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今年的深秋多雨,阴沉微冷而连绵不绝。细雨打湿了骑士士兵们的盔甲、马鞍和衣裳,马蹄哒哒踩过泥泞道路,踏碎积水坑上落雨泛起的涟漪,又溅起一串泥水。

    狂风猎猎,雄狮旗帜在空中张扬着,连带着好似上面用金线密密绣出的利爪也要撕破锦旗,从红底的布料中伸张出来,扑向一切胆敢挑衅雄狮尊严的狂妄之徒。

    风更大了些,一支被骑兵高高举起的旌旗忽而被风吹落,在空中打了个旋飘向惊慌失措的士兵身后,又被一只伸出马车车窗的手抓住,那只手白皙而修长,将雄狮旗帜拽进车里,浅灰色的眼眸定定望着上面的图案,指尖在用绿色丝线绣出的凌厉狮眸上轻轻抚摸。

    良久,他将旗帜揉入怀中,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好像是在拥抱着什么人,又好像是从怀中的旗帜中汲取着温暖。

    他的脸颊轻轻蹭着柔软的布料,眼睫微颤。

    “哈利......”

    他的声音消散在空荡荡的马车里,无人回应。

    哒哒的马蹄声靠近了车厢,金发的小少爷瞬间直起身子,收敛了脸上流露出的情绪,戴上了属于贵族的傲慢冷漠。

    转眼之间,他又变成了一个再完美不过的马尔福。

    “马尔福少爷,前面就是约克郡。”

    波特家的私兵毕恭毕敬说道,态度肃穆得仿佛坐在车里的是他们最尊敬、也最尊崇的家主本人。

    德拉科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随意抬了抬手,示意士兵退下。

    士兵一时哑然,脸上有些尴尬,他看了看被德拉科抓在手中的旌旗,没有说话,但也没有退下。

    德拉科注意到他的目光,才反应过来什么,他握着布料的手紧了紧,又松开,将旗子还给士兵。

    “拿去挂好了,别再掉下来,这可是你们波特家的旗子。”

    士兵将旗帜小心捧出来叠好放在腿上,在马上微微躬身,兵甲与身旁配剑发出轻轻的撞击声,“是,我向您保证,下次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红色金狮旗是我们波特家族的荣耀,雄狮骑士会用生命守护它的荣光。”

    德拉科看着年轻士兵坚毅认真的表情,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他怔了怔,略带讥诮一笑。

    “波特家的人,从上到下都一个样。”

    士兵有些紧张的僵了僵身子,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得这位本就脾气暴躁难伺候的大少爷不高兴,但他又有些不解,虽然这位大少爷的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的令人愉快,甚至有那么几分嘲讽的意味在里面,但他总感觉,对方好像......并不是真的在嘲讽他们波特家族。

    倒像是有几分小小的幽怨。

    “行了,下去吧。”德拉科挥挥手,手肘撑在窗棂上支着头,慵懒又随性地靠在一旁柔软的天鹅垫上,眼神漫不经心落在另一只手上戴的家族戒指上,手掌来回轻动,似乎是在欣赏珐琅家徽反射出的漂亮光芒。

    士兵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说道,“是。不过属下还是要提醒您一句,家主派我们来保护您,就是因为最近时局不稳,教会爪牙常常在四处伺机破坏生事。虽然约克郡的领主约克大公是女王陛下的人,但进入约克郡后,您还是要小心为上,除了参加领主誓盟大会之外,还请不要随意走动,以免途生意外。”

    说完,他抱胸一行礼,恭敬退下。

    德拉科支着头,好似把士兵的交代都当成了耳旁风,连个反应都懒得给,待马蹄声远去后,他才睁开双眸,定定看向窗外再次被挂起的、在空中神采飞扬的雄狮旗帜。

    一声嗤笑在车厢内响起,伴随着一声落寞而温柔的声音。

    “波特啊……”

    约克郡,圣保罗大教堂。

    匆忙细碎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年轻而秀丽的修女们或捧着祭品,或端着华丽圣杯和十字架,或抱着圣经走过,管事嬷嬷在一旁不时轻声提醒着她们动作要利落而轻声,不要惊扰了女王陛下的斋戒祷告。

