨被你的气息打得泛红,他尾音颤抖着说神女阁下……抱歉…… 没关系,我会收拾。你说着捧起他的脸,看见他疲惫又茫然的绿眼,眼眶红肿,生理性的泪水遍布了他微红的脸颊,绯色不知是病出来的还是羞怯来的,软rou少了很多,你心想,越来越不好捏了。 试试再喝一口?你说着用手指抹干他脸上的汤汁,他的绿眼又开始轻微的无神,他最近总是这样,像被疾病夺去了心智,走神越来越严重,你把汤匙再次递到他唇边,那双湿润的绿眼愣了一下才抬眼望向你,眼神几乎是下意识地抗拒,微不可察像风的细语,雨滴打落在绿叶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你忽然发现他一直有意无意地遮挡自己狼狈病痛的部分,那些,他认为丑陋的部分,却被你一览无余,无所……遁形。 他手指紧抓着被褥的边缘,用力到泛白,绿眸带着哀切垂下,光洁的脖颈上还留着透明的水痕,淡金濡湿的发丝垂落在他脸侧,让他显得更加脆弱,你第一次意识到他是不愿你看见这些的,沉默地收回手,他惊异地望向你,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样有些慌乱地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如鲠在喉,好半天才强行挤出一句神女阁下……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小心,很轻柔,像怕惊扰到谁,又带着一点哭腔仿佛在害怕,害怕你的失望,害怕你的抛弃,你拂过他脸侧,手指摩挲过他绯红的眼尾,感到他的神情更加难过,他自从生了病后便总是瞒着你难过,总觉得你看不出来,他断断续续地解释说自己没有想拒绝,不住地观察你神色显得卑微又小心翼翼,他即使成了冕下依旧像以前一样,万事以你的感受优先,但你除了看到他内心深处的不甘时心脏有些闷疼以外,没有其他的情绪。 你只是半搂着他,对他说以后不情愿就说出来,学会拒绝我,以后……你自己喝药吧。你说完看向那个窗户,花开得不错,应该是有学员来照顾过,他一开始显得很好,好像和叶塞大陆一样欣欣向荣,甚至上了几节课,直到有一次为了管理法师塔内务繁忙,熬了太久夜当众晕倒,你才知道他被冰蝶的反噬折磨几乎内脏溃烂,肋骨间满是冰雪好似一个盛满白花的瓶子。 那股冷意从此和他共生,他从未说过一句抱怨,甘愿退居,当着个名头上的冕下还有些愧疚,要求别人给他送来些笔头工作,被你戏称床榻冕下,也只是温润地笑笑说神女阁下喜欢这个称呼就好。 他病情恶化后再也没提起过笔,也提不起来,咳血时的血滴还滴落在那卷卷宗上,风干的红像雪地里开出的梅花。 他的气息很紊乱,就像那日你们在雪地里,他强撑着施完法术后倒在你怀里,你那时候第一次这样近地抱着他,感受到他的所有重量,比你想象中轻了太多,单薄了太多,他呼吸越来越微弱,白汽模糊了他血迹斑斑的眉眼,你伸手抚开他被血黏连的发丝,只看见一双依旧温和纯粹,却比初见时黯淡太多的绿眼,像一片湖倒映着你的身影,和身后的星空。 你察觉到他的眼睛很美,察觉到自己哭了,他的眼睛撒满碎光的时候犹如晚星隙过。 你后来想他那时候那个强撑的笑,大概是因为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那片雪地里,死在叶塞永无止尽的寒冬里,他的笑带着一种柔和的遗憾和惋惜,带着一种残酷的欣慰,他显得太易逝,却还是为了你活下来。 他单手舀起汤药送到唇边,有些难吞咽的药水溢出嘴角,他另一只手被你握在手心,很凉很瘦,还有些抖,你总觉得抓不住,他试图用力回握你,但还是显得无力,他只能尽力捏捏你的手指安慰你,或者说安慰你们,窗外传来几声鸟鸣,让死寂稍微散去。 空荡荡的碗躺在你手心,就像他过轻的重量,他总是笑着目送你,今天也没有例外,你走出几步,又有些担忧地回头。 他在尚未开始热的孟夏里轻笑,风带着残春的冷意,光线斑驳地撒在他膝盖上,让他的身影呈现一种模糊的金色,像褪色的回忆,又像梦里他不可能再去的海边,每一粒沙都在准备狂欢迎接夏日,独他一人孤守窗边,学徒们挥手向他问号,他也挥手向他们问好。 你走出法师塔才感受到天气愈发的热,原来真的夏天了,你看着那一角晴天想。 