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毛小狗打粉色舌钉
永远被阴影笼罩的狰狞的父亲,他的拳头像是雨点一样打在我身上。我好像失聪了,听不见他的骂骂咧咧的叫喊,蒙了一层水雾。 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看电视。她永远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永远碰不到她的手。她看的很入迷,有时会情不自禁的微笑,或者眉头紧皱。她是永远,永远不能被打破的镜子。 只有等父亲停手,脸庞涨红,气喘吁吁地喝水,她才会走过来。她的脸上有一种好像在可怜我的笑容。她说:“真没想到会生下来你这样的孩子呢。小幸。” 真是不幸啊。 我听见了她所有未尽的话。 我哆嗦着挪到桌角,咬破嘴唇也不能说话。她认为我是不幸的人,他认为我是不幸的人。想到这里,所有的伤痕都不曾让我这么疼。 即便在学校里也是不被人认可的。好似大部分同学都讨厌我。因为我畏缩,阴沉,口吃,佝偻着背,脸上有淤青,不幸。 有时书包被剪破,所有褶皱的书都掉进水池里。我费力地伸手捞书,被从背后推了一把,狼狈地和书一样掉进水池。我静静地躺在水底,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会溺水而亡。 然后“哗啦”一声从不及我膝盖深的水池起身。 所有阴魂不散的暴行像真正地阴魂一样笼罩了我。于是我提起了刀。即便所有的血都从我身上流出。即便伤痕一道印证一道。即便疼痛形影不离。我这么哆嗦着,畏缩着,不敢活,也不敢死。 到了高中依旧是被认为不幸的高中生。我躲进阴暗的房间里,门板被彭彭捶动,暴怒的父亲一声比一声剧烈。有电视地声音模糊传来。 我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抵住门板。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梦。 我被梦惊醒,坐起来点了一根烟。是粉色的果味烟,非常非常可爱。我在甜的烟雾里流泪。 这是为粉色流下的眼泪。不是为了我。 她在医院门口,穿粉白色的量产连衣裙,淡粉的丝带扎双马尾,雪白的丝袜,松糕底的黑色皮鞋。旁边人来人往,灰扑扑,沉默,黯淡,在阴雨天里打着相同的暗色的伞,像无法逃脱的团团乌云。 她站在那里,粉的很出挑。 于是草莓看见我,戴着口罩,但是眼睛先笑起来。她冲我招手,说:“在这里!春日!这里!” 然后她像猫一样跳下了医院的阶梯。 然后她像吹落的樱花一样从乌云中冲了出来。 然后她跳上我的后座。 她的双马尾在空气中摇啊摇。我瞥见她鼓鼓的小背包,应该装了很多药。她用那只拿着复查报告书的手拍我的背,说:“走呀。” “好哦。” 我拉下头盔,带她从耸立的医院扬长而去。 草莓在我背后得意洋洋地欣赏她新做的美甲,边漫不经心地问我:“魔爪和fufu呢?来不来?” “晚上会来。”我在头盔里大声说。粉色的头发有点挡我的眼睛,像樱花源源不断落下。 “这样哦。”她又举起手,在阳光下笑着看她精致的指甲,然后说,“那我们去那里吧。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我笑了一下。 她的手腕上的伤口显露出来。好像刚才被她用指甲挠破了,渗出血。 我拧紧了握把,电动车像是生出翅膀一样飞起来。草莓 被呼呼作响的风吹的几乎从我背后掉下去,她哈哈大笑,作势要上来掐我的脖子。 我得以看到她的新美甲。很浅很亮的粉色,上面镶嵌着草莓,深深陷进我的皮肤里。 秘密基地是一个落败的天台。 平时没见过有人,也从没有打理的痕迹。我,草莓,fufu和魔爪有时会来这里聚会。有时我们在天台上喝酒,玩飞行棋,听歌跳舞,然后浑浑噩噩的睡觉。 没有防护措施的天台。可以一眼看到远处的粉红的天。鹅黄的云飘来飘去,像是游在海里。 我和草莓登上天台。 她轻快地把报告纸塞进背包里,从头到尾哼着流行歌。我一口气坐在地上,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的山,晃着腿与她合唱。 