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嗜碱性粒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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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给我点支烟。”蹲在一旁废墟上的阿斯兰说。 年轻的菲林裹紧了身上的毯子,不为所动。 伦蒂尼姆冬日的细雪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只是坐在这篇早已被荒废的旧城废墟之中,静静地等待着任务目标的到来。 “前辈,您最好别再抽烟了。”年轻人低声提醒。“希诺上校和他的小队很快就会经过旧城废墟东侧的Y形山谷,阿芙朵嘉已经给我发了消息,我们需要——” 阿斯兰摆了摆手。 “不用,不用。”金发的阿斯兰站起身来,身形隐入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他们。”浅淡的烟味从他的皮衣上散发出来,年轻的菲林皱了皱眉。 他划燃一根火柴,一阵夜风飘来,火柴熄灭。 他感到困惑,再次划燃火柴,另外一缕风游了过来,卷着小木棒顶端的那些火花飞进了月光里去。 小猫,别闹。金发的阿斯兰无奈地笑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你的源石技艺总是能在一些我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但我需要一些尼古丁。他伸手揉了揉年轻人的发旋,又捏了捏那只菲林立起的耳廓。 听话,你的好前辈要去执行任务了。他站直了身子,月光落在他的发丝上,金色与银色的光晕互相纠缠着,在发尖一同变化成了深蓝的夜色。于是那年轻的菲林不再扰动虚空,火柴的光芒也得以存续,然后转移到草草包裹的烟卷上。 前辈,您是哪儿的人?年轻人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他是被那只阿斯兰从废墟里捡回来的,但那位比他要成熟得多的阿斯兰却从未提过自己的故乡。 年轻人隐约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而塔拉人的聚落却就是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不知第多少次毁于无端的战火。 待到瞒着家人擅自远行收集花朵的男孩翻过山丘,看到的便是只剩残垣断壁的村庄。手中装满鲜花的篮子落到地上,男孩哭着,喊着,不顾尖锐的石块划破了脚掌和手背,穿过废墟,奔向曾经的家。他跪在一片狼藉中,用那双白净的、甚至很少接触冷水的小手挖开沙砾,推开石块,试图找到废墟之下的家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大概已经累得再没有力气,自体内生发而出的血腥味让他陷入濒死的幻觉,一双温暖的手臂环住了他,将他从地上拾起,放进温暖得像是母亲的zigong一样的世界里。 因饥饿和恐慌而昏迷的男孩睁开眼睛,看到趴在床边的阿斯兰少年。金色的、蓬松的毛发像极了他们的兽亲,他忍不住伸出手,让僵硬的手指深埋进那一簇蓬松的发从里去。 男孩的小动作让本就只是在浅眠的阿斯兰人猛地惊醒,他抬起头来,看到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还是少年的阿斯兰人眉间已经有了些稚嫩的英气,右脸脸颊上纵向的疤痕又给那张脸添上了几分沧桑。 别动,小猫。你现在还很虚弱。阿斯兰少年握住他的手腕,紧接着便递来一杯温热的驼兽乳。你是我们找到的唯一一个幸存者,我很抱歉没能救下你的家人,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把你送到最近的移动城市的孤儿院—— 阿斯兰少年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那杯只被抿了几口的驼兽乳却被突然塞回了他手中。他狐疑地看看手里的杯子,再看看病床上鼓着腮帮的菲林男孩。 “你不喝?为什么不喝?”他不解。 “我不要吃维多利亚人的东西,我是塔拉人。”男孩抓着被角,努力坐得离那阿斯兰少年更远些。“你们杀了我爸爸mama,还有多吉。” 阿斯兰少年不怒反笑。 “多吉是谁?”他问。 “爸爸mama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条很乖的小狗。”男孩把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道。 “可是如果我不是维多利亚人,那该怎么办?”少年干脆把鞋子甩开,爬上床,钻进被子里,直直盯着眼眶泛红的男孩看。 “我在童话故事书上见过很像你的人。你是阿斯兰,爸爸mama说阿斯兰都是维多利亚人。”男孩别过头去,头顶亮蓝色的发丝从浅粉色的刘海间冒了出来。 “我的爸爸mama也都是菲林。”阿斯兰少年说。 男孩愣住了,他从未设想过如此的可能性。 “菲林和菲林也能生出阿斯兰。”那人又点了一根烟,令所有事物都变得朦胧的烟雾从他口中流淌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年轻人听到他的气管在嘶嘶作响。 “我的父母,确实是纯正的菲林。”他又点着一根烟,卷烟燃烧的噼啪声让夜晚变得不再寂静。“他们是炎国人,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就死于一场天灾。” “我对他们只有——呃——很模糊的印象。” “他们对我很好,大概。” 他吐出一口烟雾,又转过身咳了咳,才继续回过头来慢悠悠地讲述他的故事。 “我很小就成了孤儿。只是我比较走运,其他孩子要么死了,要么残疾,我被人从炎国卖到乌萨斯后杀了那个人贩子,逃了出来,最后流落到维多利亚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被另外一对菲林夫妇收养。” “我既是炎国人,也可以是乌萨斯人,但哺育我、让我成长、淬炼我捶打我的,是维多利亚。”他用手指夹住那根尚未燃尽的烟,再次吐出一些浓郁的烟气。 “那前辈觉得,我是塔拉人,还是维多利亚人,还是罗德岛人?”年轻的菲林让脸颊穿过那些烟雾,纤细的手指扣上年长那人的手掌,轻轻地偷走了那支还在燃烧的卷烟。年轻人花了些小心思,将那人压向墙角,手掌亲密地落在那人腰间。 你既是塔拉人,也是维多利亚人,还可以是罗德岛人。金发的阿斯兰笑起来,紧接着是一串低沉的呛咳。长期吸烟损害了他的肺部,虽然并不会影响正常的任务执行,但凯尔希总是会用这个理由来勒令他戒烟。 你还是我的小猫。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然后他抬起手来,笑眯眯地捏了捏年轻人的脸。在他眼中,那年轻人好像永远都是刚刚被捡回来时那副毛茸茸的样子。要是再稍微凑近些,说不定还会得到幼猫不具威胁的低吼。 前辈,您说过您想成为像临光和斯卡蒂那样的无畏者。年轻人只是让自己的手掌搁置在那人腰间,身体却靠得更近了,绑满战术绑带的胸口贴在那人胸前。在黑暗中,他们紧紧相连。为什么最后没有拿到证章?您的战术规划,您的生理耐受和战场机动,应该都是优良水准才对。年轻人小心翼翼地问,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生怕哪句话让他最喜欢的前辈感到不快。 阿斯兰青年苦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的内脏,我的肺。他低声说。小猫,你应该知道。 您是无畏者,您一直都是。年轻的菲林轻声回应。 什么?阿斯兰头顶的耳朵晃了晃,一阵自然流过的夜风吹散了那些飘到他耳边的词汇。我没听清,小猫,你再说一遍。 我说……好可惜。年轻人依旧紧紧依偎着他。前辈,好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阿斯兰青年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从来都无法察觉他的小猫那些过量的小心思。起码我还有……这个。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部。 还有——这个。他又放下手去,点了点贴在他身上那年轻人的后脑勺。 金色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地平线上露头的火光。 希诺上校和那个代号很长的特工,他们到了。他单手提起像是一团肆意生长的菌类般贴在他身上的年轻人。 我先去会会那个东国来的特工,之后就交给你了。金发的阿斯兰从数十米高的废墟之上一跃而下,金色的身影在银白的月色中闪烁了几下,很快就被淹没在被月光染成浅蓝色的废墟中,消失不见了。 年轻人转身,下楼。他踩在干枯的苔藓上,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通讯器。 