盛夏的时候他病情严重到不仅无法下床,甚至无法动弹,只要动一点,骨缝间的冰楞就会让他的腿像被刀割了一样疼痛,他咬破唇血迹流到锁骨才强忍着没有惨叫出来,于是他更加依赖你的照顾了。 天气已经很热,他身上冒了不少汗,身体却还是很冷,像一块冰,你帮他排泄,他一开始很难为情,甚至连脱下亵裤都显得犹豫,脸涨得通红就像又发了一场烧,后来才学会放松自己任由你掰开他白嫩的腿侧扶着他前端让液体灌入夜壶,他还是在发抖,像渐渐习惯了你的照顾,却习惯不了依赖你,你什么也没说只是尽量不幅度轻地将他笔直的两条腿塞回被窝。 法师塔外的天空放着震耳欲聋的烟花,却又显得遥远,不明晰,犹如隔着一层玻璃雾蒙流过雨滴的花,他突发急症趴在床沿干呕,涎水和泪水浆糊一样胡乱涂抹在他青白湿润的脸颊上,你为了照顾他没能去看,只能在昏暗的墙壁内听见外面的轰隆声,一阵一阵像是要敲开谁的门那样,人们的声音在远处日夜不停。 抱歉,他忽然说,带着疲惫和愈发重的自责,你甚至从里面听出了一点自厌,他的手紧抓着自己的手臂,陷入皮肤的指甲不自觉留下自残一样的白痕,因为腿不能动只能侧躺着,灯火摇曳着难以勾勒他的轮廓,你为了照顾他敏感极易落泪疼痛的眼膜,已经吹灭了大部分蜡烛,便更显朦胧孤单,只有月光还照常拜访,他在墙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悲伤的剪影。 你还是没有回答。 轰隆声逐渐散去,像潮水缓慢落潮,他轻呼出一口气,就像半个暗藏的叹息,他在一片静默中忽然笑着说你今天带回来的花很漂亮。 是雏菊,对吗?他笑着问,你忍着喉咙的干涩短促地回答,是。 他又笑了几声,哑得可怜,你意识到喉咙干涩的不只是你,你用手臂紧紧抱住了他,仿佛要把他嵌进肋骨,他的呼吸,他微热的皮肤,他颤抖的淡色发梢,都与你相拥而眠,不知道是多少次这样做,无论是还很害羞,支支吾吾又惊喜地问神女阁下可以吗的时候,还是习惯了用手拂过你的背哄你的时候,他总是会自然地回抱你,你难以想象他会不会有一天连回抱都做不到。 你们谁都知道药治症不治根,反噬不是什么病菌侵入人体的异常发应,而是他赖以生存的愿望变了质,卡在他咽喉最柔软的地方叫他等死。 你轻声唤他,路辰,他轻柔温和地嗯了一声作答应,任由你牵上他的手,他的掌纹犹如金属上雕镂的花藤微凉贴着你手心,短短的一根线仿佛喻示着他短暂好似流星隙尾的生命,你在他手心一边轻轻用指甲勾勒一边用言语描绘你印象里烟花的模样,你没剪指甲,刮划的触感因为轻只有微微的痒意,和他对待自己不同,你珍视他,就像他珍视你一样,你嘴里的烟火璀璨斑斓,像腐朽的天在灿烂中死去,爆发出火星的泪滴。 他手心还带着病痛的冷意,有些颤抖,房间内的空气还很闷热,让人不自觉在肺部呼吸进无边guntang的烟尘,和热烈的光芒,他勉强支起身子让你能靠在他肩膀说话,气息颤动着好似一切都随着你语言而震动,他感受到你比他高很多的温度和你发丝扫过他颈窝的颤栗,焰火偶尔从窗的边沿闪过,像流星惨白色的弧光划过他微垂的眼睑。 ……它是夏日里最漂亮的花,等你好了,就去看看吧。你说着,吻上他颤动犹如蝶翼的眼睫,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再次笑了,绿眼泛着潋滟的水光,让你想到开在水里飘落不尽的…… 无根花。 到了秋天他开始多梦,常常睡不着觉,迷迷糊糊熬到天明,等待晨光孤单地将他昏沉的脑袋抛入无意义的另一个等待,等待死亡,即使睡着了也会忽地惊醒在无边的暗夜里,落叶只发出被人踩过的微响,其余只有一片夜的缄默。 你为了防止他某天因为噩梦流泪把自己闷死在枕头里睡在他旁边,他不想打扰你,一个人望着房间里摇曳晦暗不明的烛火,脆弱的眼球隔着薄薄的眼皮被微光刺出眼泪,他好像越来越不习惯直视光源。 你也睡得不安稳,自从他病倒,法师塔的内务几乎被你包揽大半,理由是交给别人不放心,他尊重你的决定,但看见你眼底的乌黑时,还是感到难过又心疼,甚至开始忍不住有些后悔当初对你表明心意。 如果不和他在一起,你是不是就不用去照顾一个废人和法师塔?