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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流沙河。”叶流西说:“遗址啊?水干了?”昌东摇头:“这里已经进罗布泊的东缘了,马上要过百里长的流沙带,风大的时候,黄沙飘滚,像急流水。吴承恩写,说流沙河是滔滔大河——他是没来过这里,来过了就知道,流沙河,其实真是流沙成河。”晋代高僧法显从这里经过时,记述说“从敦煌沙河,行十七日……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昌东觉得,那些死人枯骨,都是渡不了河的遇难者。他提醒叶流西:“待会前轮减压,后轮放气,起步就换档,如果觉得车身变沉,那就是有陷车危险,马上降档,油门假松,紧接着再踩,听明白了吗?我怕你那车过不了河。”叶流西消化了一会儿:“……咱们这一段能换车开吗?”——为了把叶流西的车开出流沙带,昌东真是出了满手心的汗,这跟他设想不太一致:设想里,她的车是累赘,越早瘫痪越好,剩两辆越野上路,还方便调度。但现在,她的车要是陷进沙河,损的就是他的面子了。出了流沙带,车换回来,没捞到一声谢,叶流西发自肺腑地说:“你的车真好开。”是,我的车真好开,然后被你给开了。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行程相对顺利,戈壁滩上杂乱的车辙印都朝着一个方向——其克山口金矿区。这里有一些大矿,几十吨重的卡车轰隆轰隆地来回运矿,也零星散落着几个私人矿场,条件简陋,支起敞风的大帐篷就算是标明位置,帐篷下头架大锅,用来做饭,烟火熏人,连过几个,里头烧的都是同样的胡萝卜羊油汤。昌东带他们绕到一家门口,帐篷口支了块纸箱皮,上头用红漆写“旅you接待”。他下车敲开叶流西的车窗:“你们晚上就住这里。”“‘你们’?你呢?”“我去鹅头沙坡子。”哦,理解。“怎么找你?”“我带一部卫星电话,有事就通话。”“万一电话不通,哪个方向能找到你?”昌东指了个方向:“不刮风的话,可以认我车辙印,我的车是全地形大轮胎,胎纹好认。”叶流西做了个“你请自便”的手势。——这家“旅you接待”的接待能力,就像招牌一样坦荡。饭食是馒头和羊汤,羊汤太膻,脏沫都浮在汤面上,叶流西吃不下,自己拆了袋榨菜,又吃回老一套。住宿是干涸的河床空地,自己扎营,扎个帐篷五块钱,车停过去也五块钱。简直无本收利。但居然真有生意,叶流西车开过去的时候,河床边已经扎了四五个小帐篷,还拉了一面旗,写着什么开拓者俱乐部,进进出出的人都穿冲锋衣,个个兴奋莫名。叶流西判断应该大部分都是新手,新手才看什么都新奇。果然,一群人精力无穷,入夜之后在营地中央生了篝火,小音箱助阵,嘶哑着嗓子吼出内心的呐喊——“我要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叶流西本来打算早点睡觉,被吵得睡不着,皱着眉头准备出去撒泼,隔着窗子一看,肥唐也在其中,笑得含情脉脉,左右都是适龄女子。爱情的根苗真是茁壮,条件再艰苦都想发芽,叶流西想了想,还是算了。好不容易捱到歌会散了,领队又作妖,说:“来,大家往中间坐,我们捋一下接下来的路线,明天呢,我们会过野骆驼保护区、自流井、拜祭彭公……”有人打断他:“路线上不是还标了鹅头沙坡子吗?不去吗?”叶流西竖起耳朵。“路线是老的,那个地方,现在我们已经不去了……”又有人插嘴:“嗐,你不知道黑色山茶啊?死了十八个人呢,多晦气!”说话的居然是肥唐,真是孜孜不倦,以败坏昌东为己任。领队解释:“鹅头沙坡子呢,出了黑色山茶那件事之后,已经废掉了。”听到“黑色山茶”几个字,有几个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不是刮大沙暴那个地方?——好恐怖啊,听说是近几年沙漠探险死亡人数最多,那里是不是特别险啊?——那个领队好过分啊,这不是害人吗?他是不是想自杀,所以拉别人一起死啊?领队说:“险倒是不险,你们知道那为什么叫鹅头沙坡子吗,这由来很少有人知道——因为那里有个很醒目的沙丘,形状像鹅头,甚至鹅瘤都有,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那些人胡猜一气,甚至有人答说“说明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叶流西嗤之以鼻:沙漠里的沙丘如果能长期保持一个形状,那只能说明……她脑子里忽然有一线亮光闪过。领队给队友做普及:“说明了那里是沙漠中很少有的安全避风区,其实那个领队把人带去扎营,是没什么过失的,他就是运气不好,遇到那种级别的沙暴……这件事之所以最后闹那么大,是因为山茶的微博……”“全队的人都不同意去鹅头沙坡子,说明这场天灾是完全可以躲过去的,但领队坚持己见,否则那些人也不会死……”说到这,耳畔忽然汽车引擎声大作,尾气混着土尘,喷了这边一头一脸,再然后,一辆车绝尘而去。肥唐第一个跳起来大叫:“谁啊这是!这还有没有素质……哎,西姐,西姐你去哪啊?”第14章玉门出了矿区,周围安静地让人想怀疑人生。车灯一直打住地上的车辙印,胎距比一般车要大,胎纹也独特,像凶悍的齿牙,延伸进灯光照不进的黑暗里。开得急了,能听到沙粒溅飞在盘护板上的声音。叶流西一只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虚靠着,指头敲着节点哼歌。被CD机熏陶惯了,听得都是戏,哼出来也都是唱曲——“良夜迢迢……我急急走荒郊……身轻不惮路途遥……”这曲子唱调难,昆曲界素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说法,有功底的人都未必能唱好,更别提叶流西这种的,调子一起,就不知道放飞到哪个山头了。又只记得两三句词,翻来覆去哼,有时轻快,有时故意尾音拉长,像将死的人咽不了气。车子还在开,轮胎一寸寸碾昌东走过的路,她听见自己哼:“身轻不惮路途遥……玉门关,鬼门关,披枷进关我……泪潸潸……”突然反应过来,一个急刹车,车胎皮磨着砂砾地,硬推出去几米远。静了几秒之后,她从副驾扔着的帆布包里摸出小笔记本,照例翻到最新一页,把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