有什么人在喊他,飘远的思绪被从千里外的荒原上硬生生拉回了钢铁舰船之中。他转过头,看到身旁的鲁珀族女性。 “今天要去看看那一位吗?”她翻动着手中的计划表。身边的杜林和桃金娘挤在一起,睡得东倒西歪。她伸手把两个女孩都揽了过来,让桃金娘靠着杜林,再让杜林靠在她身上,最后取下自己脖颈上的丝巾,轻轻盖在棕红色发丝的女孩身上。 “我一个人去就好。”他示意她在写着“看望”二字的待办条目上打勾,“之后如果凯尔希叫我,麻烦你和她说一下。” “我去陪陪前辈。”他轻轻地和她道别,脱下常穿的博士外套,放到她手中。“给那两个孩子盖上,别让她们着凉。” 她接过他递来的外套,担忧地看着他。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说出那些像无人打理的灌木丛一样长得越来越茂盛的担忧。 她说,好。 他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最近几个月正值任务淡季,罗德岛本舰没什么人,他很顺利地搭上电梯,来到住院部所在的楼层。透过玻璃,他看到那人被孩子们围在中心,正在用一些夸张的动作给孩子们讲述着什么。金色的长卷发披散在身后,几乎将那人瘦弱的背影全部淹没。 那人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白面鸮安静地站在轮椅旁,不时发表几个缓和气氛的冷笑话。她看到站在玻璃外的粉发菲林,身旁的阿斯兰青年却还沉浸在讲给孩子们的故事中,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直到他坐下,听完了一整个故事,又在孩子们的注视下起身,走到轮椅另一侧时,金发的阿斯兰才察觉到这位访客的存在。 “小猫?你什么时候来的。”阿斯兰青年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从深海归来后,他总是显得有些容易害羞。 粉发的菲林只是温柔地微笑着,握住他的手指。 “怎么了,我想前辈了,不能来看看您?”冰蓝色的眼睛里尽是春水般的眷恋,他像是那些孩子一样在他脚边坐下,手指从金发的阿斯兰手中滑向光裸的脚踝,按照疗养师教的方法轻轻揉捏着,让血液能够更好地在腿部流转。 孩子们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而他却早已忘了那个故事的全过程。那故事似乎是说……一只狮子救了一只小猫,在将小猫养大后,陪着小猫走过雪原,走过鲜花盛开的平原,翻过高山,回到小猫出生的地方,将小猫带给他的亲生父母后离开,最后又找到一处新的大草原,继续流浪。 那是错误的。年轻人想。小猫一点都不想离开从小陪着他长大的狮子,因为小猫已经没有家了,那只金灿灿的狮子在的地方,才是小猫的家。 “再讲个故事吧,前辈。”他抬头望着阿斯兰青年,从那双金色的眸子里读出一丝掠过的慌乱……以及只有一点,但依旧被他捕捉到的……抗拒。 “我的故事,你都听过了。”金发的阿斯兰垂下眼睛试图掩盖那些慌乱——他的小猫离他太近了。大约是过去从未注意到他们过分靠近的距离,在变故发生的当下,一切接触都变得令人过度敏感。他感受到年轻人温热的指尖,像是深夜中在他体内搅动一样柔和的力道,轻轻按摩着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和光照而衰退的腿部肌rou。 金发的人想要逃避来自另一人折磨般的爱抚,但他不想让他的小猫感到难堪。 他深吸一口气。 “我想想我还有什么故事……我没什么故事。”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这位几天前才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的指挥官。他们喜欢他金色的长发,女孩们会为他编辫子,男孩们说这是狮子的鬃毛,华贵而美丽。然后他便不再束发,只是让长而卷曲像是浪涛般的发丝铺展开来,任由孩子们玩弄这金色丝缎般的长发。 他们同样喜欢他的故事,他的故事里总是有一只金色的狮子和一只粉色的小猫。金发的阿斯兰说,狮子和小猫走过许多地方,从废墟到荒原,以及炎国边境赤红的岩石荒漠,还有萨米雪原不为人知的精灵部族。从南到北,从伊比利亚到乌萨斯,自西向东,从萨尔贡、卡兹戴尔到东国枫红色的海岸,都有他们的足迹。他快要把他的一辈子都讲完了,孩子们却还是不满足。 “让……让小猫老师给你们讲。”金色的发从中露出透红的耳尖。 年轻的菲林依旧低着头,发出一声轻笑。 “前辈,我的故事就是您的故事,但怎么也比不得您的精彩。”