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严丝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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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好路过这边,顺便探望一下师母。” 杨建接过水,正想开口问她是回来休假还是不走了。 漆黑的瞳孔却被她无名指上的圈戒烫得骤然一缩。 掌心握紧杯身,手背上已裂出几条劲怒的青脉血管。他不动声色,扬起下颌绷成沉峻的线,唇色贴着玻璃杯沿慢慢吞咽了几口温水。 这些年杨建在公安厅,军装上银雪的肩花不是白拿的。从刑侦大队升上来后,跟从前在枪林弹雨里不一样,那是另一种战场。他早已习惯形色不露,说辞藏着极深的震动与阴郁,语气却能冷静平序。 “你谈恋爱了?” 陈素微愣了下,沉默片刻,垂着乌黑的眼睫,淡然点头,缓声说,“我很喜欢他。” 杨建想笑,像卡着一把干涩的粗盐,硌得满口只剩下腥甜。 她这个年纪,也该时候的。 只要不是自己,以后早晚会有别人。 她一句话,无意中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划分得泾渭分明。 夕阳斜照的光线透过窗户夹杂着楼下小区大人打球吆喝、小孩子玩闹的烟火声传进来,更显得此时客厅里的静谧格外空旷。 这种时候,外面起风已经有些大了,陈素浸在一层又一层诡异的沉默中逐渐觉得压抑。 听到阳台的三角梅被刮得簌簌响,起身到阳台拉了玻璃推门关上,一边犹豫着,回头打破沉默,“要不你打个电话给我mama吧?她今天约工友爬山,可能不会这么快回来。” 杨建没有回答,目光如影随行地落到她面颊上。从进门到坐下,从克制的对视到悄无声息而贪婪地去捕捉那纤盈的背影,他不曾有一刻分神过。 陈素的情绪十分外露,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毫无心思时犯懒会表现在脸上。 眼睛里的询问是真诚的,并无烦躁之意,可你就是知道。星眸如水,问候温和无棱角,你挑不出错处,充其量不过,你落不进她的眼里。 片刻后,玻璃杯轻磕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兔子被逼得太急会咬人。 而这一口咬得有多深多痛,杨建许多年前在轿车内抱着这只受伤的兔子时就感受过。 他将眼镜往鼻梁高处斯文一推,身体直立时质地昂贵的深色西裤垂坠,裁剪出两条腿修长的线条。 “我改天再来探望师母,小素。” 陈素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杨建临走前那深沉的一眼,代表着什么,还会暗藏什么余情不了的情愫。 陈素的根扎在叶城。 既然同一座城市,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狭路相逢过,但都隐迹于公众场所的人情喧哗之中,避免了面面相觑的尴尬。 今天命运却陡然地给她这么一下。 陈素不习惯跟杨建独处,是因为年少时自己面对纠纷以及感情,做法很不成熟。 只有哭闹,逃避。 让陈素多年后回想起总是腾升出一些不愉快,感到羞耻和难受。 随着门关上,陈素躲在门后默默松了一口气。 最重要的一点,杨建当年明明知道对错是非,却依然选择息事宁人,从伯父家强硬将她带走。 当时那种形势,谁也无法分神去理会一个小女孩的控诉。 恐怕无人在意吧,那是她唯一能做的,为自己家人最后争取的一点点公道与正义。 