他知道这样的想法不对,你知道了一定会生气,却控制不住,这种想法像是棘刺一样蔓延进他被冰楞充塞得几乎瘫痪的内脏,刺得他生疼又缓解了他另一种苦痛,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每一寸呼吸都带着雪花,每一次闭眼都是旧日幻影对他的谴责。 他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像希琳那样无辜死去的人,想起人们的期盼与绝望,他也曾是其中一员,深陷命运的枷锁,学徒进来时他还是那个人们的灯塔,那个路辰冕下,谁都可以倒下,他不该,可偏偏是他。 他也许从来没有摆脱过那份枷锁,是责任,是归宿,是他注定反噬的源头,法师本就是原罪的延伸。 他不是那种喜欢埋怨命运的人,也从未信过神,只是怕看你受不应受的苦,他在夜里注视着你安静的侧脸,想到曾经有一个学徒问他信不信神。 神吗?听起来虚无缥缈,他只听过白银骑士曾被当作神崇拜,但那人肯定不是神,可是,神,该是什么样的呢?他只是想了一会就温柔地摸过那孩子的脑袋,眼神不知望向何处,轻轻地回应道,我信一个……也许是神明的事物。 我信仰一个奇迹,他记得他当时这样回答。 窗外开始破晓,秋天的天色更加澄澈,火红的落叶飘了满窗,想必是枫树开始思念起艳阳而穿上的衣服,他总觉得眼睛酸痛,几乎要睁不开,只能模糊地看见你的影子,感到你的温度,听见你关切的话语,他的视线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属于你的影子,像风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无孔不入而他甘之如饴。 他总觉得被你救下,救了太多次,拥有了他太多他本想都不敢想的吻,救了整个叶塞大陆,人们能在这里享受春光,不再害怕冬天,冬天只是春日到来前的幕布,到来前飞过的白鸟,他心想,这是一个奇迹。 也许……你就是他的神明,他看着你担忧地为他掖好被子,窗外的花落下几瓣淡红,落过你手边,静谧而平常的画面,像一幅他珍藏无数年的画,他忽然理解了人们的虔诚。 那是一种向往……一种,爱。 他还是在见缝插针地工作,即使下身彻底不能用,甚至连腰都开始不能动,脊椎被冰冻了一样,他用着各种方式打听人们探索海洋的进度,手握不起笔就口述让他人替他写下,写完后有些愧疚又感激地对替他写的人说谢谢,留下了一堆手稿,就堆在床头,比他枕起的头高出了一大截。 你给他带些糖吃,说是缓解病痛,很甜的蜂蜜糖,甚至有点齁,但他吃得很开心,轻声对你道谢,每一块都嚼得格外仔细,你吃了几块舌胆有点发苦,抱怨那帮做糖的人不知道调节甜度,路辰却只是歪了歪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 他走神的次数更加多,甚至只是你没和他说话一会他便走神了,你叫他几次他需要一会才能反应过来下意识应下一声,眼神甚至没有看向你,他的脊骨有些凸出,应该是瘦出来的,摸的时候总感到它们坚硬仿佛要挣脱出苍白柔软犹如幽灵一样的皮rou,生出花一般的羽翼,他紧闭着眼睛时犹如一个受难却依旧美丽的天使,蜷缩在被褥里仿佛他的灵魂都即将飞去,让你惶恐。 你某一次带了一束玫瑰,已经是冬天,这是你特意嘱咐人用特殊方法留下的,就当过个错过的情人节,他的绿眼带着迷离的水色,也许是没睡醒。 他的手已经无法动弹,好似一个逐渐枯萎的盆栽,植物的枝条无力颓废地垂在外面,冰雪蔓延进窗子,你死死关上窗户挡住狂风,希望阻隔什么,也许是一个没有理由的诅咒。 他已经只能由你喂药,你开玩笑一样含了一口汤药,这也太苦了——你咬着牙吐槽,他忍不住轻笑起来,连眼睛都眯起来,你咕哝着用嘴渡给他微张的唇,他红着脸小声地,含糊地叫你神女阁下,还是乖乖被你吻上,他身上带着抹不去的药香,唇瓣带着久病的青白,很凉,像刚落了霜的花瓣。 你轻轻舔吻着他柔软的唇瓣,到齿尖,到内部紧绷的软rou,他小心地回吻你,呼吸交融在冬天呼出的白汽里,他很久没有接吻,有些喘不过气,你扶着他的脸加深这个吻,他皮肤带着滑腻的触感,因为久不出门显得过于苍白,发丝散落在你指间,他纤长的眼睫颤动着扫过你眼皮,带来些微妙的痒意,涎水溢出嘴角,你按着他的后脑勺交换了一个绵长又纯粹的吻。 