他说。 嘉维尔和闪灵从走廊外晃了进来,招呼孩子们排好队去吃晚饭,身后还跟着被赫默派来转告白面鸮让她陪同指挥官回单人病房休息的伊芙利特。 阿斯兰青年叹了口气。 “小猫,你有你的故事,你应该去写你的故事才对。” 年轻的菲林走在他身侧,白面鸮推着轮椅,缓慢地在空荡的走廊上前进着。 “前辈,我的故事里已经写满您的名字了。”年轻人放弃似的垂下肩,将手搭在阿斯兰青年搁置在轮椅把手上的手背上。刻意放软的声线像是在示弱,却又像是为自己掘了一座浅浅的坟。粉发的菲林少年轻轻地躺进去,然后在墓碑上刻满另一个人的名字。 “又在说笑,你是驼兽吗。”金发的阿斯兰笑了起来。“名字于你于我,早就已经不再重要。”他像是他的小猫一样轻笑,又或者是他的小猫早在朝夕共处的好多年前就已经学透了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没有名字。 也可以说,名字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金发的阿斯兰,他的名字早在养父母也被天灾带走生命时就跟着那两位善良的菲林一同去了,经历过深海的折磨后,他甚至无法回忆起自己的姓氏。那只粉嫩得像是拉特兰特产——洒了蓝色糖霜的云朵棉花糖——的菲林,他有过名字,但之后又放弃了。因为有人总是不叫他的名字,偏要叫他小猫。 “两位早点休息,白面鸮先告辞了。”说是特护病房,其实就是单间宿舍。白面鸮将人送到,又从食堂带来双人份的晚饭后,留下凯尔希惯用的说辞便转身离开。她总觉得这二人间有种令人感到心脏缺血的气氛,像是某种壁障,外力将它刺入曾经亲密无间的二人之间,又像是一层膜,让他们在触碰对方的同时却怎么都无法感受到应有的真心。 她无法理解,她需要询问赫默。白面鸮头顶的耳羽动了动,敏锐地捕捉到粉发的菲林悄悄抬起的手。白皙的手指只是在瀑布般的金色长发上留下一些轻柔得无法被长发的主人发现的触碰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藏进了风衣的袖管里。 等到白面鸮关上门离去,年轻人才敢将手指放到那人发丛中。 “前辈,怎么不让照顾您的人给您梳头?”他垂着眼睛看,随后顺手拈起一束发丝放在手中把玩。“我记得……您应该更喜欢短发才对。”粉发的菲林矮下身子去,用手臂环住那人的脖颈,让鼻尖埋进金色的长发里。他太喜欢那人的长发了,蓬松的、暖金色的发丝,他看着那些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辉光的发丝,总会有种那些污秽的印痕早已被从那人身上洗去的幻觉。 “等我恢复了再打理也不迟。”阿斯兰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小猫,你知道哪有尼古丁吗?”他问。 年轻人皱眉。 “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再吸烟了。”他说。 “就一点。就像维多利亚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那个大侦探,还有他的尼古丁贴。”金发的阿斯兰依旧不依不饶。 “前辈,就算我确实是您的小助理,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满足您的要求。”年轻人用柔和的语气表达了最无情的拒绝。“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您快些好起来。” 阿斯兰青年抚上那双围在自己胸口的臂弯,低低地笑了。 像过去那样,沙哑的、粗砺的笑声。但年轻人只是悄悄抹去那层沧桑的外壳,其下就会露出永远年轻炽热的心。 那就替我打理打理我的头发好吗?金发的阿斯兰小声说。 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开始患得患失。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年轻人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左侧勾起一绺头发,分成三束,再编成辫子,右侧同理。最后将剩下的发丝揽在一块,束成一个高马尾。顺滑的发丝几次想要从年轻人手中滑落,都又被他捉了回来,和其他发束绾在一块。 小猫,你们真的不应该把我带回来。他说。 阿斯兰青年依旧闭着眼,金色的睫毛颤抖着。年轻人没有接话,只是让双手继续动作,在束发绳外侧用丝带扎出了一个优雅而贵气的蝴蝶结。