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

    林炀和林茉各坐沙发的一头，电视上播放无聊冗长的狗血连续剧，一上午演了四集。

    林炀在看书，电视机里婆婆mama的哭闹声有些刺耳。他拿起遥控器想把音量调小，又怕林茉会介意。

    不过林茉也没在看电视。她把脚踩在茶几的边缘，脚趾头往上翘，低头涂着甲油。没有用太艳丽的正红，反倒是低调的淡粉，均衡地刷在趾甲上，细看还有一层细碎的闪粉，大概是两元店里的廉价货，但涂在林茉脚上却很好看。

    林炀：“你不看电视的话，我就关掉了。”

    林茉：“别关，我正听着呢。”

    然而一集结束，恰好是广告时间，几个自称专家的人在兜售假药，重复念着几句台词，让人烦躁。

    林炀也不戳穿林茉的谎言，把遥控器放下了。如今人手一部智能手机，网络也十分发达，很少有人看电视。

    但电视尚且有其存在的意义，大概是制造和睦的家庭氛围。一家人围坐在沙发，打开电视只听个声响，哪怕是各做各事，也显得其乐融融。

    林炀打算去煮午饭，打开冰箱拿食材。刚关上冰箱门，林海强倒是回来了。他兴许是忙了一宿未睡，衬衫的领子打着褶，无框眼镜下的眼神略显疲惫，整个人无精打采。

    林海强稍稍躬背，将雨伞插入伞筒。林炀走过去，喊了声“爸”，接过他手中提着的纸袋，纸袋上贴着蛋糕图案的印花。

    林海强只是点头，目光越过林炀，落在林茉身上。林茉此时也正襟危坐，长长的裙摆刚及脚腕，遮住她一双长腿。

    林海强走到客厅，挤出个疲惫的笑容：“茉茉，爸爸带了你最爱吃的小蛋糕。”

    林茉语气冷淡：“我不爱吃蛋糕。”

    林海强：“可听炀炀说，你很喜欢吃这家的慕斯蛋糕……”

    林炀打破父女间的僵局：“是我搞错了，茉茉确实不喜欢吃甜食。”

    林海强扯扯嘴角：“没事。先把蛋糕放冰箱，等到你想吃的时候再吃。”

    这句话是说给林茉的，不过林茉装作没听见，捏着遥控器调换频道。林海强也不恼火，他嘱咐林炀，说他要补觉，无需准备他的午餐。

    林海强先去洗澡，林炀敲开浴室的门，接过林海强脱下的衣服。洗衣机在阳台，里面堆着林炀和林茉昨晚换下的睡衣，隐隐还能闻到jingye的浓烈气味。

    林炀将父亲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和消毒剂，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把留香珠，立马合上洗衣机的盖，速速消灭证据。

    林茉不知何时跑回自己的房间了，林炀不管她，抱着一盆蔬菜和冻rou，放在料理台。紫砂锅里煨着莲藕龙骨汤，林炀在切洋葱，越切越鼻酸。

    其实喜欢吃甜食的人是林炀，只是之前茶几上放着吃剩的蛋糕，林海强先入为主想到林茉。而林炀也撒了慌，说是林茉吃的，怕父亲责备自己馋嘴，购买价格昂贵的蛋糕。

    林炀小时候不爱吃饭，容易犯低血糖的毛病，那会儿奶奶叶佩芳会往他的口袋里塞几颗糖。碰到紧急时刻，林炀含上一颗，头晕目眩的症状便会好很多。

    从此林炀变得嗜甜，只不过很克制，除了爷爷奶奶，其余人不曾知道这个秘密。

    又过了几年，林炀被父母接回家中。母亲李咏珊脾气暴躁，喜怒无常。而林海强是个闷葫芦，凡事逆来顺受。林炀听得最多的便是李咏珊的无理谩骂，还有林海强欲言又止的叹气声。

    在压抑的家庭氛围里，林炀一度患上焦虑症。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怒吼，他就紧张到睡不着觉，只能抱紧身体，用指甲抠挠手臂。

    甚至到了夏天，林炀不敢穿短袖，害怕被人看见皮肤上的抓痕。而李咏珊的歇斯底里，也迁怒到无辜的林炀。大到考试失利，小到忘记关灯，林炀都会遭到李咏珊劈头盖脸一顿骂。

    林茉的到来，彻底打破这个家所剩不多的安宁。十年前的暑假，林炀上完补习班，别人家的小朋友有家长来接，而他背着沉重的书包，独自坐公交车回家。

    上楼梯时，林炀隐隐听见打砸声，疑惑是谁家在吵架。这时李咏珊忽然冲下楼，把林炀撞翻在地。

    林炀狼狈地爬起来，朝楼下一看，李咏珊已经跑出小区。再上两层楼就能到家，但林炀隐约猜到什么，他每每跨上一级台阶，步伐就变得更沉重。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楼上楼下的邻居探出头窃窃私语。林炀将门关上，隔绝他们探究的视线。

    林炀进屋，客厅一片狼藉，家具被砸得稀巴烂。林海强坐在沙发，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蒂堆成一座小山。

    林海强身旁站着个小女孩，身穿白裙，被烟雾熏得直皱眉头，但绷着嘴角，一言不发。

    林炀很早便学会察言观色。他打开窗户，故作轻松：“爸爸，你别抽烟了，家里还有客人呢。”

    林海强掐灭烟头。他的嘴唇干裂，声线被烟熏得沙哑：“炀炀，她不是客人。这是你的meimei，林茉。”

    砂锅里的水放得有些多，沸腾后汤水溢了锅，浇得灶台上的火苗滋啦作响。林炀赶紧转小火，立马恢复平静。

    林茉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为什么要撒谎？”

    林炀沉默不语。林茉捧着一块抹茶慕斯蛋糕，用塑料叉子挖了一角，送入嘴中：“好腻，我不想吃了，剩下的你帮我解决。”

    林茉放下蛋糕，转身离去。林炀拿起蛋糕，三两口便吞了个干净。

    林炀与林茉，并不是亲兄妹。林茉是林海强养在外面的私生女。她的生母因病去世后，林海强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尤其是李咏珊的感受，将林茉接回家中。

    林炀自此也能理解母亲为何变得敏感又暴躁。女人对待感情，是个优秀的侦探，从蛛丝马迹中就能断定对方爱不爱她。

    答案是残酷的，林海强并不爱李咏珊。林炀后来从爷爷的嘴里得知，父亲年少时就有个放在心尖上的爱人，只是中间历经波折，两人最终遗憾错过。

    后续的发展，林炀猜了个大概，无非是旧情复燃，两人天雷勾地火，一来二去便生下了林茉。

    林海强深爱着初恋情人，自然不愿林茉受委屈。有时林炀会消极地想，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的人，或许是他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