你只离开了他唇瓣一点就算结束了吻,鼻尖还萦绕着他身上的清香,抵着他汗湿的额头望进他垂下的眼,望进一片铺满碎光的青绿,和从前别无二致,窗外的枝条早已萧败,只余下攀绕扎根的枯枝犹如淡色天际的裂缝,室内的绿意只剩一束开得不合时宜的玫瑰,屋内烧了暖炉依旧显出几分寒冷。 你听得见窗外的声音吗?你忽然说,几乎贴紧他耳廓发声,他闻见你身上的花香和雪水味,还有一丝轮船的机油味和海腥味,他意识到之前他和你一起定下的出海日就在今天,却可惜了你们都去不了,他是久卧病床,你是自愿不去。 他轻轻喘息着问什么声音,你说,是雨声。 他愣了一下,望向别处,雨滴落在窗框只发出轻微的水声,从窗沿溢出雨腥味浸湿了白色单调的墙,连门板上都生了密集的霉,扩散成一片阴影,声音既远又近,窸窸窣窣,生生不息,他只闻到那春日提前到来的潮湿,却没有听见那声音。 你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头顶的发丝有些卷曲,发丝黯淡如褪色的瓷器,问听见了吗? 他说,听见了。 屋内的炉火烧得茂盛,焰苗摇曳着在花纹繁杂的窗帘下浮动,这是一个冬日里难得的雨天,意外得比雪天还冷,你给他披上你亲手织的围巾,边缘缝得粗糙,针脚也笨手笨脚,他却似乎很喜欢,有些惊喜又带着心疼地说这是……您缝的吗?神女阁下无需…… 你不由分说地把围巾缠紧在他脖颈里,把他半张脸都盖住,露出眼下绯红的一片,眨着眼睛难以置信一样反复用下颚感受着围巾柔软温暖的触感,绿眼泛着潋滟像受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望向你,他总是这样愧疚,不舍你付出,又容易感动。 他埋在围巾里,声音闷闷的有些含糊,他轻声开口说,春天要到了。 是啊,再过几天就要开始变暖了,湖面的冰会融化,水面开始泛起涟漪,那时候钓上的鱼最是鲜美,rou质滑嫩不腻,我正可以给你带点尝尝。你说着,把被吹开的窗帘拉上。 他似乎没怎么听清,只是应下,顿了顿又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说也许是因为我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寒冬,总觉得春日显得遥远,就像一个奇迹。 那时候的春日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童年的梦,蛊人却再无人触碰,春日只蜗居在皇城,到后来只蜗居在皇宫,一点一点,像被蚕食了一样,海不再是海……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的冰。 但是您来到这后,一切开始变得不同,神女阁下,您……是叶塞大陆的奇迹。 也是我的奇迹,他心想,没把这半句话说出口。 你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看着他的侧脸,因为围巾的温暖而变得红润,耳饰没有取下,花枝开在他鬓边都烂漫几分,又清雅内敛,好似他温润的眼和眼尾一抹飞红。 这让你忽然觉得,他即将消逝在如水的记忆里。 时间差不多过了半晌,雨也渐渐停了,你停在门前,那是一道太窄的门,从法师塔上来永远都只能通过这道门,门后连接着长长的走廊和阶梯,像一个必然的无法逃避的选择,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你最后望了回去,他的床正对着门,你可以看清所有关于他的东西,他的手紧抓着围巾,额头泥泞潮湿,有些浮肿的眼睑垂下,似乎已经睡着。 你什么也没说,推开了门。 你又一次来到了门前。 门后是一个很简单的房间,你比谁都清楚,家具只设置了一张边缘绣了一点碎花的小床,一张被磨损了边角的桌椅,有些裂缝但依旧精致清雅的花瓶,离右边的床头很近,插着你昨日摘下的花,飘出无需回忆的清淡花香,幽远得像窗外的落日,可以从它绽放的姿态看出这里的主人很爱花,或者爱送花的人。 往左一些则是夹了航海设计图的老旧脱线的书籍,一个小巧的桂花茶杯,一支用了很久笔头染了墨汁的羽毛笔,在粗糙沉淀的羊皮纸上晕出一块黑白的,不规则的墨花。 