    不远处的广场上,几十个漂亮可爱的孩子身穿白袍、头戴月桂花冠,一边手捧蜡烛,一边用空灵美丽的歌声唱起赞歌。不时有身披铁甲手执长剑的士兵队列在教堂内外巡逻,兵甲与配剑的冰冷撞击声与孩子们圣洁的唱诗交织在一起,远远的传入教堂内。

    身披大红披风的波特公爵从走廊上缓步走过,不时有巡逻经过的队伍向他低头行礼,他微微点头回应,脚步不曾停顿,在走廊上踏出清脆的靴声。

    黑色皮靴在祷告室外顿住足,守在门口立正站定的骑士罗恩抬起头,与波特家主对视一眼,眼中微微闪过激动,又垂下眸毕恭毕敬抱胸行礼。

    一旁站立的女侍长安娜向波特公爵微微屈膝,“女王陛下已经等候您多时,还请公爵稍等片刻,容我通传。”

    波特公爵点点头,立正等候,片刻之后,女侍长走出来让他单独进去。

    正是新雨过后,阴沉沉的日光使得祷告室内一片昏暗,高高耸立的圣母像半隐没于穹顶投下的暗处,用那双悲悯而出尘的眼神平静凝望世间凡尘。

    跪坐于圣母像前的女王头戴纯白神冠,穿着华丽而庄重的主教神袍,身后拖着长长的拖尾,双手合十将银色十字架捧于胸前,眼眸轻闭,口中咏颂着神之眷言。

    “陛下。”

    波特公爵单膝跪地行礼,然后利落起身,身上冰冷的盔甲随之发出声音。

    格兰杰女王睁开双眼,茶褐色的眼眸与圣母的双眼静静对视片刻,她无声敛眸起身,看向已经全副武装、即将出征的骑士公爵。

    “都准备好了么?”女王声音平静而沉稳,没有泄露此刻的丝毫心绪。

    “是,准备好了。葡萄牙人送来的‘货品’已经训练到位,大军即将拔营,”黑发的骑士抬起头来,薄唇吐出淡漠的语调。

    “反攻的时刻,到了。”

    女王微微颔首,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她又想到什么似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和调笑,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点少女性情,“听说马尔福家的继承人要来参加领主誓盟,你今天却要出征,不在大军拔营前见见他?”

    波特公爵的绿眸中浮现出片刻的无奈,俊朗英毅的眉宇无声柔和了几分,“陛下,您就不要拿臣说笑了。时间哪里来得及,盟誓大会是明天,他又没有承袭爵位,没资格参与今天的受封大典。我若是去见他,岂不耽误军情?我想即使您再仁慈,也绝对不会容许臣耽误军机要务的。”

    女王也知道自己纯粹是在拿年轻的公爵开涮,一时轻笑起来,倒冲淡了临近出征的紧张气氛。

    “何况,我已经和他道别过了。虽然我更希望他能待在远离战事前方的威尔特郡好好待着,但谁让您下令让各个家族的继承人必须参加誓盟大会呢?”

    年轻的公爵并不怎么用心的掩饰着脸上的淡淡埋怨与无奈,但却并不会引起女王的反感与愤怒。与女王共事许久,君臣二人到底还是对彼此了解不少,私下里两人偶尔也会开开玩笑。

    即使这些玩笑都被很用心的控制在不逾矩和得体的范围之内,偶尔的过界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但这确实是两个年轻的掌权者用来拉近彼此私交与信任的手段之一,不论这其中有多少的政治考量,又有多少的真情实意。

    有时普通的道德和友谊标准实在难以用于衡量上位者之间的人际关系,尤其是这样两个尚且年轻的、充满野心与活力的权贵。诚然,年轻总是意味着稚嫩的心还未被残酷冰冷的权力倾轧、帝王威仪和森严秩序磨平一切美好而柔软的东西,即使年轻的掌权者们再如何早熟,终究还是会留有那么几分少年赤诚,但残酷的政治游戏还是让他们变得早熟而克制,早早的学会了将自己的情绪排在了权衡利弊之后。

    “好吧,好吧,是我的错。”女王无奈一摊手,“但谁让这些贵族老爷们总是不肯老实,我要是不把他们的宝贝儿子捏在手里,难保下次不会再出现上次的事情。要是他们能都像你这般忠心耿耿,我又何至于出此下策。”

    波特公爵笑而不语,像他这样,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押注在女王身上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的贵族都是墙头草,他们才不会在乎王位上坐的是什么人,哪怕是头驴子戴上王冠他们都会无所谓。

    甚至说不定还会更高兴。

    所以格兰杰女王才会趁着上次烧信和处决jian细的余威还在,让所有女王盟下的贵族将继承人们送来,参加誓盟大会,名义上是女王想要亲自召见青年才俊,赏识有志青年,但那些人精似的贵族们哪里不知道,这不过是变相软禁、用以挟持他们的手段罢了。

    在两个人的气氛缓和轻快之际,女王忽然抿了抿唇,眼神有些晦涩复杂的看向波特公爵,“你最近送来的那个小骑士,很是不错。他跟了你几年?”

