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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含章铺得用心,也许是过分用心,床面和被子已经找不到一丝褶皱了,他还是在慢吞吞地整理。

    “你睡哪里?”殷见群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在他第三次去拂同一个位置时,终于开口问。

    这个小小的家也许比悦阳小区的那个房子还要小一些,一眼就看得完:有三个房间,能住人的只有两个,书房里逼仄地放了两个书架和若干个纸箱子。

    “我就在客厅。”

    “不冷吗?”从她的方向能看到的就是客厅里的红木沙发,只铺着简单的碎花薄坐垫,她又问,“你有被子吗?”

    周含章眼神躲闪:“有的。你就别管了。”

    殷见群往前走一步,问:“换我睡客厅吧?”

    “不行。外面没有暖气,你会冻感冒的。”周含章马上拒绝。

    “那你打算整理到什么时候?”

    她话音刚落,他的脸突然涨红,在她面前他无所遁形。

    周含章猛然转身,发出连串的质问:“我还可以整理很久,我不要走。因为我在等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把我赶走,为什么现在又在为我做这些事,让我根本不可能忘记你。我要在这里呆着,盯着你,不放你走,就像你一开始不放我走一样!”

    他努力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与此同时根本顾不上他的母亲就在隔壁的房间。

    殷见群神色微变,这令人振奋,仿佛困住他的冰面出现了一道裂缝。他看到了希望。

    但他非常清楚,殷见群还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击溃。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往后退,膝后抵上床沿,他失去平衡往后倒,殷见群本能地去搂他的后腰,两人一起倒进被子里,像坠入水面、掀起浪花,周含章刚刚为铺床而付出的(无谓)努力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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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见群就这样重重地撞进他的怀里,他的肋骨感觉到痛,但他只想抱住这个人,贴近她,贪婪地把鼻子探进她的发间闻嗅,像病态的爱猫者,或是一直发情的猫,久违的气息几乎让他发疯,连带着触碰到她身体的皮肤都在发烫、发麻、发痒。她的温度渗到他的身体里,把名为渴望的种子全数唤醒,数量惊人。他想要把殷见群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就在这张他从小睡到大的床上。

    不如说他恨不得她这么做。

    周含章喊了她一声:“群,我——”

    然后他们听见章红梅拧开房门的吱呀声。殷见群一惊,她从周含章怀里挣脱,然后从床上撑起来,背过身去。

    章红梅经过周含章的房间,看着里面两个人一站一躺,愣了一下,打趣着说:“小含,说好了房间让给小殷睡,你不许抢的啊。”

    周含章从床上坐起来,闷闷地答:“我没有。”

    他看向殷见群,殷见群把目光移开,她说:“你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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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含章闷闷地回到客厅。被子单薄,母亲给他找来了一个电暖炉,把身体蜷缩起来确实不会觉得冷了,但副作用是身体的水分过多蒸发,他觉得渴,和疲惫交织,他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际周含章像看到殷见群打开了房门,倚在门边看他。应该是梦吧,她的目光比月光柔和。

    然后殷见群朝他走来。她提起电暖炉上的把手,把它拎远了一点。小心烫,周含章想对她说,可做着梦的人没法说话。

    殷见群弯下腰给他掖了一下被子。他听见她叹气,又感觉到她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痛恨这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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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他们早起送章红梅去医院体检。全面体检需要两天,有一天晚上必须住院。章红梅又开始抗拒,但抵挡不了殷见群和周含章配合极佳的劝说以及“已经付好钱了”这句杀手锏。于是她收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坐上了殷见群的车。

    一旦上了车,章红梅便在车里好奇地到处张望,她在后视镜里和殷见群对视,她感慨地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学开车。小殷开得这么好,真厉害啊。”

    面对夸奖殷见群给出世俗意义上的标准回应,和“改日再约”类似,而语气却显得笨拙:“下次带您到远一点的地方玩。”

    但周含章觉得她是认真的。

    到医院后,他们在护士的带领下到达病房,护士让章红梅换上病号服,女人们同时扭头看向周含章,他想了想,拿着证件去给母亲办理剩下的手续,留殷见群在病房里。

    殷见群站在病床边,她站得很直,像一尊守护神,在章红梅换好衣服后又盯着护士在病床信息卡上写下“章红梅”三个字。在她眼神的威压下护士无声且紧凑地完成所有工作,将体检大致流程及注意事项一一告诉她,殷见群点头记下,道了谢,神情终于放松些,护士推着车离开。然后殷见群便对上了章红梅带笑的眼睛。记忆中商妙未曾这样看过她。

    “谢谢你啊。小殷。”

    “阿姨别客气。”殷见群开口,“叫我群就好,我的朋友这么叫我。”

    章红梅于是叫她“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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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起来是不是有点没精神?”病床对着一面小镜子,章红梅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

    殷见群从包里找出自己常用的口红,旋出一节,用无名指指腹蹭出颜色,小心地涂抹在章红梅的嘴唇上。

    章红梅对着镜子看自己,一时移不开眼睛,不好意思地问:“这颜色适合我吗?”

    “适合,阿姨很漂亮。”殷见群说,她的诚恳带着一种天生的说服力。

    “我拍婚纱照的时候也涂的这个颜色的口红。”章红梅冲她笑。

    “我想像得到您那个时候的样子。”一位新娘,美得不可一世,对命运即将奉上的贺礼毫无知觉。也许那场婚姻带给她最好的事情就是周含章的出生,以至于她现在想起都带着笑。

    “小群的家里人怎么样?”章红梅问。

    殷见群顿了顿:“我没有家人。”

    没等章红梅开口,她紧接着说:“如果我有,我会为他做任何事。”

    章红梅抿了抿嘴,某种程度上这个习惯她也在周含章身上见过。章红梅朝她张开双臂,她怔了两秒,然后她拥上去。章红梅轻拍她的背,像母亲安抚刚出生的不断啼哭的婴儿。这个拥抱既短暂又漫长,结束时殷见群看见站在门口的周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