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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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最后一个到的太医,秦子衿来之前,那具尸体已被仔细检查了许多遍。 她有些奇怪,此人显然是行刺未成,既然已被斩杀,为何会如此兴师动众地召集太医前来验伤,又为何连身在宫外的太医也被召进来? 虽如此,她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蹲身,查验过后确认他是毒发而亡,估计在行刺前便抱着必死的心,服了毒药。 聂彩慈脸色苍白,颤抖的手轻抚着床上动弹不得的身体,等待着秦子衿的回应。 “回太后娘娘,此人在行刺前服了毒。”秦子衿俯身说道。 “是何种毒?”她的答案与众人一致,聂彩慈的声音发颤,继续追问。 “此毒隐秘,微臣还需些时日查明。” 聂彩慈不久后便遣退了众人,尸体交由太医院保管查验。 秦子衿刚踏出冷宫,紧接着又被早早等候在外的宫人请往辰昔宫。 偏殿内,念息坐在书桌旁,摇曳的灯火在她灵秀的眉眼上蒙了层淡淡的阴影,青丝如瀑,注视着火光将纸条燃烧殆尽。 “微臣参加辰妃娘娘。”带路的宫人将秦子衿带入殿中后便关门退下,屋内只余二人。她微微抬首,从不曾见过念息这般神情。 念息缓缓起身,重新打量起面前身着官服的女子。冷宫出事后,她第一时间命沉西去查死者身份,方才已收到回信。 死者是周束的旧日部下,名为崔照。因此事涉及周束,沉西的密探调取了些陈年旧事,与死者的身份一同上报。 由此,她意外得知,周束坠崖的那片山底,土壤贫瘠,常年荒芜。那么秦子衿,怎么会去那里采药,又正好遇上重伤的周束? 念息心里一片寒凉,她对秦子衿一直真诚相待,所以不曾暗地调查她的过往来历,但如今看来,或许是她看走了眼。 不过当务之急,并非弄清秦子衿真实身份,而是崔照的身份公之于众只是时间问题,刺杀太后的罪名非同小可,她有一种预感,有人故意要拉周束下水。 碍于身份,虽然她明面上不能对周束太过上心,但私底下一直留意着他的状态,秦子衿对他确实上心,甚至说多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也不为过。 虽不知她与周束重伤之间有怎样的关联,可她至少不想让他死,也并未折磨过他。 “起来吧。”念息收去眼中情绪,将人扶起。 “娘娘深夜召见...” “本宫方才已经下旨,命你为长明阁常驻太医,无诏不得踏出长明阁半步...”她盯着秦子衿有些错愕的眼睛,停顿半刻,继续说道,“但若周将军身体好转,想出门散心,你自然是可以陪同。” “娘娘...微臣不知...”秦子衿听着她冷硬的语气,她是第一次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莫非... 怎么可能...她做过的事,一向不留痕迹,即便哪日周束受伤之事被人看出蹊跷,也绝查不到她的身上。 念息冷冷地转过身,与她拉开距离:“世事皆有因果,本宫暂不追究,是顾及周将军。周将军受伤一事,如今看来多有蹊跷,本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但无论结果如何,周将军活着一日,安好一日,仍爱惜你一日,本宫便不会动你。此后,你且好自为之。” 秦子衿袖中的手紧紧攥住,心咚咚跳着,嘴唇抿得发白。 这段时间,她渐渐明白友情的含义,可刚懂得,便又猝不及防地失去。 至于周束,那早已成为她心口的一根刺,时时牵动,时时疼痛,她盼他能安稳度过余生,也知他不愿被自己看见狼狈。 “娘娘误会了,周将军对微臣只有昔日主仆之谊,微臣...不敢高攀。” “主仆之谊...”念息笑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那日太医院选举,本宫送来的衣裙是受周将军所托。另外,你在复试时诊断的那位病人,好好想想是谁。谁会为你挺身而出,谁会在太医院有完整的脉案,谁会...病得那般沉重?” 一瞬间,秦子衿如同五雷轰顶,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 她眼眶通红,杀人都未曾抖过的手此刻颤抖不止。 “当然,本宫尊重周将军,就像曾经尊重你一般,并未过多调查,一切只是本宫猜测,你尽可去核实。只是今日谈话,周将军不必知晓,他过得太苦了,堂堂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需要的不是怜悯施舍,不是愧疚报恩。本宫不知你对他是何心思,但本宫...希望他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得偿所愿。” “还有,冷宫遇刺之事,有人想拉他下水,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平,你好好陪着他。” 秦子衿被侍卫护送着去了长明阁,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念息的话将她原以为坚不可摧的盔甲一击而溃。 她步履踉跄,只觉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若今夜有人想取她性命,只会是手到擒来。 侍卫离去后,她默默推开之前住过的厢房,里面陈设如旧,像是每日都有人细心打扫,一尘不染。 鬼使神差地,她走进周束的寝殿。偌大的屋子里没有留一名宫人侍候,炭火烧得极旺,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 掀开厚重的帘幕,她拎着一盏灯,手还在微微颤着。少年苍白的脸颊赫然入目,眼眶深陷,身形较上次相见时又消瘦不少。 秦子衿强忍住抽泣,轻轻捋了捋他额前散落的发丝。他不能再消瘦下去了,以这般趋势衰弱,便离白骨一具不远了。 她将被子打开一些,看见那双枯瘦萎缩的腿时,痛苦地移开眼睛。那人下身赤裸,榻上铺着一张宽大的尿垫,上面清晰可见带血的稀便,胯间没力气的小东西正艰难地吐出一两滴浓黄。 她胸口一阵阵扯着痛,脉案上写不出这副残态,看诊太医口中的状态平稳原来是指半死不活的平稳。 他虽重残,却有着极尊贵的地位,明明可以活得比这舒坦百倍,为何却总要把所有人都赶走,自我折磨? 秦子衿不动声色地帮他把被子盖好,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