    波特公爵一怔,脸上又浮现出一点古怪的神色,“罗恩?”

    女王矜持一点头。

    这样简单的问题,女王不去问整日贴身跟在她身边的罗恩本人,却亲自来问他,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女王想向他要人。

    波特公爵有些无语,他在把自家忠心耿耿的小骑士送出去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会有去无回……

    他思忖了片刻,说道,"陛下,韦斯莱家族效忠波特家族已有三百年之久,罗恩·韦斯莱是韦斯莱家的小儿子,自十四岁起就跟在臣身边做事了。您能赏识他,是他的荣幸,也是我的荣幸。如果您想把他留在身旁,臣倒是没什么意见……"

    他垂了垂眸,随即又对视上女王的双眸,"只是罗恩并不仅仅是臣的家臣,更是臣耗费数年心血培养起来的骑士将领。臣不仅仅是波特家的家主,还是雄狮骑士的统帅,所以…...臣不得不考虑他的意见。罗恩他是个再忠诚不过的雄狮骑士,他会愿意保护您,为您而战,却未必会愿意一直待在您身边。"

    女王沉默了几秒,笑着摇摇头,"是我唐突了,一时竟然忘了,他可是波特家的雄狮骑士……"

    两个大贵族并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只因为这件事,实在是每个不列颠的贵族自幼就明白的规则。

    那就是,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在欧罗巴的这片大地上,所有耶稣的臣民所建立的国家,纵使国王是名义上的一国之君,天下之主,他也只能将王权的阴影笼罩在大贵族的头上,而无法将触及大贵族们的领地内,更无法直接驱使那些依附于大贵族的小贵族、士绅和骑士。

    王权不下乡县,自古莫不如此。

    五百年前,不列颠曾有位君主试图收归王权,将国王的触角伸向贵族们的领地内,换来的结果却是无数贵族们联合起来的反抗。这些平日里构陷斗殴、掐的不可开交的贵族们在对抗王权时出奇的团结一致,不仅逼得国王不得不妥协退让,与贵族们签订了一份被后世誉为《王权宪章》的协议,对王权作出种种限制,更开创了贵族议会的传统。

    虽然此后贵族们与王权的势力此消彼长,《王权宪章》的内容和效力也几经废立,但国王与贵族之间的关系却逐渐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与互相限制,纵然偶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在位期间能够掌控贵族,但国王的权力始终被限定在一定范围内,无法无限膨胀。

    这也正是为什么格兰杰女王想要控制住这些贵族,不得不费尽心思恩威并施、赏罚兼用,甚至找借口让各个家族将继承人交出来作为人质。

    所以虽然她私心想要将罗恩留在身边,也不得不先征求波特公爵的意见。一则是因为波特公爵作为女王天然的盟友,更是当初一手将她推向王位的权臣,她必然会交付全然的信任与尊重;二则,即使她贵为国王,也没有看上别人的家臣就能随意带走的道理。

    只是,在此之前,她并没有料到波特公爵会给出这样的回应。

    "我很意外,波特公爵,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尊重一个小骑士的想法……"

    她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对大部分的贵族来说,附庸家臣的荣辱性命全系于己身,说是私人财产也不为过。

    大部分的贵族都冷血、自私又精明,将附庸家臣随意处死或是遇事推出去背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今天的事情换了一个贵族,恐怕多半会想都不想就将家臣踢出家族送给她,甚至还觉得这是个能讨好女王的契机。

    波特公爵表情一如既往沉稳平静,"陛下,您太高看臣了。臣从来就不是什么品德高尚之人,只是我身为一个波特,从来都不会辜负忠于波特家的人罢了,这也是雄狮骑士流传千年的祖训。"

