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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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苍还在练功,离火无忌不欲打扰,先去见了颢天玄宿。 经过上一次的抢儿子,也不知是如何说了,如今他不需要怎么通报,门人就为他主动说了宗主在观星台,领他前去。 漫天星宿暗淡,夜空独独一颗明亮,其他若隐若现。离火无忌站了片刻,看不出天际一点薄光,倒是颢天玄宿站在高处,如仙人素手摘月,或与月夜长孤独,没一点烟火人间的红尘味道。 他少年时见这一人,自然是星宗前程无量的师兄。偶尔来修真院,能让修真院轰动一回,师长推崇,同辈遥望,而片刻之间就忘却脑后,谁让这个人飘然出尘,别人都是尘俗世人。 如今颢天玄宿一低头,隐隐微笑,离火无忌不争气的心跳快了几拍,等了一会儿,颢天玄宿飘然落下来,走向他:“无忌。” 顿了顿,离火无忌嘴唇发涩,慢慢说:“你回来了。”他从那遥不可及的距离回过神来。 这人和他成亲,也有过三个孩子,肌肤之亲,密语红烛,他们都有过了。 一想到这里,离火无忌的紧张慢慢去的远了,颢天玄宿偏偏在此刻,微微一笑,霜雪眉目之间,仿佛流光月华,声音温柔的让人心动:“无忌在看什么?” “那颗星星……” 这自然是借口,颢天玄宿当了真,笑了一笑。离火无忌等了一会儿,追问道:“那是什么?” “是参宿,”颢天玄宿无奈的笑:“白虎七宿之一。” “人生不相见,动如……”离火无忌一顿,后悔了,也收不住了:“参与商。” 参宿和商宿,此出彼没,不得相见。也有一说,这二者互为死敌,免了见面,才得和睦。 “无忌又在多想了。”颢天玄宿落寞笑道:“我去一趟中原,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寻你的。” 离火无忌还在看着夜空,他把目光收回来,重新落在颢天玄宿身上,轻轻道:“好,今夜我慢慢听,师兄不必急于一时。” 这一夜,到了夜半,忽然下起大雨。离火无忌轻轻从床上下了去,想了一会儿,坐在靠窗的椅子旁边听着,夜听风吹雨,反教他心底安静了下来,闭目许久,不得言语。 他还未见过苍苍,明日见一见,就该回去了。看着有许多事情,做也不嫌多,不做也不怕少。真要数起来,事情是做不完的。 屋子里萦绕着轻柔的香气,隐隐之间,床帏里一声鼻息,离火无忌从前并不听见这声音,想来是心疾所致,他走到了床边,撩开帘帐,轻手轻脚爬了上去。 手忽然被捉住了。 离火无忌低声说:“你也骗我。”颢天玄宿半困半醒之间,却是沙哑磁沉一眼的嗓子:“还有谁骗你了。” 聪明人就是这样,离火无忌躺下去,枕着他手臂,睁着眼睛一会儿,闭了上去:“睡吧。” 临走的时候,苍苍送了一会儿,跟着一个师兄。离火无忌给了他一些药,早早就走了,苍苍身上毫无苦练的痕迹。打量过了这一回,离火无忌对小儿子的胜负,再没有交代什么。 昨夜下了雨,下山的路有点难走。长孤溪周围的河流水漫了出来,离火无忌坐在屋子里,上次浪飘萍给他的血,有刺激药物功效,提升不少品质,他把药草和别的物什都搬出来,研究这一次颢天师兄带回来的手信,不知不觉,一日就过去了。 他不觉得饿,开炉炼药,用的是星宗的阵法控制火势,学宗的术法调整阴阳,时不时增添一二,到了最后,轰然一声,他吓了一跳站起来,以为炉子炸了,青色火焰齐齐熄灭,光从外面射进来。 “二师兄,咳咳咳咳咳,这是在做啥?”千金少扇着味道,身后跟了人,直直走进来。 离火无忌换了一双不染火星的手套,冒着热气开了炉子,丹药细细数来有二三十粒模样,他拿着镊子一颗颗挑出来,放在旁边的早就准备的瓷瓶里。 “在炼药……二师兄?” 离火无忌收拾好了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前都是虚的。