你每一次来都会留下些什么,房间里的大部分细碎的东西都是这样添置的,你带了些零食,因为是偶然兴起没有提前问他的口味,只是带了他以前给你带过的像焦糖蛋奶冻之类的甜食,摆在床头,他有时还没醒,半张脸埋在被褥里,淡金的长睫随着光线浮动,在脸上投下一小块暗色的阴影。 柜子上还有一些杂物,一面女式的镜子,他曾经和你说过那是希琳最喜欢用的镜子,因为边缘有刻她喜欢的鸢尾花,希琳最爱在初春的时候带着那面小镜子在花园里闲坐,一坐就是几小时,右边则是一个破旧的弓弩,上了油有些滑腻,是扎克小的时候交付给他的,后来一直不肯要回去。 再旁边还有阿萝拉的蝴蝶结,冕下的印章,九席褪色的徽章,最深处则是你送给他的巧克力,是你原本世界带过来的,显得突兀,他之前一直珍惜着不是很舍得吃,你说这是你的心意他必须吃他才一小口一小口仔细地吃。 他其实吃不惯可可脂过于甜腻的味道,但他吃得很干净,指尖沾了一点水,轻轻舔净嘴唇,又抬眼望着你笑,说好吃,你后来知道他那时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 过期的绝缘胶让空气中稍暖的水汽飘散进塑料袋里,让沾了点巧克力边缘的盒子斑驳生了霉,附在心形的孔洞上竟显得更加空荡荡。 你又站了一会,听见阁楼下有人议论航海的事情,莫名想到你最开始回来这里时,他还没有病倒,还没有被那些冰夺去行动能力时,他曾经在下了课后,还没有脱离你竟然回来的惊喜,有些期望地看向你又不敢直视,手指轻轻地交缠着,缝隙里满是柔和的阳光。 那也是一个不错的春日,你们散步在曾经的皇宫后花园,他也穿着曾经那套洗得发白的法师塔制服,带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了些果蔬和牛奶,他讲述着如今的叶塞大陆,讲述着人们如何因为春天喜极而泣,在阳台上歌舞着宴席开了三天三夜也没有完。 你看见白而柔软的蒲公英飞过他脸侧,有些痒,他笑着好像也要和它们一样飞去,同它们嬉戏,空气四散着露水的味道和他轻柔带着自豪和欣慰的声音,风吹拂着把他发丝抚得摇曳,叫他回神,他回望你的目光,忽然红了脸。 到了晚上你非要睡在他屋里,不肯去他说的准备得更好的客房,他说这里的设置简陋不好待客,又似乎很高兴,选了一套缝了小猫刚熨好的的床单铺平在床板上,还很暖,像孵鸟蛋的小窝。 你看着他认真写字的侧脸,在他旁边的玻璃呼了一口气写写画画,他眼睫颤动一下,偏过头,正看见玻璃上三笔画出的简陋笑脸,你看见他愣了一下,又在旁边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你在回忆外的窗边又看见蓝天,就像腐烂的鲸骨,他到不了的海岸,枯萎的蓝色满天星。 你又梦见了那个晚上,他被疼醒在你怀里,夜里黑灯瞎火,你只能听见他局促无措的呼吸声,拍了一会肩也没有平复下来,他忍着痛艰难地转过身,你隐约看见他和从前一样的绿眼。 我其实……不想死。他带着微哑的呜咽揽住你的脖颈,声音轻又难过,你难以想象他带着怎样悲伤的眼神被你搂进怀里,他如何带着叫他呼吸困难的病痛强撑着自己近乎虔诚地抬起头,吻上你的侧脸,那湿润的触感不知是他愈发微弱的气息凝结成水珠,还是昨夜尚未蒸发的冷汗。 我不想看见您……为我伤心,神女阁下。他轻轻闭上眼,尽全力想要抱住你,但力道太轻反而像一个堪堪把你环住的阻拦,你本以为他已经哭了,摸向他眼睑才发现是干的,他没有哭,只是难过地快哭了,连肩膀都在发抖。 夜里比较冷,你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他的身体,他在闷闷的空气里想自己也许还是太自私了,万一你把他当真,为他痛苦了怎么办,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应该为了他负担这么多。 你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想着他现在的手臂实在是过于瘦弱,像他很久以前在贫民窟时的营养不良,他兜兜转转回了原地,晚上需要你抱着才能勉强睡好,他一开始觉得这样不合适,但最后还是默许了一次又一次的温暖,也许是他在贪恋这种温暖,像一个小孩一样把手臂折叠在胸前,从来不敢越线又闻见你的气息在夜里格外明显。 