    "千年骑士世家,果然名不虚传。"女王微微赞叹感慨说道。

    说完,她就没有再向波特公爵提起要人的事,两个人又确认了一遍接下来的行动谋划。

    在教堂钟楼的第一阵钟声敲响之时,女王肃穆看向波特公爵。

    "波特公爵,向英格兰的国王下跪行礼。"

    哈利闻言一手抱胸,一手单膝跪下,"诺。"

    她一只手举起银色十字架,贴在波特公爵额头上,另一只手在胸前额头划出十字。

    “天父在上,愿主保佑我的雄狮骑士,所向披靡,平安归来。”

    波特公爵双手捧起银色十字,虔诚一吻后恭敬捧起还给女王,然后在胸前划出十字,“愿主保佑不列颠。”

    女王拿回十字架,伸手将波特公爵亲自扶起,她看了看面容坚毅的骑士,忽然一笑,“我有些意外,不信神的波特公爵居然也会有向神明祷告的时刻。”

    波特公爵没有回应,他的神情严肃了几分,无声看向女王。

    自千年前罗马帝国征服了英格兰这片土地以来,神明的圣光就高悬不列颠人的头顶不灭,凡胆敢质疑神明存在、信仰异神者,莫不被打为异教徒,受尽排挤与残害。

    即使是与天主教廷相比更为世俗化的新教信仰,也并非否认神明的存在,只是将教义的解释权和与神明沟通的权力从教廷手中夺回。换句话说,纵使清教较之天主教更开明和温和,也并不意味着它就能因此容忍质疑神明的人存在。

    无神论者,在如今的不列颠,依旧是神弃之人。

    纵然他记得,当年还不是女王的格兰杰公主也曾说过弑神的惊人之言,但那时开口的是格兰杰公主,是一个不曾公开的、普通的清教教徒,而非现在的格兰杰女王,如今的清教大主教。

    女王轻笑着摇头,“不必拘谨,也不必担忧我会因此对你有什么看法,这里只有你我。我们已经合作了这么久,难道在私底下还不能谈一些大胆的话题?你我二人可是连杀死主教这样的话都敢说。哈利——请容我这样称呼你,我们是盟友,是君臣,也是志同道合的年轻人。我虽然马上就要正式加封为清教大主教,但我想,你应当早就知道,我并不信仰神明。”

    波特公爵收敛了脸上的严肃神情,点点头,“是的,我察觉到您与我一样,并不真正相信神明的存在,即使我们都不得不依世俗习惯受过洗礼,熟读《圣经》,甚至是日常祷告做礼拜。”

    他抬起眸,绿眸中浮现出几分赞许与欣赏之色,“但我知道比起天佑不列颠,您更相信您自己才能庇佑不列颠。”

    女王与波特公爵对视一眼,她挺起胸膛,微微抬起下颌,茶褐色的眼眸看向窗外的辽阔天空,脸上罕见的流露出在温和睿智与理性威严之外的第三种神色——一个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年轻君主所具有的锋芒毕露。

    “神明?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如果它真的有教义中所言的那样博爱仁慈,那它也只会对欧罗巴上所有的国家,所有的子民一视同仁。”

    不远处的塔楼传来第二阵钟声,外面的脚步声和人声变得急促起来,所有的人都在做好最后的准备,为即将到来的主教加封大典。

    她转过头来,缓步上前,轻轻捧起放置在神像台前的权仗,她左手捧起王权宝球,右手执主教权杖,象征着从此神权与王权均系于英王一身,不列颠英王将是教会与世俗唯一的最高统治者。

    "但我要的,不是神的一视同仁,而是不列颠在欧罗巴大陆上的荣光!我们已经有过太多的屈辱史了,一千年前,如大理石般辉煌的罗马帝国征服过这片土地,七百年前,远航而来的维京人将土地和人民洗劫一空,六百年前,侵略者换成了只会高高在上的法国佬。这些曾经征服过我们的异族只会将英吉利看作任人宰割的羔羊,真正无私的爱着这片土地的,只有不列颠的臣民和真正忠于不列颠的君主!"