千金少赶紧扶了他一把:“二师兄,你倒是歇着点,你看看这是谁?” 那人还能是谁,离火无忌给自己倒了点水,赶紧喝下去缓缓。事情做完了,忽略已久的饥饿干渴浮上来。 “小师弟,千金少,你们来了,”离火无忌疲惫的说:“见过大师兄了?” “见过了。”风逍遥说。 “见过了就好,”离火无忌看了看千金少:“今天没饭没菜,招待不了你们,坐下来喝口茶,就回去吧。” 两人愣了一下,千金少苦笑道:“不是吧,二师兄,大师兄这样,你也这样。都是师兄弟,有什么说不开的啊!” 离火无忌不说话,倒了杯茶,推了过去,千金少还要说话,风逍遥把茶杯端了起来:“二师兄,当年的种种是做师弟的不对,我以茶代酒,先向你谢罪。” “这茶该千金少喝,该飞凕喝,不该我喝。”离火无忌看向千金少:“可你三师兄不会怪你,那就我喝吧。”他把自己的茶杯倒满了,喝了下去,放下杯子说:“你和飞渊请了丹阳侯和学宗的人,结果怎样?” 风逍遥苦笑了一声,把结果说了。 这一苦笑,离火无忌也没了法子,沉默片刻,道:“从前我托过别人,那人没说死了,只说是他还在想办法。风逍遥,你去问问他吧。这么久没回来,也该四处转转。” “二师兄,多劳你费心。那人是谁,我去何处找他?” “喂喂,你们两个才见面,别搞得跟最后一面啊,”千金少拦住了人劝了一回,二师兄累得很,小师弟也很没底气:“好歹是回来了,二师兄有酒,别藏着吧,不然我去拿了来?” 离火无忌笑了:“算了,你们坐,我去拿酒。”风逍遥眼巴巴的看了一会儿,千金少撞了他一记:“好了好了,看你眼神都不对了,无情葬月的事二师兄一直有在问,等他回来再说。” 可牵涉到了月,风逍遥再也坐不住,离火无忌慢悠悠的提了腊rou和火腿上来,千金少笑了,这法子真好,小师弟被钓的厉害了,便道:“二师兄啊,酒先喝着,饭菜不忙。” 离火无忌放下了腊rou火腿什么,拿了酒碗出来,给他们倒了些酒:“我问过叱酒当歌,这阵子他应当是回来了。你要找他,可能要去学宗那里问问。” 千金少咳嗽了一声,喝了一大口酒:“萍叔啊。” 离火无忌沉默了一下:“这事拖了两年,一直没有准信。要么是风险太大,要么就是没拿准了,不管怎样,总比你去学宗再问泰玥皇锦强。不瞒你说,檐前负笈跟我一直有交情,我问过他这条路——他说施术之中,有什么意外,乃是寻常之事。”泰玥皇锦真的动什么手脚,还真没办法怪她,谁让是他们求人呢。 喝了一会儿,离火无忌看看沉默的两个人,道:“去吧,呆在我这里做什么。干完了正事再来喝酒。”千金少答应了一声,又转过头说:“涂万里那事儿……”离火无忌想起来了,师侄还撂在大师兄那里:“他在大师兄那里,伤势处理过了。下次你有空叫师叔接走,嗯,别让师叔去接,大师兄嫌弃师叔得很。” 千金少笑了:“成吧。”拉了拉身边人。 风逍遥说:“师兄,你在外面等我。”他还有别的话要说。 千金少出去了,风逍遥一咬牙,说:“二师兄……当年我和月他们走了,没管你的立场。”他咬住了声音,离火无忌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飞渊大概也提过了,他是颢天玄宿的道侣,又和大师兄在一起,可能还听千金少说了当年的事,他正想着,风逍遥慢慢说了下去:“当年的事,我对不住大家,更对不住你,你……受了很多苦。” 离火无忌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反倒是笑了:“能说这些话出来,小师弟也长大了。外面的世界磨练人。” 风逍遥松了口气,愁绪和歉疚藏得久了,说出来就轻松得多。 “你见过戚寒雨了?”离火无忌说。 “见过了,大师兄的儿子。” “俊么?”离火无忌忍不住笑了。 “俊。”风逍遥看着他。 离火无忌道:“也是我儿子。”他说的有点得意,风逍遥早就被千金少说过,还是装出惊讶的样子,离火无忌看着他,声音很缓和:“当年你不走,哪有我的好日子。你在外面过得好,我只有高兴——只除了飞凕的事,你做的真差。去吧,问到了好消息再来告知我。” 风逍遥答应了一声,站了起来:“那我先走了,回头再来喝二师兄的酒。” 