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 你们应该优先选择援助当地的难民,给他们找到一个适合的安置点,我—— 好了,前辈,别再说了。年轻人打断了他的话。 紧接着,年轻人绕上前来,像是赌气一样将饭盒摔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我们吃饭。粉发的菲林掀开半凉的盒饭,均衡配比的营养餐让金发的阿斯兰皱起了眉。 “我不想吃那玩意,我想吃你碗里的rou。”他识趣地没有继续那个话题,也许他的小猫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等过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一个没用的废人。金发的阿斯兰心中还有些侥幸,他大概是最希望自己能早些死去的那个人。 年轻人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再次拒绝,而是用叉子戳起一块rou,递到了他嘴边。 他指了指自己,又狐疑地看了看那块被送到面前的rou,最后望向年轻人的脸。 “你吃。”年轻人几乎要开始咬牙切齿了。金发的阿斯兰只得从善如流地咬住那块rou,将它含入口中仔细地咀嚼着。 一些透明的液滴从年轻人脸颊上落下,粉发的菲林只是咬着牙,直直盯着面前那人。 “求您,别再说那样的话。”年轻人皱着眉,一滴又一滴的泪珠从眼中滑落。像是塔拉边境晨间雾气弥漫的森林一样的双眼将焦点定在金发的人身上,只差让视线化为有形的绳索,把那人死死缠住,一点光芒都不愿漏出来。 “您是我们的英雄,您也是我的英雄。”他站起身来,伸出双手,让两只手都能触到那人的脸颊。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露珠似的凝结在眼角,然后因为负载过量而滑落。那双手像是他的声音一样颤抖,带着恐惧和不舍,以及些微怪异的执念。“除了带您回来把您治好,我没有别的选择。”年轻人的声线早已带上哭腔,而那青年却因此愕然。 “小猫,我……”他懊恼地在心中给了自己一拳。他给出的确实是最佳选项,因为他相信他的小猫能够在他离开后接手罗德岛的日常事务。但他也确实是忘了,他的小猫太依赖他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搭档,而他也是那年轻人唯一付出全身心信赖的人。 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闪闪发光的阿斯兰了,灾难夺去了他的几乎所有东西。他已经快要什么都不剩了。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他无奈地笑了,仰头看着年轻人越靠越近的脸庞。年轻人像过去有过无数次那样将自己的额头紧贴在另一人的额头上。似乎是觉得隔绝他们的那些发丝实在恼人,他晃了晃脑袋,嘴唇擦过那人鼻尖。皮肤终于相贴时,他才终于安定下来。 一些灼人的泪滴掉在金发的人脸上。阿斯兰青年觉得嘴唇一阵发干。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无话可说。 他抬起手,轻轻拍着那人的背。粉发的菲林身后细长而布满绒毛的尾巴缠上他的手,在那只手即将离去时用力牵扯,无声地表达着强硬的挽留。 窗外透进来的夕晖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微弱,从金色变成橙色最后浸染鲜红的阳光将一切都染成赤色,而房间的背光处却因为合金材料的反射显出浅蓝色的光晕。他们沉默着,一勺接一勺地解决餐盘里的食物。年轻的菲林不顾那人反对,将自己碗里的rou全部丢进了对面那人碗里。 因为没法让您抽烟,所以在其他地方纵容一下您,这是没有关系的。年轻人这么说。 年长的一方失笑。 什么时候居然轮到你来照顾我了,嗯?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坏笑。等我恢复了,我要把你扛起来从舰桥上扔下去训练你的软着陆能力。他小声威胁道,然后看到年轻人终于破涕为笑。 前辈,您要是不吃,我可就要收回我借给您的小炒rou了。年轻人作势要去抢,二人便就着餐叉和筷子开始争夺最后几块角峰特制谢拉格风味小炒的归属权,最后以年轻人收回一块小炒rou告终。 “往常都是我照顾你,这下变成你照顾我,还真有点不习惯。”浴室的热水浇在头上时,阿斯兰青年缩了缩肩膀,垂在水洼里的尾巴尖被水流吓得晃了晃,但很快就又落回了水中。