    女王缓缓转身,波特公爵在她身侧,为她轻轻提起长长的华丽拖尾,伴随着她一步步走向红毯铺就的道路。

    第三阵钟声敲响了,红毯尽头被封闭许久的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披坚执锐的骑士们成排立于门口等待女王的莅临,唱诗班的少年们空灵圣洁的声音在点燃了无数蜡烛的教堂内回响,身穿华丽神袍的神父和教士们依次捧着蜡烛规整走入教堂,贵族领主们依照爵位伫立于大厅后排。

    波特公爵将女王恭送到门口后,就有专人为女王提起拖尾,他伫立在原地,看着女王的身影随着她的脚步缓缓隐没在教堂圣光里,耳边却依旧回响着女王方才对他的低语。

    "我知道我这样说未免显得太过狂妄,但比起向虚无缥缈的神明祈求庇护,我更愿意以凡人之躯,用王权、征伐和律法亲自开创真正属于不列颠的辉煌。”

    年轻的公爵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随即嘴角轻轻上扬,"我从来都坚信于此,吾王。"

    他转身从来时出入的祷告室侧门离开,在门口却意外的遇到了罗恩,红发的小骑士似乎是在专程等他,见到他,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向他单膝跪地行礼。

    "家主,雄狮骑士罗恩向您问候!"

    波特公爵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起来吧。”

    "怎么没在女王身边?找我有什么要事么?"

    "今天由皇家骑士负责女王的安全,属下的编制不在皇家骑士之内,所以现在暂时休息。"罗恩回道。

    "属下……找您没什么要事,只是最后一战即将打响,属下不能在您身边保护您,希望您多保重,属下等着您和弟兄们凯旋归来。"年轻的骑士脸上微微拘谨,湛蓝色的眼眸却写满了真诚。

    年轻的公爵神情微动,他抬手拍了拍罗恩的肩,温声说道,"记得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十一岁,连长剑都拿不稳,就发誓要效忠于我。"

    罗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随即又认真说道,“即使那时属下还不是一个真正的骑士,属下也从未忘记过当年的誓言。”

    那时他还太小,根本就不知道以骑士之名的效忠誓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凭借着一腔热血,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回报这个给他机会让他上学识字、练习骑射的年轻家主。

    罗恩的家族世代效忠于波特家族,但效忠于波特家族的,并非只有韦斯莱一家。

    在罗恩年幼时,韦斯莱家就因为孩子太多而父亲的俸禄封地有限一度穷困潦倒。韦斯莱家在波特家的领地中所封的领地有限,却要养活一大家的人,有时遇上荒年歉收,一家人就会艰难度日。

    每每这时,都是尚还年幼的波特家主免除他们家的赋税,甚至主动给予他们帮助,让他们家的人渡过难关。

    韦斯莱家没有太多的积蓄能够送孩子们去更好的学校,大部分的孩子只能在波特家族开办的小学校读书。但三儿子珀西却因为成绩优异而得到波特家的资助,得以上更好的教会学校读书识字。

    所以当年罗恩的父亲才会想尽办法把看起来忠厚温顺的小儿子带到身边,在年幼的家主眼前晃来晃去,就是为了在家主面前得个好眼缘,最好能有机会被家主留在身边,得到更好的发展机会。

    虽然当年亚瑟·韦斯莱的一点小心思最后出了偏差,家主没有将罗恩留在身边,甚至还差点惹出祸事,但或许是因祸得福,罗恩得到了更大的机遇,从此得以进入最好的教会学校学习,并成为整个雄狮骑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骑士长,成为整个韦斯莱家族最大的希望。

    总之,在罗恩心中,自己的家族如今能在波特家族的领地内成为最有权势的小家族,离不开家主对韦斯莱家的仁慈与慷慨帮助,他自幼铭刻于心的骑士信条更让他将忠于哈利·波特奉为最高的行事准则。

    就像他当年立下的誓言,剑之所指,征伐所至,哪怕弑杀神使,哪怕天堂地狱。

    波特公爵沉默着看向自己一手栽培的小骑士,在心里权衡利弊了半天,最后开口平静问道。

    “我把你放在女王身边,让你失去上战场建军功的机会,你可有什么怨言?”

    罗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立刻单膝跪地行骑士礼,一如他多年来以骑士之名起誓的忠诚,“罗恩并无怨言。并非只有上战场才能彰显骑士荣光,保护女王陛下也是雄狮骑士的责任!”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在战场上能立下大功,就可以向我乞求解除你们家族的附庸关系么?这可能是你和你的家族这一代人唯一的一次机遇了,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有。”

    红发的骑士沉默了片刻,他低了低头,“属下不想欺骗您,想过。”

    “即便如此,也没有怨言?”