一连几日,离火无忌都没有出门,他留在屋子里,期间戚寒雨来了一次,正好见他炼了一炉丹药,炸了炉,灰头土脸的扫着屋子,怔怔坐在屋子里发呆。 “父亲,你没事吧。”戚寒雨担忧的问。 离火无忌回过神来,抹了抹脸上一点痛楚,竟然弄伤了。收拾完了,戚寒雨去厨房里看了一看,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剩下来。等他再从厨房里出去,父亲坐在椅子上,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睡了一个多时辰,他醒了过来,睡眼惺忪的走到外面,戚寒雨临走前留了一张留言,说这几日刀宗附近有覆舟虚怀的人出没,重伤了师弟涂万里,这会儿还在刀宗养伤,希望他去看一看。 离火无忌拿着那张纸,愣了一会儿,收拾了东西出门。 涂万里受了重伤,听说是被自称覆舟虚怀的人围住了。离火无忌去的时候,师叔正揪着千金少衣服发脾气,无非是说些习以为常的狗屁话:说涂万里受伤是别有阴谋,让戚寒雨出头的阴谋。 千金少好不容易把他撇开了,也很疲惫,看见离火无忌来了:“二师兄,你来了。” 这大概是离火无忌第一次被师叔盛情迎进去,很有些受宠若惊的不安,冶云子一把揪住了他袖子:“来,快来!万里的伤,你一定要给他治好!” 覆舟虚怀,这个组织派人围住了涂万里,要他加入。他假意答应了,半路上伺机逃出来,结果被人杀伤,受了重伤逃回刀宗。 情报很有限,千金少掂量了一会儿,道:“这是大事,要通报四宗。” 离火无忌不参与刀宗的事情,只想给人看病,别的事情,他连听一听的兴趣也没有。只说到别人说参加天元抡魁只有戚寒雨的份,不由心头更加堵得慌,起身道:“我先走了,还要回去炼药,过几日再来。” 戚寒雨追了出来:“父亲。” 千金少叹了口气,此事已然底定,只等徒弟仔和大师兄二师兄点头。刀宗再无别的人选了。 走了一阵,离火无忌停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塞给跟上来的儿子:“上次给了你药,只得一颗,这些你收着吧,能治疗内伤。家里还有一些药,你缺了就自己进去找。” 戚寒雨愣住了:“父亲……你要外出吗?” 离火无忌心上蒙了一层雾气,笑道:“我哪里也不去,这几日,我去大师兄那里。” 戚寒雨放心了,点了点头,道:“那您小心,等事情完了我就回去了。”月光蒙蒙的照在了路上,离火无忌回头看着少年人如一只展翅的鸟雀,很快飞进了黑暗里。 他想起了大师兄。 其实这一阵子忙过,他都没有去想大师兄,也没想别的人。连天元抡魁也暂时隐没,只有把那些血炼制成药。一个人练了几年的刀,肯定丢不开手,他又何尝不是?研究了许多年的药,治过了许多的病,看着那一罐血,心里想的是他要不用完了,多可惜啊,后面人肯定不如他会用,也没有那么合适的药方,不如他讲究火候和阴阳。 比如飞凕,比如逍遥游,都是他够不着的人。那些人的命太重,任他怎么去抓也抓不住一分,而颢天玄宿,他去看过了,还是很喜欢。 但对于大师兄,只有锥心刺骨,让人难以意平。大师兄叹一句风逍遥回来的不是时候,就漏了馅,他还是管不住大师兄,大师兄还在覆舟虚怀里扑腾着。 屋子里安静着,离火无忌换了衣服上了床去,累得狠了,很快睡着了。他枕着手臂睡,只占一半的床榻,西风横笑夜里回来,摘了斗笠,就察觉床上有了人。 离火无忌睡得半醒,手搭了过去,捞着了人,拱了一下,西风横笑低声道:“无忧。” 离火无忌睁开了眼睛,西风横笑过了一会儿,低沉沉说:“不是我。”他不是围杀涂万里的人,这很重要,他不要无忧把他当成那样的人,离火无忌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大师兄说不是他围杀师侄,却没说他不是覆舟虚怀的人,离火无忌听得很清楚。听完这一声,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