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失踪的前学生会主席

    莉莉在第二天下午叩响了禁书阁的门。

    没人来开。正当莉莉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睡了或者有心食言的时候，房内远远传来一个听上去不怎么耐烦的声音：“自己进来！”

    她耸了耸肩，按下门把手自己推门进去。“打扰了——”莉莉说，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说囫囵就戛然而止。

    ——银发的男人此刻正坐在床上，修长苍白的手指穿插过发丝按在额头一侧，一副气压很低的样子。莉莉有些怔住了，“抱歉，看来是真的打扰了——”她讷讷地说。

    ……他不会是真的刚刚起床吧？

    他站起来，径直走到墙边的吧台处坐下，只留一个清癯的背影给莉莉——她这才发现他的身架原应是高大的，但是整体看上去有些单薄。

    “自便吧。”他说，声音冷冷的。

    “……好的，”莉莉说，“总之下午好。”

    她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笔记本、蘸水笔、墨水，以及从下面带上来的推荐书，尽数摆在茶几上面。沙发的高度不太合适，莉莉左看右看，有些为难。这个房间里好像没有专门的书桌，那张吧台倒是不错，可她觉得还是不要贸然坐到他旁边去比较好……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大着胆子出声问：“先生，你介意我脱鞋吗？”

    莉莉确信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三秒钟的停顿。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动作。三秒钟之后，他冷冷笑着，从吧台后侧过身来看向她，声音中充满讥嘲的恶意。“你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古怪、无理、惹人厌烦的要求？怎么，难道你的论文是研究脱鞋对学习是否存在正向影响吗？”

    “那倒不是研究这个，先生。”莉莉眨眨眼睛，无辜地说：“我只是感觉脱了鞋对维持你的地毯清洁有正向影响……”

    “……”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她脚上的皮鞋立刻变了样子。莉莉低头一看，发现它变成了一双轻便柔软的拖鞋。“哇——”她轮流抬起脚来左看右看，惊喜地喊道：“谢谢你、谢谢你！”

    “嗯，”他假笑道：“那你就别再来烦我了。”

    “好的~”莉莉甜甜地说：“我保证~”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将双腿放进茶几下方的空间里。这样坐刚刚好，甚至可以说还挺舒服的，莉莉舒坦得每一根脚趾都在拖鞋里晃动。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她翻开书本，投入到学习的状态之中。

    尽管她没有将当日事件经过和盘托出（这样做当然是明智的）但莉莉从头到尾都没有撒谎。她确实挺想来这里看书的——不仅仅是因为这里隐秘丰富的图书资源。在下面，她总有偶遇霍克曼的担忧。毕竟，他们选了同一个题目，莉莉能够想到的查尔斯·霍克曼想必也能想到——比如说向奥提萨姆教授申请进入限制级阅读区。

    之前的诸多经历已经使她察觉到冤家路窄的命运倾向，那还是避开为妙。莉莉想象了一下自己和查尔斯·霍克曼在别无他人的阅览室中碰面的场面……应该不会爆发什么正面冲突，但可想而知的尴尬便足以令莉莉浑身不适。

    她晃了晃脑袋，将那个恐怖的场景从脑海中剔除。

    莉莉坐在茶几后埋头学了一个小时，总体上还算是比较心无旁骛，因为这里没什么娱乐的条件，更别提可与之交谈的人。自称守门人的男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莉莉不禁想，他平时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吗？有没有什么人、或者哪怕什么生命陪伴他？

    根据她的观察，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有极高概率为否。这不由使她对他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同情。

    男人起身，走过来，看样子是要去后面的书架拿书。莉莉的腿坐麻了，艰难地变换了下坐姿。她伸展了一下双腿，感觉到血液重新在血管之中流动循环之后，又站起来活动了下下肢。此时他恰好从她身边经过，莉莉看着他没一丝情绪波澜的侧面，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不算多么重要，但对她和他之间的相处体验还是有一定的影响。

    她直接把这个疑问问出了口：“说起来，先生，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莉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只问对方的姓名却不自报家门是不太礼貌的行为。于是她又补上了一句：“我是莉莉。莉莉·菲尔德。”

    可看上去阴沉又冷淡的男人只留一个完整而立体的侧脸给她，连分一个眼神都吝啬。“你无须知道我的姓名，这不影响你的论文创作。”

    他的态度很冷酷，却没有使莉莉退缩。“可是，”她想了想，说：“总要有个称呼吧。我的论文也要写一段时间……”

    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好心”地提醒道：“怎么没有称呼呢？你可以称我为‘守门人’。守门人先生。”

