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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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搬进那日来时发现的蹊跷,十六很是警醒了一段时日。可接下来这段时间,却不仅风平浪静,甚至可以说是歌舞升平。那位忠义侯的独子薛翼,倒算是践行了在薛老夫人面前许的诺。不知当真是近日京城里盛会颇多,还是这位公子哥交友广泛,没几日的功夫,便递了不少的帖子过来邀李玄慈,不是诗会便是踏青。且这里面似乎颇有些花头,便拿这踏青来说,明明春日都消逝得差不多,天热得叫人骨头发懒,也依然寻了探春宴的名头,想要热闹一番。李玄慈捏着那字迹文雅的帖子,轻捻了一下,用的是催金墨、十色牋,倒是讲究,看来接这帖子的人,非富极贵。废了这么多心思,李玄慈瞧着却不为所动,只将那帖子接了过来,随意地丢于桌几之上。“自以为是的蠢货。”十六并不太懂这些笺子上的玄虚,只觉得上面的描金花样十分精巧,打开来一看,一股极淡的香味透了过来,真是讲究得很。薛翼做事想得倒细,因着李玄慈身份贵重,甚至还替他寻了薛家老夫人表亲的名头,来遮掩身份。“这样瞧着,是铁了心要请你入瓮了。”不知为何,十六瞧着有些幸灾乐祸,捏着那帖子,轻轻斜飞了个眼神过去。他眼色本极为冷淡,这些把戏在他看来不过跳梁小丑。唯独十六方才斜飞的那点眼波,倒让人心尖不由生出些别样滋味,跟手里关了只蝴蝶一样,脆弱的翅膀点过掌心,叫人怜惜,亦叫人凭空生出一股奇怪的施虐欲。既想痛快挫磨,又想仔细珍惜。他瞧了眼十六,又重将那帖子捏了回来,垂眸一瞬,随即对金展吩咐道:“去回薛翼,便说我应了。”微博:化作满河星说是探春宴,这起子富贵闲人哪里愿意真会去山野间做泥腿子,到底是找了处有山有水的闲散地方,仆役们搭了干净的帐幕,捏着烫过的茶壶瓷杯,品着细得没有一丝粗粝的点心。薛翼带着李玄慈进来,他瞧了一眼,便知这里面藏了些什么蹊跷了。帐幕搭得极宽,里面隔了道丝软的屏风,屏风前聚的是峨冠博带、一表人才的青年男子,见他们进来,纷纷起身招呼。而屏风后则静了下来,没有什么声响,只是屏风上面似露未露地映了轻浅的身影,听见有人进来,那些影子却悄悄偏了头,甚至有些大胆的,还能从屏风下,窥见颜色鲜妍的一抹裙角。这才是要在春日之时,寻这探春宴作名头的真正原因。男子相聚容易,可贵家女子要寻个由头出来,却要难得多,而这探春宴,正是历来千金之女们相约游宴的习俗之一。所以才以踏青为名,兼有探春宴,男子聚于一边,是为踏青,女子聚于一边,是为探春,虽实际上拢在一块,可隔了屏风,分了名头,到也算说得过去。十六今日作了书童打扮,趁这机会仔细打量着,却见帐幕另一边动了下,原来是薛蛮蛮从女宾那处进来了,悄无声息地坐了进去。难怪方才一直有马车跟在他们后面,里面坐的大概便是这位薛家小姐。十六又将眼神转了回来,他们进来时,正商量着斗花之事。原先探春宴的斗花,是让闺秀佩上名贵的鲜花,来绘一副人比花娇、春意正浓之景,如今既成了青年男女隐隐相会之所,自然也琢磨出了新的花样。有人提议学着古人曲水流觞、斗诗为乐,最优者则可得花中最鲜妍者,劣者次之。可有人又有了异议,向来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是作诗,怕是要有人不服气,到时争来争去反而难看,不如便乘着春光在郊外射箭,既有趣,又无异议。这提议很快便得了众人赞许,那些个机灵的仆役们很快便从马车中拿来了弓箭和靶。大概是瞧着那靶子有些粗笨,不够风雅,又有人提了新的主意,将靶撤去,改换用垂柳枝条系着鲜花。此时河上正起了风,瞧样子,怕是一段时间都不会停,这样一来,风吹时,无数鲜花便随着柳条摆动,岂不如满树花开一般,妙哉妙哉。每人则持叁只箭,射下的花越多,则为胜。那细细的柳条疏密有间,难以区分远近,加之风吹柳枝,互相缠绕拂动,就更难瞄准了。这新奇又苛刻的游戏,反倒激起了好胜心,众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谁还不是有几分心气的少年人,个个自诩英才,谁又不想要在京中闺秀前崭露头角呢。独李玄慈兴趣缺缺,方才小厮仆役们搬弄那许多的鲜花之时,他便侧了头,就差掩鼻来避开这nongnong馥郁香气。可他这一侧头,却瞧见了十六正悄悄点着脚,张望着那些花,眼里有些好奇,又有些不舍。李玄慈暗挑了一边眉,这是想要?倒是她除了吃食,第一次对这些外物展现出兴趣。他收回目光,暗忖了下,随即也一起望向那些花儿。一旁的十六,看着那一树的花儿,心中颇有些感慨。这些吃饱了没事做的富贵闲人果然屁事甚多!好好的花,偏被掐了,先是被拿来充作这些酸诗的奖赏,也不问问这些花儿是否愿意作这冤大头。后来又被吊在柳枝上当彩头,一个个只觉风流文雅至极,却也不想想这难道不是猪鼻子插葱装蒜!她正在心中腹诽,却见李玄慈突然起身,也站去了那些拿取弓箭的人当中,随手挑了把,在手上掂了掂。