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
仅仅过了七个月,元邪皇横空出世之后不过七个月,魔世的局面完全朝另一端倾覆。这样的战绩,就算是凶岳疆朝滑跪飞快算在其中,也让人为止凛冽生寒。 魔伶公主身为帝女精国的掌国公主,虽有倾力一战之意,却也清楚局势恐怕不由她乐观。 作为当年追随过元邪皇的一族,魔伶公主曾经在史书上读到过那一段记载:当时以征伐九界,魔世称雄为目标的元邪皇,率领众多魔兵通过通道,在人世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智谋多端的智者,人族孱弱不堪,但最终封印了元邪皇,令帝女精国分支的一支,有着皇族龙脉的白蛟一支从此流落人世。元邪皇虽是魔世千年来唯一的共一之主,但无论是从前还是征战之时,并不存有保存魔族之念,换言之他追求的并非征伐九界使族群繁盛,而是……满足魔族天生征战和嗜杀的冲动,为了追求战斗和统治的权欲,魔世之人皆是如此,但若是一个统治魔世的魔性情如此,屈服于他或许会使帝女精国走上不复之路。 在决定起兵对抗之后,魔伶令身边人送信至南陵王府,令其中人各自逃命。 这样也好,她暗自思忖,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也许宵暗就会前往人世,协助俏如来去对抗元邪皇。届时,如果胜弦主也能存留力量,能够掣肘应龙师和凶岳疆朝,那么……宵暗或许也不得不背负帝女精国的复国重任,至少照顾遗留的子民,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也许宵暗也不能如愿以偿,和俏如来留在人世。 烛火微微一暗,暗红的烛泪柔软的缓缓滑落。 胜弦主接到魔伶公主的留信之时,战报已经送到了桌上。信上,魔伶公主恳求她尽力为帝女精国留下血脉和遗民,以及送走宵暗,最好去人世去找俏如来。 魔伶公主选择在琉璃山谷作为开战之地,元邪皇一进入沉沦海南侧,广野山附近的地势和南陵王多年经营之下的种种安排,可攻可守,尤其在南陵王府附近的族群多年顺服于南陵王统治,胜弦主看完了信,心头愁绪萦绕,那一封信竟是绝笔之语。 “无焰。” 西经无缺端来了茶,草亭之下,不远处是胜弦主坐下的谋臣和暗盟的剑客,最近风声鹤唳,暗盟之中也有不少人在观望风向,长琴无焰抚琴沉默,琴声拂过,宛若清风,西经无缺品出一缕淡淡的无奈和哀愁。 哀愁或是为了魔伶公主,无奈……西经无缺忽然明白了,微微一叹,这一声叹气,长琴无焰按住琴弦一顿:“你已听懂无焰之意。” “我无意评断。” “此句已是评断。” “不如我暗中前往,匿身而观,择机动手。” “不可。”胜弦主柔声道:“你一动,暗盟便无立场转圜。” 西经无缺不语,胜弦主说的不错,魔世皆知西经无缺是暗盟之下第一剑手,若他失手,暗盟便坐实了与元邪皇敌对的立场,因此他不能动。若是还有人能够以刺杀元邪皇给与其致命一击,就西经无缺所知,这样的人……或许只有当年的诛黄昏还有几分动手的胜算。 胜弦主又拿起了魔伶公主的信,魔伶不知道的是,早在前几日东都就有人偷偷解开了封锁的结界,宵暗一旦脱离囚笼,自然会知道帝女精国如今的情势。这封信来得晚了,不过,纵然是早一些到来,宵暗还是一样不会顾及自身,前往阵前支援。因为宵暗心中,未必不是如同魔伶公主,对血亲挂怀甚深。 以如今的情势,可用之策,唯有刺杀一途。 只有元邪皇一死,拼凑的大军才会散为流沙,应龙师一旦失去压制,凶岳疆朝只怕会第一个和修罗国度内讧,自然,帝女精国的危局可解。