    莉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呃……好。如果你坚持的话。”

    他脸上讥嘲的微笑在余光触及到她摆在桌面上的书本封面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莉莉目睹了这一变化的全过程。他的视线太明显，但凡不是瞎子就能看出它的落点。于是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赫然是她借来参考的那本《魔龙作乱：不为人知的历史》。

    这怎么了吗？莉莉有点儿纳罕。

    自称为守门人的男人抬起眼皮，视线有如实质地、古怪地盯着莉莉脸庞看。片刻后他缓慢地开口：“你，要写的是什么论文？”

    这没有必要骗他，莉莉如实回答：“恰如你看到的那样，是一篇关于魔龙之乱的论文。”

    “魔法通史课吗？”他又问。

    莉莉有些诧异于他准确叫出了这门课的名字。“是的。”

    他看着她，慢慢眯起了两只不一样的眼睛。“真是……弄虚作假。”

    她无端地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种压抑的仇恨，而这并不是她擅长应对的情绪。莉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她想说“我没听懂”或者“你知道什么吗”，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他一句话堵在了肚子里：“好了，今天的参观时间到，请您改天再来。”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使用“请”这个字眼，但听上去愣是没有一点儿友好客气的意思。莉莉还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看着他。守门人耐心相当有限，只过了两秒便已告罄。他皱起眉头来，“听不懂吗？”

    莉莉听懂了，但她动作没他快。见她一时之间没反应，他竟然弯下腰来亲自动手帮她拾掇了桌面上的东西。男人把书本纸笔她带来的一切物品尽数装进了莉莉的包里，再一把塞到她怀中，双手握着她的肩将她扳了个面直直推到门后：“再见。”一整套动作做下来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但绝不潦草。

    她稀里糊涂地开门出来，要下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脚上穿的还是拖鞋。“管杀不管埋啊……”莉莉小声咕哝着，用自己刚学来的初级复原魔法把拖鞋变回皮鞋。

    他全程用的力气不大，更称不上粗暴，莉莉没把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她心态很好地想，既然他做主让她提前休息，那自己索性就放个假咯。

    -

    那天回去之后她真的没再学习，回寝室睡了一觉之后便出门觅食了，吃完饭又沿着湖边慢慢走了一圈才回去。她今晚吃得很饱，哈尔西恩湖的周长不够她消化胃里的食物。于是莉莉干脆在寝室阳台做起了运动。此处视野开阔，是欣赏云彩或夜幕的绝佳观景台，莉莉常常在此消磨时间，并坚定地认为没人能拒绝待在这儿。

    她找了张毯子铺在地面上，没什么心理负担地躺了上去，双腿抬起来在空中轮流做伸直又弯曲的动作。莉莉不担心会被谁看到，尽管对面是户型一模一样的男生寝室楼，但她早早观察过，与自己相对的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住人——莉莉不得不为对面那个阳台的闲置感到惋惜。

    第二天一早莉莉起来上学，在去教室的必经之路上看到一丛聚集的人群。

    莉莉回忆起这个地方竖立着的应该是一块公告栏，她也有些好奇，想凑上前去看看到底贴了什么内容，可惜那块公告栏被里一层外一层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莉莉个子矮点，在后面蹦了半天也没看见，只隐约听见一些关键词。她最后干脆不再尝试，往教室里去了，想下课之后再来看也无妨。

    课上的时候莉莉发觉前面的有些人好像在填写表格。她有点疑惑，这种疑惑在下课后看到他们拿着一张纸走出教室时达到顶峰。“他们拿着的是什么啊？”她扭头问旁边正在收拾东西的萝西，“不会是……”

    萝西往教室门口看了一眼，尽管离得比较远，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是什么。“应该是缪斯杯的报名表，我也打算去交来着。”她转向莉莉，“差点忘了问，你要参加吗？”

    莉莉重复了一遍：“缪斯杯？”她的脸因为困惑而皱了起来，“这是个比赛吗？我完全不清楚……”

    这回轮到萝西惊讶了。“你不知道吗？”她讶然问，眼睛都睁圆了几分。片刻后，红发的女孩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恍然大悟说：“莉莉，你不会没看公告栏吧？”

    莉莉点点头，把上课路上的情况简单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我去看的时候人还不算特别多……”萝西露出略带歉意的神情，“抱歉莉莉，幸好你问了，我可不想你错过这个。”

    她又想了想，对莉莉发出同行的邀请。“正好，我要去学生会交报名表，你跟我一块儿去吧。我们路上再说。”

    “……缪斯杯是学生会主办的一项文艺竞赛，全名为‘缪斯之手’，有文学和艺术两个大类，每年都有很多人参加。”

