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地狱油锅等它来（一）
今时今日，在山里恐惧而亡的不净，当然不止是这两个。 这次她们走了靠近但不同的另一条小路，在走到一处爬藤茂盛的山阴之处的时候，三人都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转过视线去看，一棵树的枝杈末端上竟用藤条绑缚倒挂着一小截人的手掌，模糊破烂，像是被什么碾压过。 虽然这时候是没有DNA检测的，但在她们的地盘上，她们清楚，这是一截不净的手掌。 应该是才挂上去不久，加上人的气味还在，暂时还没有鸟兽过来吃，只有飞虫绕着嗡嗡嗡地转。 姬媛媛转头去看同伴，阴晴似乎一眼就知道是谁做的了，陈秋叶望了一会儿，也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这……？”姬媛媛问。 阴晴说了个名字：“王山娇，怪门之人。”又道：“是那两只乌鸦的主人。” 陈秋叶道：“有些时日没见过她，原来云游回到了这里。” 姬媛媛回想了一下，她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名字叫王山娇的女孩，年纪很轻，因其特点鲜明，鲜明到姬媛媛都有所耳闻。王山娇特别喜欢把不净拆完之后撒得漫山遍野都是，其坚持的道理就是，拆得越散，越能快些将这些不净偷窃来的灵气归还于天地之间。 姬媛媛有所听闻，是因为她们在做的试验，需要收集较为完整的不净，所以清门那边特意交代过王山娇，不必将每一个都拆得这么仔细，至少有些部分可以留下来，拿给医门去用。 她们这一趟，当然没有特意去找王山娇，只是偶然路过。此时她们听到了从远处山岩凹陷处传来的不净惨叫，相互一望。姬媛媛尤其感到好奇，三人就决定去那边看一看。 她们走的是林子里的小路。 说是小路，其实只是桃花帮的前辈们摸索出来的一条隐蔽的行进路线，由山势和守护阵法所掩护，行迹易于隐蔽，但并不好走。和寻常的爬山踏青不同，更类似于野外徒步，是真正的山野，若是不常走，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顺着山坡滚下去，或是踩空掉到溶洞裂隙里面去。这个滚下去可也一点不好玩的，即使是没滚着滚着掉到溶洞裂隙里边去，一头撞到树上或是磕到石头上，都是能要命的。 桃花帮在山里活动，她们居住在山里，并非是因为山里宜居，而是不得已的选择。她们所选择的道路不为男 权世界所容，只能借着山野屏障，暂时休养生息，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然后去一举夺回本就属于她们的那些人族宜居的地方。 要去王山娇那边，就得偏个方向。小路已是不容易走的，她们平常走得快，只是因为熟悉且熟练。姬媛媛就没那么熟悉、熟练了，虽然那些地图，包括地图上的详细注解，她都背得很熟，但自己双脚去走，又是另一番感受。阴晴和陈秋叶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时不时会拉她或者托她一把。 而往王山娇那边去，还要更难走些，山坡还要更陡，树木之间的爬藤也更多了，落叶堆积，杂草斜长，加上山阴处的水汽更盛，每一脚下去，都要注意着力，以免滑倒。 姬媛媛手里本来就拿着根削尖了的竹杖，碰到不好走的地方，可以倚着竹杖，弯腰屈腿，降低重点，靠竹杖稳定支撑。这会儿，则几乎是每一步都得这么走。陈秋叶和阴晴也在前后注意引导和看护着。 兴许再多走几年，多练一练，也能走得像她们一样自如，姬媛媛想。 快走到的时候，不净的惨叫声停住了。 等走近了，她们从山坡上凸起的一块小山岩上往下，探出头去看，看到一个不净被反绑在一棵大树下，跪着，模样已经很惨，不少部分已经只剩模糊一片了，垂着头，似乎是疼晕过去了。 王山娇则站在一侧的更高处，距离大约一丈多远，手里捏着一片锋利的树叶，一用劲就掷了过去，扎在不净的脸上，立时划破一道口子。随着鲜红色液体从口子里涌出来，不净颤抖着又醒了过来。 这次不净倒是不叫了，不知道是不是疼得麻木了，脑袋左右疯转着，嘶哑着喊：“妖、妖女你、你等着！我、我大哥这、这就来了！” 王山娇低头望着不净，笑：“这山这么大，怕是要迷路了。”那笑容非常真诚，眼眸里却泛过一丝调笑的精光。 “你、你你对大哥……”不净一句话没说完已经咬了好几次舌头，这是惊惧到了极点。 “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他呀？”王山娇说着忍不住笑得更灿烂了，极开心：“不过，这漫山遍野的都是它，你要怎么找呀？” 切得很细，撒了漫山遍野都是呢。 姬媛媛远远地望着开心地笑着的女孩，心里边有点激动。她知道怪门是怪事做尽做绝，因为工作的关系，却无缘结识许多怪门姐妹，如今一看，真是有意思得很。 她和宋百阳有聊过，宋百阳告诉她，怪门的怪，意在将不净的恐惧激发到极致。 也就说，桃花帮怪门的姐妹，在其她诸门姐妹的帮助和支持下，就是要将不净感受到的这种恐怖，催发到极点。 人族世道怪诞，不净乱象丛生，施其以恐惧，方能重塑母神威严，这就是怪门的道。 不过最为高级的恐惧，还是直接正面施放的那种压倒性的恐惧。就姬媛媛所知，桃花帮有些姐妹去了并州和明州，也有些往南去，出了海，接受新式火器的培训。 