刺杀,是最绝望也最有可能的一途,至于宵暗能否成功…… 帝女精国的军队支撑了一个多月,元邪皇的大军挥师东都,帝女精国倾覆。见识过反抗之后的惨状,暗盟之下各国渐渐转向,胜弦主以一封言辞有礼的信,请求一个月协调各方的缓和,元邪皇不难看出这封信中已有折服之意,事情一如他所料,也一如从前推断,他轻易允许了使者带着好消息回去复命。 过去曾是帝女精国的王都,如今作为大军暂时驻扎修养之所。 大殿之后是青石铺出的长廊,两边雕刻着精美的雕花,曲折通往后面的偏殿。森严值守的魔兵一刻不敢放松,蜡烛燃烧的烟穿过了窗缝,在那紧闭的门后,二楼的房间之中弥漫着令人昏昏沉沉的香料燃烧的气味。 床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骤然之间噩梦散去,颤抖的瞳孔无意识的对上了床顶的帐子上寓意吉祥的绣花,恍惚之中,他无意识的颤抖着蜷缩起来,揪紧了狂跳不止的胸口的衣料,湿透了的发丝贴着脸颊,他痛苦的咳嗽了起来,方才梦中片段闪烁而过,染透了熊熊烈焰,还有不断燃烧的身影。 “来人……” 门推开了,甲胄碰撞的声音之中,有人跨过了门槛。床榻上的人还在咳嗽:“去看看……魔伶公主如何……” 声音痛苦挣扎,吐息模糊,那微弱的石子落入沉默,换来的只有来人一动不动的凝视。半晌,咳嗽声顿时停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床上的俘虏抬起头,连同地上蜿蜒的锁链,入目之中,魁梧而压迫的影子从窗边投射而来。 宵暗恍惚了一瞬,袭来种种画面,燃烧的火,宗山的山峦,还有……他长长吸了口气,竭力平静的问道:“我的meimei……还活着吗?” 那声音仿佛干涸濒死之人求问虚幻之中一口水,如此虚弱,如此疑惑,只等谁给他一丝哀悯。 元邪皇握住锁链的一端,轻轻扯动就是一片清脆的声响,锁链蜿蜒藏入被褥,片刻沉默之后,他轻嗤了一声:“哼,黄昏魔族……” 宵暗垂下头去,微微发抖,他紧紧闭着眼睛,苍白得像是黎明前一束泛青的光,很快就要被即将到来的晨光驱散消融。下一刻,紧捏下颔的手逼他抬起头来。 元邪皇冷冷打量脆弱的俘虏。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畸眼族只怕会在突袭之下伤亡惨重。一想到如此,元邪皇心中涌起的种种情绪之中,没有比怒意和恐惧更深,饶是他向来狂傲,也泛起难以控制的怒火。 宵暗被迫望向元邪皇,呼吸一瞬间消失了,他深深看着深红色的头发,冰冷的白色的轮廓,和那双不掩饰冰冷和厌恶的眼睛,捏住他的手收紧了,力量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元邪皇慢慢松开了手,宵暗下一刻弯下腰,咳嗽和眼泪同时迸发,他捂住了心脏受伤之处抓挠,隐隐撕裂的伤处痛得难以忍受。 “她死了……”宵暗虚弱的喃喃道:“是不是?” “螳臂当车,你和她一般愚蠢,而你,还多几分恶毒。” 宵暗捏住心口附近的衣衫,他还在期待什么?在那种情形之下,再也不可能有别的结果了。 魔伶死了,而他,技不如人,失陷人手,唯有一死,连复仇也失败了。还有什么可说? “战场之上,何来留手?只恨我没有成功,若是再来一次——”宵暗还没说完,揪住头发的手将他狠狠一撞,撞在床柱上。他顷刻间头破血流,冰冷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嘲弄:“不要以为轻易就能激怒吾,给你一个痛快,你若痛快了,吾如何消解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