我转过头去看她。她转过脸来看我。她笑得很可爱,把一簇黑发撩到耳后。 她轻手轻脚地从背包里抽出美工刀。 像猫一样,她靠近我。 她手腕上的刀伤冒出血珠。她继续拿着美工刀划口子,美工刀有粉色的蕾丝边,很可爱。等到她的胳膊上都是磕磕巴巴的血,草莓把美工刀递给我。 我叼着烟,拿到美工刀在手腕上深深刻下去。 她的血液渗进我的皮肤里。于是殷红的血染脏了她粉红的刀。 而她无所事事地仰倒在我旁边。“好累啊。”她说。 她粗暴的边说,边砰砰砰地捶着天台。 “好累。好累。好累。” 她一声比一声尖锐嘹亮。 “每天装可爱。好累啊。” 她说完,举起手。血嘀嗒嗒地被她甩在蝴蝶结上。 我没说话,专心致志地在手臂上割出一道道整齐的伤口。血淌了几滴。我说:“好想喝酒。” 她笑起来,脸颊都是红晕,爬起来捏我的下巴。她欢快的摇我,使我的刀拿不稳,划出两道凌乱深切的伤痕。她说:“给我看看你的舌钉。给我看看嘛。” 我凑近她的脸,冲她吐出舌头。 “啊呀。”她笑嘻嘻地盯着我,眼睛发亮,“好可爱。粉色的,好可爱呢。” 我丢下胳膊上不整齐的伤口,转而在刀刃反光的亮面上观察我的舌钉。和她说的一模一样的可爱的粉色。像粉钻一样,在我发白的舌苔上一闪一闪。 很可爱。 因为很可爱。 所以即便疼痛,也有道理。粉色才是我唯一的追求。 我放下刀,在暖洋洋的粉色阳光里展露小臂上错综复杂的流血的刀伤。有点吓人,有点疼痛,有点萌。 草莓靠过来。她看着像是要舔我流下来的粘稠的血。我连忙推她的脸,说:“不要。绝对不要。好恶心。” “什么呀。” 她轻轻地反驳我,然后给我看她的伤疤。 “非常非常可爱。” 她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她说:“春日的血是粉红色的。非常非常可爱。比所有人都可爱。” 血。很多血点落在地上。 她踢踢踏踏的蹦到垃圾桶旁边,把刀丢进去。 “走呀。”她甩了一下双马尾,眯着眼睛回头冲笑,“约了fufu和魔爪喝酒哦。” “好。”我不知道为什么,跑过去的时候绊了一下。 “好。”我说。 喝酒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街上因为下过雨,所以湿淋淋的,很静谧。 这样的氛围,当然会喝很多很多酒。喝到酩酊大醉。 草莓坐在我左边,右边是少见的没化妆的fufu,对面是看起来疲惫但神采奕奕的魔爪。 雨的颜色被酒气染成一片深一片浅的蓝紫。虞和夜晚是一样的颜色。有很多人在雨中死。也有很多人在夜里死。 “chuuu?”草莓靠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过我的手臂,和她的手臂排在一起,拍了照片。 然后她抬起眼睛,微笑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结果还是被魔爪看到了,魔爪立即不满地说到:“为什么不加我一个,偷偷去划的这么可爱,可恶。草莓好可恶。” 我正在和fufu碰杯。他听见了,也给我一个不认可的眼神。 fufu今天脖子上的绑带换了新的。白色的绷带上面有各种各样水色贴纸。 草莓用胳膊捅了魔爪一下。草莓狡辩:“什么呀,草莓没有哦。明明是你和fufu都说下午没时间,害得只能我们两个玩。” 然后草莓就埋下头,兢兢业业地修照片。草莓的社交软件更新的很勤,到了一天要发好几十条的地步。草莓的头像也是自己,用了猫耳朵的贴纸,笑容可爱。 “唉。”魔爪叹了口气,爬在桌面上,“下午在陪大叔睡觉啦。最近超—级缺钱的,买不到谷好痛心。” 她的冰激凌吃在嘴角上,被fufu用纸擦掉了。 “呜呜。fufu不化妆也好可爱哦。” 魔爪醉的稀里糊涂地,对fufu说。 fufu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的眼睛藏在苍白的头发里,黑沉沉的。 “今天那个客人还说我不够可爱,小费都少给了一半。该死。该死。该死。”魔爪气哼哼地挠玻璃杯。她的推的立牌被她放在一边,认真地守护她。 她慢吞吞地抬起眼影晕染的眼睛,用指尖碰亚克力立牌。她说:“好想见你哦。” 