百年来，她们游离于城镇村落之外，如游荡于山林之中的恶鬼，不时地伸出利爪，撕裂不净。然而耗时又费力，还总是清理不干净。清理掉一个，两个，十个，百个不净，只能是些起着辅助作用的润物细无声，以及在她们之间将希望的火种传递下去，以待一朝能够大举改天换地。 姬媛媛记得在书外世界听说过的一句话，一切的恐惧，都源于火力不足。就是这个道理。如果能以一个粒子就让对面亿万花粉尽数消散，又为何要煞费心机地一个个地去清理、去恐吓？ 虽然这一对一或是一对几的恐吓的乐趣，姬媛媛也不是不觉得有趣就是了。只是在将来——通过科技的力量，不净直接全部被清理掉的将来——桃花帮怪门，大概会成为令人有些怀旧的一段历史。 “我和你什、什么仇什、什么怨！”下面那个不净又在喊。 王山娇咧嘴笑了下，眼神转为冷漠，似乎是忽然失了耐心，嘴上却慢条斯理地道：“那可就多了，要不我从数千年前说起啊？女子生了你们这群废物，本就不该。不过一群废物，胆敢忘恩负义反了天，一口一个仁义道德，真是大言不惭。什么仁义，什么道德，你们都死个干净了，就是天地仁义、众生有福！” 王山娇说完，站起来，脚步轻盈一迈，飘然落在这个不净面前，显然轻功极好。她手里拿着短刀，向前横着划过，只一瞬，这个不净就没有舌头了。 鲜红液体狂涌而出，不净呜呜叫起来，疼痛，恐惧，都在此刻达到了一个顶点，紧接着两眼一翻白，又晕了过去。 这次王山娇没立马再次叫醒这个不净，许是觉得太聒噪了，而是扯着自己的嘴角咧嘴嘿嘿笑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表情，抬起头来，对着她们这边挥手打招呼。 王山娇一早就知道她们在那里看了，也不介意，反正她们也没出声打断她的戏耍，索性就先又玩了一会儿。 她们走下来，王山娇道：“秋叶姐，阴晴姐。”王山娇的目光最后落到姬媛媛身上，道：“这位是……姬神医？” “你见过我？”姬媛媛道。 “远远见过一眼，你很有名的。”王山娇笑着道，“听说你的解剖刀法极好，我可想学了。” 姬媛媛觉得王山娇的刀法也是很好，只是目的不同，她的所谓刀法纯粹就是为了拆解，王山娇的则是为了给不净制造更大的痛苦和恐惧，于是客气道：“你的刀法也很好。欢迎来溪斋，我们可以多交流。” “好啊，以后去找你们玩。”王山娇开心地说。 这时一只雌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眨眼就跳到了王山娇身边，仰着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胳膊。 虎的领地相当大，不止是周边几座大的山头。桃花帮的兽行者之中包括有与虎同行者，这也是非常自然的事。姬媛媛并不太了解桃花帮是怎么达到与南岭山林里的动物们变为今日的要么合作、要么相安无事的状态的，其中想必有许多的艰难困苦。 “回来了？”王山娇柔声对雌虎说道，“刚好我也不想玩了，你去吃吧。”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无甚意外。 她们走向更高处、空气更好的地方，找了块稍干净些的山岩，坐下来，聊了一小会儿天。 “阴晴姐，你不是去明州那边了吗，回来是来参加山女祭祀的？”王山娇问。 “事情做完就回来了。”阴晴说，“不过确实快到山女祭祀了。” 姬媛媛知道她们说的山女祭祀，说是山女祭祀，实际上主要是祭奠那些在南岭各地死去的女婴、女孩和女人们。有时是一年举办一次，有时是隔年或者隔好几年才举办一次。 而用以告慰亡灵的最好的祭品，当然是那些清理了的不净。 “今年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签？”王山娇问。 这次是陈秋叶回答：“今年用净业签，听说定了要用油锅。”又对姬媛媛道：“姬神医听过净业签吗？” 姬媛媛点头：“听过。” 桃花帮成立后，早年间，因为人手不足，业门和清净两门的前辈就发明了一种名为净业签的手法，也就是让不净自己抽一下签，以决定下一个要先清理的不净是哪个，以及可以用何种手段来清理。 净业签，她们现在依然在用，除了在祭祀仪式的时候使用更隆重一些，平时更多只是为了再增加一点不净死前的恐惧罢了。 “要去看个热闹吗？”阴晴问姬媛媛和陈秋叶，“今年定的地点，就在附近不远，去看看，再回溪斋，不过两日。”接着说了那个地方，就在附近，一个深山里的小村落。 姬媛媛想了想，她从前没参加过山女祭祀，只是听说过，非常好奇。那个山里的小村子，她们此次义诊并未过去。之前说了这一趟要两日或是三四日，看热闹之余，也能为那里的女人女孩们做些义诊，多行好事。 不过她是想去，但不知道陈秋叶那边怎么样，于是问：“秋叶，你若有事……” 陈秋叶道：“只是两日而已，我没事，跟你们一起去吧。” 此事定下来，她们就改道往那个方向走，王山娇则和她们分开，和她的雌虎一起，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们走的是山里小道，不好走，但却能比说是大路其实也不大的山路能更快到，不到半天，在日落之前就到了那个小村落外面。 还未走到，姬媛媛就听到了从入村的山道口的方向传来的咕嘟咕嘟声，似乎是锅开了，可以往里放食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