    罗恩摇摇头,“并无。但我知道您是信任属下,希望提拔属下才让我待在女王身边,上战场未必能立下足以令您松口解除附庸的不世之功,甚至可能折损沙场。但只要属下肯忠于您,尽心为您做事,您总是会因此更照拂韦斯莱家族,不论您是否愿意解除附庸关系。”

    波特家主看着罗恩,绿眸沉沉,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良久,他的脸上褪去了身为家主的威严、谋算与沉稳,倒显得像个普通的年轻男孩了。他一只手拉住罗恩,不由分说将他拽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你倒是肯信我,傻小子,也不怕给我做事吃力不讨好。”

    罗恩对家主少有的情感表露有些惊讶,但或许是他在很久之前,就在心里认定他的家主并非像其他的大贵族那样冷血精明,他没有诚惶诚恐的避开,只是露出真诚一笑,“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从很久之前就知道。所以属下有时候觉得,我并非是效忠于波特家族,而是效忠于您。”

    这样的话难免大胆和僭越了些,罗恩虽然并不是一个过于谨慎心细的人,但身为人臣,他也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界限在何处,可当他感受到这个叫哈利而非波特公爵的男孩待他的真心,即使有被斥责和惩罚的风险, 他也想赌一把,说一说真心话。

    波特公爵轻轻叹息一声,颇有些深意的说道,“我知道了,罗恩。好好待在女王身边,做好你的分内之事。”

    罗恩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家主话中的深意,只是恭敬一点头,“属下定会恪尽职守,绝不会辱没雄狮骑士之名。”

    波特公爵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又拍了拍罗恩的肩膀,在罗恩几乎有些呆愣的表情中为他整了整衣襟。

    “我知道,你不会。从来没有任何一个雄狮骑士会辱没骑士之名。”

    因为,他是波特家族才能培养出来的雄狮骑士。

    女王的大军再次拔营出征了,军号向天吹出苍凉厚重的乐声,预告着来自王权的反击。

    不列颠的国王兼大主教,格兰杰女王站在高高耸立的十字架下,率领神官教士们咏颂着神的眷言,白衣白袍、头戴月桂花冠的纯洁稚童成排站立,手捧蜡烛唱出圣洁空灵的赞歌,白鸽成群从教堂上空飞过,塔楼的钟声被一声声敲响,为所有出征的英勇骑士们送出神明的祝福。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千百年来天主教廷在不列颠的土地上所做的那样。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终究不一样了。

    从前只能用拉丁语抄隽的《圣经》被翻译成不列颠的民族语言英语,被一篇又一篇的传抄,送往所有女王控制之下的教堂;号称金币一响,就能让无罪之人上天堂的“救赎券”被废除,从此以后,教廷再不能以蛊惑无知之人的手段大肆收敛财富;肆意歪曲教义、垄断释经权的神父们再不能高高在上,他们必须遵循英王的律法与王令;开放思想,废除异端审判,简化祷告仪式与教徒戒律,一件件女王或已经在做,或即将要做的事以王令和主教神令的名义在加封大典上颁布出来,宣读给所有在座的神官与大贵族们。

    几乎所有在场的人,迟钝也好,精明也好,别有心思也好,忠心耿耿也好,都不约而同的听到了历史的车轮向前缓缓滚动的声音。

    时代的洪流不息,它裹挟着所有身在其中无可挣扎的人,奔涌向前。

    女王站在高台之上,平静的看着城中无数的臣民向她躬身致敬,士兵们全副武装,手执整齐的长剑竖直向天,彰显着王权的威仪。

    风吹过她鬓角的发丝,她在胸口划出十字,缓缓开口,“愿仁慈的主保佑不列颠。”

    臣民们都不约而同低头祷告,在胸前虔诚划出十字,低头的动作在人群中潮水般铺开。

    “天佑不列颠。”

    “愿今年的收成能更好。”

    “主啊,请您一定要保佑格兰杰女王。”

    “上帝一定会保佑不列颠和我们英明的女王。”

    “愿主保佑战争早日结束,我的儿子平安归来。”

    “愿上帝保佑不幸牺牲的士兵安息,愿您指引英灵归来。”

    “愿罪恶的灵魂归于宁静,愿叛国之人受到惩罚,愿战争早日结束。”

    ......

