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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到下午,她背了篓子替老寡妇上山打猪草,正在山坡上割菜,忽然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什么都不记得了。当她醒来,头疼欲裂,发热得更厉害,转眼张望,自己竟已在家里。门口响起说话声,依稀是村里药农,“……幸亏我采药经过,万一无人发现,小孩子夜里独个儿在山上,怕不教野狗吃了?”原大郎夫妻连声道谢,“真谢谢您了,大老远背她回来,这些鸡蛋小意思,就收下吧。”“我多事说一句,孩子小,劳累太过,当心落下病根,比如将来身量长不大……”原婉然由大人对话忆起前情,自己打猪草时病累不支,晕倒了。她忘了身上不适,笑眯眯想道,我生病啦,病得晕倒,娘再不会误会我装病躲懒。一会儿她的母亲的足音由门口响回寝间,原婉然坐在床上,屏气凝神等待。其时夕阳西下,农家矮小,屋内昏暗,她对黑暗的惧怕教满心欢喜压了下去。等了这么久,终于轮到自己生病了,她心脏怦然,睁大眼睛要看清母亲神色,那和蔼的微笑,怜惜的目光……“啪。”母亲黑着脸,一巴掌拍在她幼小肩上,她身子虚软,经这一拍,歪倒床上。第八十五章:休想我放过你|POPO原创市集原婉然呆了,耳里传来母亲变了腔的粗砺话音:“惹祸精,专给家里添麻烦,没挣到钱,反倒害家里赔鸡蛋。”她缓缓支起身子,抬头凝注母亲查看。果真没有一丝温情等着自己,母亲满面无非怨怼愤怒。母女俩四目相接,不知为何,她的母亲愣住了,现出一抹心虚歉疚。然而一眨眼,她彷佛觉得这点惭愧可耻可气,必须扳回一城,於是重整旗鼓板起脸,伸手再打几下。原婉然低头任凭拍打,眼泪大滴大滴无声坠落。留在山上给野狗吃了倒好,好歹她还能作梦,只要生病,母亲便会待她好些。原大郎不慌不忙踱进房里,“别打了,孩子不是存心生病。让她休息一晚,明儿照样下地就行了。”他递给原婉然一只碗,“来,二丫头,喝热水,喝热水便能好。”当晚原婉然蜷在被窝里,将眼睛拭了又拭,眼泪始终停不下来。夜间万籁俱寂,一家人同睡炕上,母亲与兄长近在身旁,於她却形同陌路,相隔千里。她心绪凄凉,无法合眼,只得专心聆听炕上一角来自父亲的呼噜声,这个家,也就父亲还在乎自己。翌日早起,她出了红疹,原大娘一见便认出,这是前不久发生在原智勇身上,令全家心惊胆跳的水痘。原大郎闻知此事,二话不说,把原婉然连同她身上打了许多补钉的被子一把挟在臂下,带往屋外。“孩儿他爹?”原大娘疑问。“二丫头不能留。”原大郎道:“她待在屋里,会把病气过给勇儿。”“勇儿出过水痘了。”“我听说,极少的人出了水痘,还会出第二回。儿子要紧,不能冒险。”就这样,原婉然给关进柴房,父母去了田里,兄长上学,无人理会她哭泣。柴房幽暗,一垛垛柴禾靠墙堆积,木头腐朽味混杂地面的尘土味,屋角蜘蛛网四结,地上散落杂物农具。原婉然擦乾眼泪,卷起被子,中了最乾净的柴禾堆搁上,把散置一地的器物挪到角落,又寻到一领卷起靠在角落的破蓆,铺在地上当垫子。整理妥当後,她取下被子坐在蓆上休息,可清闲没多久,便觉嘴乾发苦,肚子咕噜直响。早起她滴水未沾,便给关进柴房,原大郎夫妇赶着下田,亦忘了给她食水。她又病又饿又渴,熬了一日,好容易父母回来,把吃食搁进门里地上便锁上门。柴房窗外,天光一点一点暗下去,夜色如墨在天际晕染开来,恰似恐惧漫过原婉然心头。她使劲拍门:“爹,娘,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生病了。天黑了,那个东西会来。”原家人充耳不闻,她叫喊一阵体力不济,只得坐回地上歇息。这一歇,她病中虚弱,不知不觉睡着了。本来她睡得很沉,不知何因一个哆嗦,醒了过来。柴房漆黑阴冷,淡淡的月光穿过窗栏流泻进来,独个儿待在如此暗处,已叫原婉然肌肤起粟,蓦地她捕捉到屋外窗後另有一番动静。外头似有若无浮动一缕声响,时而游丝一般在空中细微飘过,时而回归沉寂。原婉然留神听去,那彷佛是谁在哭泣。她身上一根根寒毛立了起来,顿时思及天黑以後,最叫她害怕的那种东西正出没,便裹起被子,紧靠硌人的柴禾堆蜷成一团。“谁……谁来……救……”她带了哭音询问,抖得不成声。说时迟那时快,一抹黑影由窗下陡然窜到窗前,是张孩子脸,蓬头乱发翻白眼,脸面扭曲带血。“啊啊啊——”她失声哭叫,尿了出来,“鬼,鬼。”柴房外,原智勇笑到打跌,他面上“血色”来自浆果汁液……原婉然张大眼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滑落。她向着赵野,硬是笑道:“那以後,我没生过一次病。”哪怕发高热、腹泻呕吐,都不算生病。她不能生病,生病要挨打骂、受白眼,弄不好,给关进黑洞洞的柴房。她甚至厌恶开口提及病痛。“那一家……”赵野张嘴要骂原家,碍於原婉然跟它沾亲带故,不得不打住。原婉然抚摸他发鬓,柔声带了一丝哽咽,“其实算不得什么,许多孩子吃过更大苦头,我很幸运了。只是……”她接下来每说一字,勉强挤出的笑意便淹灭一分,“只是我忘不掉,我有用时,爹娘容得下;生了病,他们便翻脸嫌弃……”“婉婉,你怕我会跟你爹娘一般,出事便嫌弃你?”原婉然嘴角抽搐几下,颤声道:“我不怕你,我怕自己。亲生爹娘都不爱的孩子,真的会有人爱吗?”说完,撑不住哭出来,小脸皱成一团低下头去。赵野五脏六腑似受外力揪牢挤压,直欲迸碎。他幼时某一日终於醒悟,生他的那个女人使劲推搡他并非玩闹,而是出自刻骨怨恨,他茶饭不思,羞愧自厌,认作是自身不堪,方才招亲生母亲烦恶如斯。凭什么他的婉婉也要遭这等罪?他捧起原婉然的脸庞,往她的嘴亲了上去。怎么会没有人爱她?他就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