他,他这是作甚?难道,李玄慈这般冷傲外表下,原来也藏着颗爱花娇的怜花之心?十六打了个寒颤,收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一同跟了上去。一八三、猪鼻子和烂草帽咻!如白日流星,一支箭凌空刺过,锐箭的金属尖折着日色,划出耀眼的流线,噌得钉入柳树干上。箭上还带了一只花,火红的重瓣被震得盛开,如同晚霞飞升时被冲散的火烧云,箭尖直刺嫩黄的芯蕊,溅出些极细的花粉,还在摇颤着。“好箭术!”企鹅群六35^48o⑨4o周围响起了一阵叫好声,薛翼面露了点笑,躬身作揖以谢喝彩。十六眯着眼看了下那被射中的花,又瞧了眼如今正得意的“采花郎”,心中想道,柳条细弱摇晃,花朵娇软难定,不如靶心实在,还要隔着这些距离,能射中,这人倒确实有些本事。可惜接下来两箭便都落了空,只虚虚从柳枝错落间掉入水中。不过即便如此,薛翼的成绩也算得上是优秀,之后不少些个上场的少爷们更是挂了零蛋,偶有几个能射中的,最多也不过一朵罢了。十六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群少爷不事生产便算了,平日里习武健体,怕也多是和护院侍从切磋,一个死靶子立在那里,日日练,便是猪也练熟了,却也不想想,若真打起仗来,哪里来那么些死物呆呆任他们废箭。瞧着这些少爷互相打圆场的模样,十六不知怎的,便想起了自己以前为了怕养的鸡太过懒散,便吊了碎苹果块,引得群鸡乱舞,禽毛乱飞,还咯咯哒叫个不停的童年回忆。好在这游戏确实有几分趣味,不仅考验箭术,还得看此时是否起风,风从何处吹来,多了几分天定的运气,倒让结果愈发难预料了,因此虽射中寥寥,场面却依然热闹得很。待互相吹捧得差不多,一个众人都不认识的生脸少年上来了。拿的是最普通的乌漆弓,端的是最寻常的白羽箭,衣着也无甚特别,只是那容貌生得实在好,堪称面如冠玉、宸宁之貌。尤其那双眼睛,眸若寒星,沉沉如潭,叫人望之便不能对目。可待知道了是薛翼的表家后,周遭原本有些忌惮或是热切的隐秘眼神便释然许多。薛家表亲,自然不会是那位已逝公主的亲人,那无论是老夫人的本家,或者干脆便是那位姨娘的娘家人,在他们这些金堆玉砌的世家面前,便也算不了什么了。那少年面色却冷淡得很,如冬日里的凝冰一般,这些或狂妄或不屑或偷偷打量的眼神虚虚落到了他脚边,被一双黑缎云头靴碾了过去,踩进泥里。他打量了下那株被扮得艳色招摇的柳树,眉眼间露了几分不屑出来,可他眼风扫过身后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厮,却又挑了下眉,到底还是将弓拿了起来。他搭了弓,却又再放下了,正当众人纳闷时,只见那少年转身向后,大步跨了十步有余,方才停下。本来在他身后的小厮,这下被甩得留在前面,似乎有些惊讶的样子。比那小厮更惊讶的,是围在旁边的诸位,方才明明看着他们如此艰难,如今竟然试都不试,便背身而去,这何止是狂妄,简直是挑衅。却见那少年看都不看一柳树,在这些庸庸碌碌的非议还未落下之时,便起势搭弓,极快地向天际接连射出两箭。全场静了一瞬,随即压不住的细碎声浪响了起来。一人总共叁箭,白白浪费两箭,这人究竟想如何?只有那无辜站在一旁的小厮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各位权贵少爷们,十六不该说你们爱猪鼻子插葱装相。真正爱装相的来了。只见射完这两箭后,少年便没了动静,弓也垂了下来,只一双寒眸落在前面的柳树上。见他射完两箭便没了动静,身旁的人渐渐多了些议论,后来声音更是愈发压不住了,有些个狂浪的,甚至忍不住出声挑衅。可这话似乎全入了泥海一般,没在这少年面前掀起半点尘埃。十六也禁不住侧了头,打量着这人究竟又在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刚探出身,便觉额上的碎发轻轻飘了起来,拂到了光洁的额头上,挠得她有些痒痒。十六刚想伸手抓下,却瞧见不远处的李玄慈目中露了点懒洋洋的笑,朝她睨了一眼。接着,只见他噙着那抹狂妄的笑,捷如流星,以捕捉不到的速度飞快射出一箭。那支箭带着雷霆之势,奔驰于风动柳飞间,铿然一声金鸣,深深刺进柳树枝干中,白羽箭尾还在因着这极烈的动势而微微发颤。而箭上,一连刺了叁朵鲜花,如叁月枝头春意发,绽放在这支白羽箭尖上。无人能应。“好!”十六喝了一声,噼里啪啦将自己巴掌都拍红了,两只小肥手十分实诚地朝彼此砸着,甚至忍不住又喝了一声好。周围也渐渐有人一同喝了起来,虽说狂妄至极,可这赢得也实在漂亮,这群虽在金玉里泡大、却到底还没沾染多少世事油滑的少年少女们,在这样精彩的碾压下,到底暂时放下了出身功名,服气地鼓了一回掌。十六是里面鼓得最响的。她瞧着那眉梢眼角俱是压不住的狂妄冷傲的李玄慈,心中暗暗想着。虽说这人能算猪鼻子插葱的祖师爷,可却也实在是草帽子烂边。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