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见山也见风
“不好意思，今天晚上不营业。” 老板娘用带着点京阳乡镇官话的口音想要送走推门而进的顾客，她一直低头算账，没有抬头也没起身，用一根银色的调酒棒挽着头发，额前有一绺碎发掉了下来，挂在眼前摇摇晃晃。 没有听到客人离开后铃铛响的声音，老板娘带着点不耐烦抬头，却一下子被定在了原地。 “瑶……你……你和……” “小兰姐，还是这么漂亮啊，身材也是这么好。” 齐舒瑶走到小兰的对面，趴在了吧台上，揉着自己有点疼的脑袋。 她身后匆匆走过去一个怒气冲冲的面孔，一屁股砸在了平时包下来的位置上。 “吵架了？她认识你吗？” “唉……说来话长啊，你先给她来杯酒吧，度数高一点的。” “没见过你这么当妈的，还想给闺女灌醉了，小卢，别睡了先起来，调杯酒。” 小兰扯着嗓子将后面休息的调酒师喊了起来，今天店里没有服务生，他打算自己送过去，又被小兰拦住。 “辛苦了，回去睡觉吧，听话。” “兰姨，我看那个是谁啊那么眼熟呢。” “别管了回去吧快快快听话，回去吧。” 小兰一把将小卢推了回去，自己走过去将酒放到了舒禾面前。 舒禾抬眼看着她，眼睛都红了，一包眼泪含在眼眶里倔强的不掉下来，和她妈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妈送你的。” 小兰将酒杯往前推了一下，突然想要抬手摸一下她的头，手都到了半空中，又觉得这样不好，赶紧收了回来。 舒禾没看到她的小动作，她拿起酒杯，也不管那杯子里是什么，直接抬手灌了下去。 “诶不行！你……” 来不及了，一大杯酒全都灌下去了。 烈酒上头，她几乎一瞬间就迷糊了，有火从心里冒出来，烧的她坐立不安。 推开旁边的窗子，大半个身子都伸了出去，依旧是燥热难耐，舒禾抬头望着天，看着那一个又大又圆的月亮。 “今天什么日子啊，月亮这么大，你是故意的吗？” 有股力量拉扯住了她的衣服，将她硬生生的从外面拖了进来。 小兰看到齐舒瑶走过来，自己就出去了，她走到大厅，那里又坐着一个人。 “小兰姐，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在这啊。” “荼蘼……” 小兰走上前，将荼蘼抱住了。 里厅，母女两人对坐在一张小桌上，舒禾看着齐舒瑶，齐舒瑶看着窗外的天。 她想接着酒劲扑过去，可是她的眼神却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我小时候也喜欢看月亮，看得入迷了总会想一些奇怪的事情，然后跑过去问我爸，‘我抬头看月亮的时候，还有多少人和我一起看呢？’” 舒禾抬手抹了一把脸，听她继续说， “后来我们分来了，分开前他告诉我，不管有多少人在这一瞬间都抬起了头，他永远是在抬起头和我一起看月亮的人。” 舒禾假装不在意的玩着眼前的空杯子。 “你爸，就是我的姥……” “不对，是你爸，不是我的。” 齐舒瑶打断她的话，终于直视了过去。 “啊？……啊，对，我知道。” 齐舒瑶不说话了，母女俩安静的对视。 前厅，小兰和荼蘼凑在一起小声说话，一声车子急速刹车的声音盖住了他们说话的声音，两个人一起往外看。 一个男人冲了进来，头也不回的往里走，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女孩，二十多岁的样子，正站在门口往里看。 “进来吧。”荼蘼朝她招招手。 齐聿都不用走到里面，就听到了传出来的压抑着的发泄的哭喊， “你饶了这么大一圈就是想告诉我这些？让我觉得你是个很不堪的人，然后就能不再想你，你也能心安理得的再次不要我！那你干嘛还来啊，那你干嘛要给我希望，干嘛要把我生下来。” 齐聿越往前走心脏跳的越快，那些他不知道的，假装遗忘的东西，全部摊开摆在了眼前。 “哪有你这么当mama的！” 舒禾最后控诉了一句，话音落下后齐聿走进了她的视线，她瞪着通红的眼睛朝他看过去，赌气一般的又将脸转了过去。 那样子太熟悉，太像她mama…… 齐聿也转头，看向她mama。 齐舒瑶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该怎么办，她又活了一个二十年，到现在，依旧也不知道怎么事情就发生到了这一步。 舒禾在看到齐聿的一瞬间收敛了全部的表情，她四平八稳的做了下去，还能悠哉悠哉的晃着腿。 “生气了？不高兴了？” 男人轻轻的问了出来，舒禾下意识的抬头，看他已经站到了齐舒瑶的身后，笑着看着她。 “说什么呢。”她对自己面无表情时的样子十分自信，唬住过很多国家的领导人。 “你mama生气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呼吸，也喜欢绷得面无表情，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气得发丝都翘起来了，你和她一模一样。” 舒禾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头发，看着男人的笑眼，突然站起来，拍着桌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啊，就算你是我爸又怎么样！我一眼都没看过我，一天都没养过我！” 她激动的伸出手，袖子卷了上去，露出手腕上那快白色的玉镯，摇晃着挂在她细瘦的手腕上。 齐舒瑶盯着她的手腕不动，看她皮包着骨头的胳膊，清晰的血管漫步在皮肤下面，一跳一跳的，那是她的生命，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是那样的跳动，她刚刚出声的时候，她用手盖着她小小的身子，那健壮的小心脏跳动的是那么有力。 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她的孩子。 她突然站了起来，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时又被陌生的声音打断。 “爸？她是谁啊？” 江见山跑到了里厅，看着对峙着的三个人，也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看着也是国人的长相，说着流利的普通话，舒禾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 “你不认识我？” “我怎么能认识你啊我又没见过你，你怎么叫我爸爸爸爸。” “什么爸爸爸爸！” 舒禾看起来也是个急性子，脾气大得很，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在江见山的身上转，在齐聿的身上转，最后盯着齐舒瑶， “你还有别的孩子？你养她了吗？你看到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起我……” 她完全疯了，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看着齐舒瑶站起来，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是期待了一辈子的怀抱，可她现在却退缩了。 看着缩在墙角的女儿，齐舒瑶感觉心更疼了，她不再犹豫，走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那是一种和这闷热夏末不相同的温暖，慢慢的迷乱了舒禾的意志，她眼角还挂着泪，眼睛却已经闭上，睡了一个好觉。 “你真不知道她的存在？” “我不敢有这种幻想。” “你平时都不看电视的啊？” “没有，很久都没有了。” “其实我也是。” 齐聿和齐舒瑶坐在一起看月亮，他的眼神时不时瞄到她，她却不看他。 “你就打算一直不看……” “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坐在另一侧的江见山。 “江见山。”小姑娘的声音小小的。 “江？……” “那你就不是他的孩子！” 舒禾醒了，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她连鞋都没穿就跑了过来， “凭什么！……” 江见山也着急，可是明显没有底气。 “你说为什么，他们俩都姓齐，你怎么能姓江呢，还有你看看，你和他们长得完全不一样啊。” 江见山早就注意到了，不是刚刚，是在齐聿第一次雕刻出了那个栩栩如生的小木像之后。 但她嘴上还是在狡辩。 “可是我的名字是我妈给我取的，我爸说的……他姓齐吗？那我是谁啊？” “怎么可能！” 这次不光舒禾激动，齐舒瑶也终于看向了齐聿。 “……喜欢住在山里？” “喜欢啊，我最喜欢山了，我还喜欢吹风，这样多舒服啊，早上醒来，推开窗户，就是见山又见风……” “妈，你对我真的太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