草莓一边笑一边在手机上敲击屏幕,倒在魔爪肩头。黑色的马尾和黑色的卷发纠缠在一起。有一点点屏幕的亮光,照亮了草莓的脸。 fufu喝的醉醺醺的。他苍白的头发,惨白的脸都浮上满醉的深红。他握住我的手,小声对我说:“如果我死了。” “如果我死了,不要带花来看我。” 他这么说,脸埋进我的肩膀。他出了汗,身上水淋淋的。 水色的fufu。讨厌鲜花的fufu。 我好像也喝醉了。我摇摇晃晃地回答他:“不用害怕哦。我会给你陪葬。” 夜晚远比白天来的好。 我喜欢乌黑的晚上,没有任何人能看清我的脸。 穿孔师是个朋克的女人,正在戴手套。 我把舌头伸出去,吞咽完口水。 针穿过我的rou,像是将我钉进疼痛的棺材里。 “粉色的。”我黏黏糊糊地说,“想要粉色的。” 我的舌头上结出了小小的粉色的果实。 好痛苦。 所有的缺口都使我变成碎片。所有的我的碎片都是乌黑的,又肮脏,又凌乱。 怪不得没人爱我。好痛苦,好疼。 好寂寞。 很正常地在联谊会上被打趣了。那位像是老大哥一样发号施令地同学,说:“哎呀,这可不行哟。怎么能一杯酒都不喝呢。即便现在不喝,以后到了社会上也是要吃亏的哟。” “平时你啊,也是特立独行的。不跟人来往,还染了一个这么花哨的粉头发。不会是那种认为自己很帅的男人吧?这可不行哟。这么不合群到了社会上一定会吃大亏的哟。” “哈哈哈,果然染个这样的粉色头发还是太出挑了吧?” “按我说也是这样。平时也净穿粉色的衣服。真是哗众取宠啊,多少有一点。” “哈哈哈也不能这样说哦。我倒觉得这样的粉色很让人羡慕呢。” “那你怎么不去染?人啊,还是得合群哟。多多交友,多多益善哟。” 我没有说话。 我看着他们叽叽喳喳地凑到一起,像是一群欢脱的麻雀。很有兴致。只有我一言不发。 如果是粉色。 如果可爱。只要可爱,就没有关系。 即便是我这样的不幸的人,也有属于我的粉色的天堂。他们这么手舞足蹈,好像自己津津乐道地会让我感激涕零。这些话甚至没有我手臂上的任何一道刀伤疼。 恶意从来不让我愤怒。只让我平静。 我。 如果能够躲进粉色的棺材里。那么被讥笑也没什么。 “就算你们这么说,同学他根本不在意哦。” 班长端着酒杯出声了。 她看起来很得人缘。她清脆的声音一落在桌面上,他们就一齐看她。 “依我看,”她笑出来一个梨涡,用酒杯碰了领头一个女孩的酒杯,“同学他是一个有自己的性格的人哦。我超级佩服这样的人,不,应该说很被他吸引才是。” 她笑得这样轻飘飘的。他们立刻沸腾了,用暧昧的眼神瞟来瞟去。 她就这样干完了这一杯啤酒。然后笑容满面地站着看我。 她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好像在她的瞳孔里看到我粉色的短发。 “同学,我们交换一下通讯录吧。”班长说。她扎高马尾,很高挑。 “不了吧。”我回答她,并准备撤了。“那么我先回去了,班长。有点晚了。” 她没有被硌到,反而又靠近了一点,认认真真地看着我说:“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们可以先从交换通讯录开始,我想认识你哦,同学。” 她的眼睛很亮,戴着粉棕的美瞳,在灯光下很漂亮。 我想到了很多事。 我想到了高中。乱糟糟的黑发。不消停的家。坐着电车咣当咣当来到城市。粉色的樱花。喝不完的酒。胳膊上结痂的伤痕。永不停歇的疼痛。脖子上青白的指痕。 我说:“不是的。你不喜欢我的。班长。” 她没有放弃。 她转而笑着说:“今天一看,你头发蓬蓬的,好像粉色的小狗哦。” 她笑得像jiejie一样。她又凑到我面前,轻轻地,郑重地说:“无论如何,我都想认识你。给我一个机会吧。” 我讨厌她这么真诚。 我讨厌她这么执着。 我讨厌她现在眼睛亮闪闪的,然而再过几天,她就会大失所望,歇斯底里,讨厌我。 我讨厌这样的世界。我不想为了这样的世界流泪。 她摸了我的头发。她做了粉色的美甲,对我说:“拜托你啦。” 我慢吞吞的点头,说:“好哦。” 最好的选项是我远离她。离她的卷发,笑容,美瞳,和粉亮亮的指甲都远远的。 然而她这么轻声的夸了我。我掏出手机。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