神女阁下……我……你越过他的颤抖抚上他微湿的发间,他的手猛得紧抓又脱力松开,只在你衣服上留下褶皱,他贪恋一样脸埋进你肩膀,他总感到你身上带着花香,让他无端想到他许久未去也再没机会去的花园,种给希琳的花今年不知道有没有开,冕下的枫树常年染得火红,为你栽的花无人裁剪也许爬满了那个飞过鸟雀的窗子,遗憾也落了满窗。 他感到蔓延的怅惘,你抱着他,只感到他冷得刺骨,就像星星,分明发着光,就似他永不移开的眼神,却是冷的。 我想陪着……你,一路与你同行。他不知是在安慰你,还是仅仅述说自己的愿望,也许都没有差别,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心想。 他的愿望也总似寂寞的星辰,残忍,浪漫,孤寂,像夜里一盏灯忽地熄灭,提醒远行的旅人该回梦乡,你从未这样清晰地感受到他生命的流逝,像在梦的边缘偶然望见他垂眼时隐约的笑意,轻似流云,又像多少年前你抱着几乎冻僵的他,在逃亡途中的篝火旁取暖,你手上有冻疮,他手上也有,他堪堪维持着法术通红的手用披肩紧紧裹住你。 会没事的,他说,火焰不断摇曳,只映照出不比现在更加瘦弱的身躯一半,你只感到光芒温暖而不灼人,像他的生命在安静燃烧。 你与他十指相扣,感到他的愿望在轻轻鼓动,于是你吻上他脸侧,试图传递那份震颤,他轻笑起来,眼眸犹如星河,你却突兀地尝到泪水的涩味,叫人恍惚,而你现在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体,走到那个他三年前曾经每日站在那里远望你的窗子前,飞鸟不知所踪,冒险的船帆尚且只差缝一角就可以启航,你却没有勇气靠上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脏是否像那夜的灯火一样彻底熄灭。 失去他法力呵护的花是否会忽然凋谢,他是否就这样安息在他踏上无数次的冻土,你忽然不想再想下去了。 他还是很轻,像一片飘落的羽,你却又觉得重。 你简单地把他葬进了他的花园,因为他说过不想葬进墓园里专门划分出来的属于冕下的土地,他觉得自己没有尽了法师塔冕下的责任所以不愿,但还是按照礼仪留了一个衣冠冢,写的书已经陆陆续续出版,你为了搞定他手稿走过法师塔的时候发现叶塞确实在变得更加好,科技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比你的老家还快,你曾经和他谈论过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多年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怪物的侵扰,叶塞的人民总是迫切地想要更加强大,可以保护住自己,保护住春天,也许是冬天造就了他们,但你记得路辰的回答。 他说,冬天本身不可原谅,它带走了太多至亲的生命,毁去了太多无辜之人的生活,但即使如此,人们在知道自己渺小的情况下,依旧义无反顾地反抗,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为了最平常的生活而努力活下去。 人们该感谢的不是冬日,不是命运,不是捏造的神明,而是他们自己所创造的奇迹。 夜幕恍如潮汐而至,随之寂静的是他的呼吸,他精疲力尽,枯萎的花湿漉漉地落在他发顶。 那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离开床榻,你心想,一时间怅然若失。 你站在你亲手立的简陋碑前,下面埋着他为叶塞做过的努力,他在命运前的逃亡和挣扎,还有属于春天的花蕾,他与你曾经的所有过往都终究要化为尘埃,他腐朽的身躯和早已飞去的灵魂,你给他简单拟了墓志铭,“我将春光葬进你墓里,你的遗愿好似眼睛,铭刻在命运的门扉。” 你从梦中醒来,又是一个平常的早晨,窄门再无人推开,等待着下一个引领人们前进的人,你烧完了他的遗物,只留下一些手稿。 黑烟浓密弥漫在身旁,你打开窗让它们逃离,却在扑面的花香里,意识到这又是一个他最期盼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