    在去学生会办公室的路上，萝西详细地向莉莉介绍了缪斯杯的由来与重要性。

    “大家都想在下一年的综合测评前多拿点奖项，无论大小——不过缪斯杯也算是有一些影响力的比赛啦。”说到这，萝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你知道我们下学年要进行综合测评吧？”

    莉莉诚实地摇了摇头。

    于是萝西只好又给对学校规则几乎一无所知的莉莉普及了一下学校的奖励制度。“综合测评是IRC每学年一度的考核，量化学生们在不同方面的表现并排序，以此作为申请奖品或荣誉称号的重要参考材料。”萝西耸耸肩，“对于IRC的学生来说，奖品的吸引力可能没那么大——不过有时也有很稀奇的宝贝啦——荣誉称号才是最重要的，这可是竞选学生会主席的必备条件之一。”

    莉莉对当学生会主席没什么想法（也容不得她有想法），她对IRC学子都不怎么在乎的奖品倒是颇为眼馋，毫不遮掩地向萝西打听那都是什么。

    “唔……好像种类还挺多样的，”萝西回忆了一下，“有钱也有物品。最为普通的就是珠宝或者晶石，特别一点的有去国外的旅游资格，哦，听说某年还有一颗龙蛋。”

    莉莉狠狠地心动了。

    不知不觉间，萝西已经把她带到了学生会。这个组织坐拥一整栋楼和一个花园，莉莉不免有些震撼。“是以前的校友捐的啦，”萝西很懂她的肢体语言，主动为她补充了一点儿背景知识，“某任学生会主席。”

    她们一同走进了学生会大门。刚一进去，莉莉就注意到了前方有个正对着门口的透明台子。形状有点像讲台，上宽下窄，但是没那么高。台面是略微倾斜的，边缘带一圈蓝色。从她所站的位置望过去，能看到上面好像有一行一行的字。受好奇心驱使，莉莉走到它前面，发现上面的字是一个又一个的人名，后面跟着一个依次递增的数字。台面上的字迹颜色很统一，都是用蓝色写就的，只不过颜色有深有浅——上面的名字和数字都是浅蓝，只有最下面那一行字的颜色更浓也更鲜亮一些。

    “哦，这个是‘先知台’。”萝西说。

    “先知台……？”莉莉重复了一遍。

    “在新的学生会主席当选之后，新任主席的名字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这个台子上面。不是人工写上去的，是里面的墨水自动生成的。就因为这个，我们都管它叫先知台。”萝西解释道。她用手指了指最下方的那个名字，“喏，你看，这个就是现任主席啦。”

    莉莉点了点头。“所以，上面的那些名字是以前的主席吗？”

    她认真端详了一下上面的名字，却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毕竟莉莉不是帝都本地人，出身又平凡，对这些贵族的姓氏很难有什么深入的了解。不过，还是有一个名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个名字的拼写很奇怪，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字母组合，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是外国人吗？莉莉想。好像只有北地的人才会这么起名字。

    萝西的话将她从思绪的漫游中带回：“是的，就是历任主席。只要名字出现在这上面，不管怎样都不会消失。”

    “无论是提前辞职还是期满卸任还是失踪，他们的名字都会被记录在先知台上。也可以把它看作是学生会主席的谱系图吧。”

    莉莉被萝西话中某个词惊到了。“失踪？”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什么意思，有学生会主席在任期内失踪吗？”

    “也不一定是在任期内，”萝西露出冥思苦想的神情，“因为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儿了，我也只是略有耳闻。据说几十年前曾经有个很优秀的主席，参与了对第二次魔龙之乱的镇压，在那之后就没有回来。呃，大家也不知道他是单纯地下落不明还是……”

    她很惋惜地说：“牺牲了。”

    “啊……”莉莉发出轻轻的声音。

    “或许，他是在某个地方隐居了吧。”最后，她这样说。

    -

    她们都默契地没有再谈这个稍显沉重的话题。莉莉跟着萝西进文艺部办公室交了报名表，自己从旁拿了一张空白的。“你可以看看有没有自己拿手的或者感兴趣的。”萝西说，她报了音乐类的钢琴独奏。莉莉浏览了一遍缪斯之手的宣传页和表格上面的选项，艺术大类下的绘画和音乐都不是她很在行的领域，相比之下她对自己的文笔还比较有信心。

    毋需犹豫，莉莉流畅地填写完了整张报名表。

    “你报了什么呀，莉莉？”萝西凑头过来看。

    “打算去写散文咯。”莉莉语调轻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