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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大,他不凡,他像是一堵墙,把推攘挤拉、高声喧哗都挡在了墙外。这样司芃才能专注地点香。大概是沾了细雨,线香点燃的过程有点长,水汽在线香前端的青烟里蒸腾完毕,才有了星星点点的火花。司芃先把凌彦齐的三只香递回去。凌彦齐接过香。他看四周,喧嚣杂乱中,众人上香程序各有不同,也分不清谁懂谁不懂。他迟疑一会,并未拜佛,直接把三根香一块插在香炉里。对这些外在形式,他一向无所谓,他料定佛祖也如是。他要真是神明,就该知道,今夜在它面前来来往往的数万人,未必个个都虔诚。司芃看在眼里,也不做声,只将点燃的香举到前额。不同于大多数香客的三只香,她只有一只香,一只香只求平安。她闭上双眼。有人曾谆谆教诲,拜佛请愿,最好是跪拜。可惜上香的人潮太过汹涌,寺庙把蒲团都撤了。不要拘泥形式,心中有菩萨就行,有人也这么和她说过。不再理会身边这片乱糟糟的世界,像是一种进入的仪式,司芃回到黑白分明的世界里:那个头发梳得一尘不染的老妇,那个大年初一也会将她打扮一新的老妇,会拎一只篮子,带她的小花上灵芝山。年幼的小花嫌上山路太难走,不是噘嘴就是耍赖躺在地上。非要老妇变戏法一样,从篮子里拿出煮好的茶叶蛋、晒好的桂圆干、还有炸得酥脆的猫耳朵,一路哄骗着上山。到了那破败的寺里,香炉里只有孤零零的十来炷香。小花坐在年久未修的门槛上,边吐桂圆核,边看她的阿婆拜佛。老妇总是把香举在额前,闭目念词。她不解:“阿婆,你在跟神仙讲话么?神仙都听得到么?”老妇没有理她,专注地拜她的神,等从蒲团上支起身子才说:“当然啦,菩萨什么都听得到。向菩萨请愿时不要想别的事,要报清楚自己的姓名和居所,还有请的什么愿。”“那你请了什么愿?”“当然是要你爸爸mama平平安安,早点回国来,带我的小花玩。”小花当然高兴了。“好啊,阿婆,你再和菩萨讲,让他们多带点好吃的糖果回来,还要好多好多的榴莲干。”这些可都是进口的稀罕货,够她炫耀一阵子了。司芃想着,那么多年来往这山寺,老妇向菩萨许了好多的愿。她的女儿女婿回国了,她就拜佛求他们事业发达。他们的事业发达了,她又求菩萨保佑他们夫妻恩爱,女儿身体健康,还有她的小花要乖乖听话。可等到她生了重病,却不再拜佛。不再每逢初一十五上灵芝山寺烧香,就连家里佛龛里供着的菩萨,也不请了。小花那时已经大了,知道求菩萨,不再是个灵验的事。但她想,那也许是会让心里好过,走得安稳的神明。她和老妇说,我上山帮你去请愿去。老妇摇摇头,她说不可以贪得无厌了,菩萨已答应我太多事。到灯尽油枯之时,她将小花叫到床边,说:“我这一生,许了太多的愿,其实想来想去,好多的愿都没去请的必要。人这一生,最难得是平安健康。”老妇还说:“小花,等阿婆走了,你每个大年初一都去灵芝山寺上香。一年里的头香是最灵验的。”小花点头:“我会去的,我每年都去那里上香,拜你,还有mama。”她的心中,那些乌金木然的菩萨是没什么好拜的。老妇摇头:“阿婆不要你拜。我只怕我走了,没有人会好好照顾你。你去拜菩萨,让菩萨保佑你平安。知不知啊?”那时的小花还不觉得有伤痛,只像灵芝山寺那些破旧的菩萨一样,木然地点了点头。好多事情,比方说陪伴、逝去,她都不懂。好多事情,要长大了,离开了,回想了,人心深处的荒凉与哀怨,才会一点点长出来,长成茂盛无垠的荒原。就好比她阿婆在时,她从未拜过菩萨,她阿婆走了,她便学她的样子,将香举到前额,心里默念:“我叫司芃,也是小花,我住定安村下西巷27栋503室,请求菩萨保佑我这一年平平安安,无祸无灾。还请菩萨替我向mama和阿婆带话,我,这一年,也过得很好。”许完愿了,她将这一根香插入香炉,退回去,双手合十再拜一次。☆、013哪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罢了。——村上春树新年中第一件头等大事完成,司芃吐口气,走到一侧,将拜佛的好位置让出来。一回头,发现这烟雾大到看不见凌彦齐去哪儿了。她站在殿外长廊的木栏上,环顾周围,都没见到他的身影。也许他上完香就走了。司芃还不想下山。这山寺,她来过无数回,她知道哪里清净,哪里有风景。这几年,山上的夜越来越黑。也许是一年年长大,记忆模糊了,就像没被好好保存的照片,那上面的光景颜色越来越淡,便衬得今夜黑了,静了。转过大殿过中院,再到东北角的藏经楼走廊,这里乌漆抹黑,很少有人光顾。在这里还可以远眺更沉默更乌黑的大海。司芃以为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了。离光亮与喜庆太远,她觉得孤单,可太靠近,她又难以适应。等遮挡海洋的摩天大楼也退到身后,山下那个光怪陆离的村子露出全貌,司芃又哑然失笑。果真记忆是最容易出差错的事情。这守岁的夜分明是越来越亮。她仍然只记得这山崖上无言的风和远处寂静的海。细雨停了,她靠着廊柱坐在栏杆上,正好能看到火树银花的定安村。一年中就只有这一天,它的光芒与璀璨,不逊于天海壹城。木走廊里传来轻微稳妥的脚步声,司芃心底也有一丝惊喜,她转头望着阒寂走廊上的身影:“你怎么知道我还没走?”脚步声止住。“猜的。我不也没走?”“我上完香,没有找到你。”不只烟花一年比一年绚烂,山顶的夜风也一年比一冷冽。司芃后悔没听孙莹莹的话,去买一件扛冻点的棉衣。可现在没办法,她宁愿在这里吹山风,也不想走。于是她双手抱着小腿,头偏着枕在膝盖上,尽量减少身体与冷风接触的面积。凌彦齐看着她,想,这样的神态真像一只猫,擅于在黑夜里躲藏的猫,偏偏又好奇天真,想伸只爪子出来,触摸一下世界。他曾养过猫,一只很普通的中华田园猫。他同学家的母猫生了一窝的小奶猫,太多了不好养,于是送他一只。卢思薇不爱任何毛茸茸光溜溜的小动物,他和她叫嚣,宝贝似的养着,养了一年多,就在他以为他是它的绝对主人的时候,它跑了。一个夜晚,毛月亮挂在天上,它跳上院落间的围墙来回踱步。他在庭院里站着,唤:“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