    女王静静听着无数的祷告,它们或虔诚,或无知,或忠于她,或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早日归来。这些淳朴而无知的人们,不会去思考神究竟存不存在,神父们说它存在,那它便存在。

    神明不论存在与否,从来都是无罪的,因为神既不能庇佑世人,也不能降下神罚。

    有罪的只是人,贪婪的、自私的、伪善的人。

    但女王知道,在如今的英格兰,神明仍然具有存在于人心中的价值。

    黑死病,饥荒,水灾,天火......这个时代的人们有太多太多的无奈和艰难,对最普通的民众来说,因为教义的释义不同而大打出手的宗教战争远不如担心明天一家人的口粮着落和贵族老爷们的收租重要。

    但当他们无助之时,他们唯一能求助的,不是贵族领主,也不是国王,只有神明。

    哪怕他们从未亲眼见过神降下福音与神迹,哪怕罪恶贪婪之人也从未被神惩处。

    哪怕他们,至死都不明白,为何他们已经如此虔诚,神却从来都如此吝啬于撒下仁慈。

    这也正是为什么,她会对贪婪的教廷如此的深恶痛绝,对不幸的人而言,神明已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教廷的教士们却依旧打着神的旗号剥削穷苦之人的财富,夺走无辜之人的性命,甚至还要控制所有人的思想。

    她向天边远远的眺望,望向大军已经消失的地平线上,望向更远的远方,眼神骤然变得凌厉。

    教廷控制下的腐朽的秩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存续了千年之久,而现在,是时候改变了。

    在王权与神权的天平之上,千百年来第一次,天平在令人牙酸的生锈卡顿声中移动,神明的冠冕被王冠的一端缓缓撬动。

    迅疾的风从约克郡的上空吹过,它吹起女王的衣角,吹起秋日的落叶,吹过从马车上下来的金发少年,吹向远处,与教廷圣军开战的骑士大军。

    最后一战,开始了。

    训练有素披坚执锐的雄狮骑士作为前锋,经过短暂规整训练的贵族联军作为后羿,在三军统帅波特公爵的指挥下铺开阵列,听从军旗和鼓声的信号迅速开战攻势。

    厮杀声、马蹄声、兵戈相击声在狂野上回响,天暗了又明,明了又暗,秋日枯萎的平原草地被一层又一层的鲜血染透;死去的骑士尸体逐渐变得僵硬,却依旧保持着一手执盾牌,一手持剑刺杀的动作;流淌的流水变成深红色,正在下游打水的百姓惊得扔掉水桶,连着数月都不敢再去水边。

    这场关乎神明的战争,在神的注视下打得惨烈而悲壮,神明向人间投下悲悯一瞥,却终究是无言。

    无论这些为神而死去的人是升入天堂还是坠入地狱,活着的人都并不知晓,他们只是匆匆的掩埋逝者的遗体,然后握着因为鲜血而打滑的剑柄,继续向前厮杀。

    五日后,教廷圣军落败,退守附近的教廷控制地威利德尔城,安德里郡落入女王手中。

    盟军穷追不舍,来到墙高沟深的威利德尔城下,守城的士兵们虽然紧张于盟军的穷追猛打,却已经安心不少,威利德尔城临近水道,补给便利且城墙坚固,即使围困全城也能固守一年有余。

    而更重要的是,威利德尔城却是通往北方教会控制地的门户,只要能控制住门户,女王就奈何不了教廷圣军,甚至只要能拖住女王的军队,不出半年,女王就会迫于贵族们的压力不得不求和。

    身上的盔甲和披风上干涸着暗红血渍的波特公爵,骑着马从列阵中缓缓走出,平静着看站在成墙头向盟军挑衅的士兵、得意洋洋大笑的弗兰克男爵和一脸阴鸷冷笑的教廷神父。

    不远处的盟军队列里,几十个带轮子的、被油毡包裹起来的重物被士兵们缓缓推着,铺开在城墙前的平原上。

    波特公爵一抬手,站在高处的旗兵随即用旗帜打出几个变化的信号,士兵们随即快速将油毡从重物上取下,露出几十个黑色的、朝向城墙的洞口。

    许多守城士兵们都不解其意,大声嘲笑着盟军这是在做什么,那些黑色的车子既不是投石车,也不是云梯,如何能攻城,唯有弗兰克男爵和教廷神父对视一眼,脸色一变,嘴唇瞬间变得惨白。