幼稚得让人发笑。 陈素知道,将其幼稚扼碎的,是现实,不是杨建。 但正如这些年对大伯父家一直冷淡到底,她也没有办法待他一如从前。 严丝婷从购物商场回家,随行的保姆司机手里拎满她出行的累累硕果 刚开门,看到软沙发上坐着一道削瘦、如山的身影。 严丝婷吓了一跳,险些把钥匙扔了。 杨建仰首阖着眼睛,在佣人恭敬的招呼声中缓缓地睁开。 他直起宽阔的脊背将贴在腕骨的袖口、手表都一一解开。打火机腾升起火苗,很快将唇角的烟支舔亮。 杨建的身姿与风骨无疑是卓越的,黑色毛衫下都是劲壮饱满的肌rou线条,力量野性流畅却不粗犷。 否则也不能让严丝婷倾心多年。可压迫性也极强,尤其是结婚后,她每一次的单独面对是既渴望又怯怕。 门沉重的一关,司机和保姆退了出去。严丝婷轻手轻脚,像枝受不起风雨的幽洁娇花袅袅倚过去,盛放在他身旁。 绷着孱弱的脊背,朱唇黏在一起艰涩地发出轻轻的语气。 “今天跟妈出去逛了下。你这么晚回来吃晚饭了没有?” 严丝婷顿了顿,试探说,“我让阿姨下碗面,今晚就不回单位宿舍了吧?” 两年婚姻生活,亲密的次数鲜少,丈夫连家也不怎么回,她内心依然怀望着飞蛾扑火的期待。 母亲打电话给她时,每次话题除了弟弟,就是催促她趁年轻赶紧生个孩子讨好婆家。 严丝婷心里怨恨,嘴上冷漠拒绝母亲的要求,让她少管自己。可内心深处真的不想么? 谁不想给自己爱的男人生孩子?她想疯了。 为了调理身子,什么腥苦得作呕的中药都强迫自己吃下去,疯魔地想象有朝一日他的种进到自己肚子里,这辈子也就完满了。 有了孩子,男人的心也会被拉回来。 他就不会老想着外面的女人了。 杨建几息后,往瓷制烟灰缸里掸一掸灰。 “前几天你去参加过同学会?” 他把眼镜摘下,青灰色的烟雾缭绕将狭眸染得透亮,沉静的表面下酝酿着阴郁的深海漩涡。 严丝婷被问得一震,摸不太准杨建话里的意思。 她参加那些过家家的聚会并不是为了什么叙旧,只想享受公安厅处长太太带来的光环。 家里环境不算差,可父母自小对弟弟的偏爱,对她忽略,导致严丝婷从前也觉得自己不值钱,走在路上都低着头,生怕别人窥见自己的自卑。 她在嫁给杨建后才终于有吐气扬眉的感觉。 就像这么多年,终于干成一件不能让人小瞧的大事。 被众星捧月地敬着哄着谁不喜欢,毒品一样飘飘然让严丝婷上瘾。 “就玩了一会儿。” “玩?”他笑了下,“那你收别人金条也是随便玩?” 严丝婷吓得身子软,一把拢住男人的手臂,眼泪汪汪解释,“不是这样的。我不想收。我弟弟要结婚了,我外头多风光,可就是个空壳…一个月只有那十几万开销,我不想让娘家人瞧不起,不敢问妈拿,我……” 杨建打断她,一只手握住她的下巴将那楚楚可怜的苍白脸蛋抬起,射出的目光如寒冰的酷冷,“严丝婷,你要做我的人,最好管住自己的手脚。” “我死了,你也没有葬身之地。” 保姆从厨房出来时,从空旷的大厅上楼去,等了片刻动静。才小心翼翼敲房门,问,“太太,面煮好了。要端进来吗?” 严丝婷埋在床上小声啜泣,一双眼早已哭得通红。 可一瞬后,又打开了门,微笑礼貌地让人把面送进来。 那时杨建早已不在,保姆看也不敢细看女主人憔悴的神容,若无其事把面端进去后,恭敬道,“太太有事再叫我就成。” 严丝婷心中敏感,照了照镜子,疑心保姆其实暗地里取笑自己。 这时手机叮的一声有消息进来。 要跟踪一个公安厅的领导,无疑是火中取栗。 可这些严丝婷都不在乎。 私家侦探给她发来杨建今日的行踪。 这么几年过去,照片里的陈素依然清新得像朵雨后太阳花,褪去青涩的面颊带着不知为谁绽放的明媚。 不像自己,在一堆华丽的烂泥里滋养着继续腐败,再多的脂粉保养也掩盖不了的糜烂气息。 片刻后,紧闭的房门内传出手机疯狂砸碎玻璃镜子的刺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