    旗帜再次挥起又落下,雄狮骑士们调整好黑色长管的角度,然后点燃了线引。

    轰——轰轰——

    多年之后,守城的幸存士兵曾这样向子孙后代讲述威利德尔之战的情形,“它们不是石头,也不是箭矢,那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火,不,那是......那是撒旦的造物!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巨响,我只能看到无尽的火焰和坍塌的城墙在我眼前坠落,看到男爵身上由威利德尔最好的锻造师锻造的铁盔甲在轰鸣声中像锤子砸核桃壳一样被碾碎!那是兵刃刀斧都劈不开的盔甲啊!一个炸弹落在我的身旁,炸没了老约翰的半边身子,我直到盟军安排士兵入殓都没有拼凑起他的尸身。作为存活的代价,我永远的失去了右耳的听力。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场战争,已经毫无悬念的结束了。”

    但随之结束的,又何止是战争本身。

    它终结的,也不仅仅是由高高束起的城墙、投石器、箭矢长剑和骑士盔甲组成的旧战争时代。

    在连日的阴雨与多云之后,天空终于放晴了。

    明媚的阳光照在疮痍的大地上,照在破败而摇摇欲坠的城墙和破烂的盔甲上,反射出叶子上水珠的光芒。

    老旧的天平再次缓缓移动,这一次,王冠的重量稳稳的压过了神的冠冕。

    神权的时代,结束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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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是德拉科高光时刻,尽情期待(我再也完结不了了......)

    *如果罗恩要是和赫敏结婚了那就是王夫了,嗯,确信是皇家赘婿,罗恩快抱紧女王大腿

    *《王权宪章》是我参考《大宪章》虚构的,《大宪章》是13世纪英国贵族、市民阶级、教会和骑士反抗国王,对国王权力限制的条文,只不过《大宪章》的内容和历史背景要比我虚构的背景复杂的多。近代资产阶级崛起时期《大宪章》又被重新发掘,用以对抗封建王权。

    *这里稍微介绍一下英国的宗教发展史,也交代一下文章设定与真实历史的出入,首先基督教并不是英国的本土宗教,英国本土早期的一些宗教都是很原始的一些宗教,类似于凯尔特教、德鲁伊教之类的,jk罗琳在创造HP世界观的时候就参考了很多凯尔特教的内容。

    基督教的起源地在今天的中亚地区,其实基督教和伊 斯 兰 教一样都是从犹太教中分裂出来的(是的不用惊讶,这三教派在历史上打的难舍难分但几千年前是一家),后来基督教被罗马帝国奉为国教(公元392年),并随着罗马帝国对英格兰苏格兰的征服传到了英国,当时有个传教士叫圣特帕里克(公元432年左右),凭借自己强大的人格魅力和传教能力使得基督教在英格兰苏格兰地区广泛传播。

    后来罗马帝国分裂,分成东西两个罗马,西罗马帝国的基督教就变成了天主教,东罗马帝国(拜占庭帝国)的基督教就变成了东正教,天主教在西欧获得了统治地位。东正教的影响力主要集中在东欧、俄罗斯这些国家,但是东正教的世俗权力并没有天主教的那么大。

    现在住在梵蒂冈的教皇就是天主教大主教,天主教在中世纪的时候权力非常大,不仅控制了当时的思想自由,甚至能左右皇权,中世纪教权和皇权的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直到近代由德国教士马丁路德发起的宗教改革运动之后天主教的影响力才逐渐消失。

    英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属于天主教的辖区,在中世纪晚期到近代围绕天主教与新教的矛盾发生过好几次王权更迭,比如查理一世就是因为支持天主教而被新教势力送上断头台,之后他的儿子詹姆斯二世也因为支持天主教被废(光荣革命)

    在英国新教徒和天主教徒对掐的这几十年里,有部分清教徒就跑到新殖民地去了,其中美国的那群开国者好多就是被迫害的清教徒(五月花号),所以有种比较常见的说法就是美国是个清教国家。

    事实上在宗教改革期间英国受到国王扶持的新教应该是英国国教安立甘宗而非清教,英国国教和清教都是新教,当时宗教改革期间整个欧洲大陆的新教的种类很多,清教甚至还被英国国教迫害过,比如那群跑美国的开国者,我在文里直接把新教定为清教是因为清教更好记更有名一些,注意不要当成真实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