“你小时候我给你洗澡,总要弄得咱俩全湿透才能洗完。”阿斯兰青年摇头,温热的水流过右眼四周感染区域的皮肤,他小小地嘶了一声。 “您怎么还记得这么早的事,我都全忘了。”年轻人小声嘟囔着,回忆起小时候那些幼稚的举动总会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羞耻。 “唉,那时候你才刚被我捡回来没多久。”金发的阿斯兰继续讲述着,他靠在浴缸一侧,长长的金色发丝被年轻人握在手中,仔细地揉搓着。薄荷味洗发水的香气随着泡沫的出现逐渐充斥了狭窄的浴室,暖橙色的浴室灯在氤氲的雾气里散发着令人感到温暖的光,暂时隔绝了那些来自外界的寒意。 你总觉得我是维多利亚人,无论我给你什么东西,你都不吃。你还觉得我是想把你养肥了然后吃掉,因为——因为什么——因为你在故事书上看到阿斯兰会吃人? 金发青年又笑了起来,紧接着就感受到年轻人略带恶意地揉乱了他头顶的发丝。 前辈总拿我以前的糗事找乐子。粉发的菲林嘴上说着谴责,手上却还是认真地梳理着那些容易打结的卷发。就连年轻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些小玩笑让他的嘴角都上扬了几分。阿斯兰青年透过尚未完全被雾气覆盖的镜子捉到了这个转瞬即逝的微笑,绷紧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些许。年轻人的眼眶还是因为刚才的哭泣而泛红,他只是看着都感到心疼。 是他不好,他不该让他的小猫哭。 但是小猫也需要成熟起来,不再只是望着他的背影。他叹了口气,闭上眼。 右眼感染区域总会在他思考时传来阵阵刺痛,他实在讨厌这种身体被异类入侵的感觉。 年轻人让那些长得太长的发丝搭在铺好的毛巾上,洗发水的泡沫破裂的嚓嚓声持续了好几分钟才终于结束。他的手指开始落在那人赤裸的皮肤上,先是脖颈,然后是肩部,在手臂上也涂上一层沐浴露后,那双手落到精瘦且富有力量感的腰部。一道狰狞的伤痕自腹部向右延伸至腰侧,那是决定了他们命运的疤痕。 这道疤痕对他的意义,或许是更甚于他的生命的。他不知道他的前辈会怎么看待这道疤痕,因为如此可怖的疤痕在那人身上还有数道。 但——那是金发的阿斯兰第二次拯救了他的证明。 他仍然记得那些梦境,温热的血液洒到他脸上,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更多次。萨卡兹弓手的魔箭向他飞来,当他闭上眼准备接受死亡时,迎向他的却是guntang的、腥甜的热液。有时他会惊醒,有时梦境会延续。血液扑向他,将他包裹,带他回到更加混乱的时空。梦里他和父母一起死去了,小小的尸体趴在废墟上,金色的阿斯兰没能救回他的小猫,孤独地作为指挥官生活着,最后死在吞噬一切希望与灯火的深海。他从梦境内更深层的梦中醒来,看到箭尖穿透了那人的身体,只差一寸就没入他的眉心。 那是最后一支箭——去解决她,小猫。他说。血液从金发的阿斯兰口中溢出,随着那些被吐出的字句滴到男孩脸上。男孩抓起那人常带在身边的短刀,飞向萨卡兹弓手的藏身处。 又是血液,还是血液,粘稠的、腥臭的血液流得到处都是。他胡乱地用短刀将那萨卡兹弓手刺穿刺穿再刺穿,像是痛恨那些毁了他的家园的贵族一样,男孩用毫无章法的手段杀死了那个弓手。但在被血液浸没的废墟中仍然开出一朵鲜红的玫瑰。男孩回头,看到金发的人跪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喘息着。他扑过去,抱住那个过去他从来不愿亲近的,被他认为是维多利亚人的阿斯兰。 别死,求你,别死。男孩颤抖着,像是又一次回到掩埋着父母尸体的废墟之上。他无助地求着,撕下自己的衣角试图给那人包扎。 别死。别死。别死。别为我死。 男孩只能祈祷,抱住那人沉重的身躯哭泣。他惊惶地看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金发阿斯兰被后续赶来的医疗小队抬上担架,苍白的面容至今仍会成为年轻人噩梦的主演。 他想,从那时起他就不再是塔拉人,更不可能是维多利亚人,但他也不想只做罗德岛的人,他是那个金发的阿斯兰的小猫,小猫愿意为了他的前辈献出一切。 魔箭造成的穿透伤让金发的阿斯兰耗费了半年的时间来休养。好在那一战过后战事便暂时告结,后续再无需要他亲自带人上阵的大战。 所有人都看到那个脸上身上沾满鲜血的男孩开始变得温顺内敛,像是经过驯化的猞猁,从凶猛的野兽变成讨人喜爱的小猫。但也有人看到男孩的眼神开始跟随那个金发的阿斯兰,最开始只是隐晦的注视,在那人恢复活力回到战场时,那些被藏起来的崇拜便尽数倾泻而出,年轻的菲林开始跟在那只闪耀的阿斯兰身边,寸步不离。 “前辈,您那时候为什么要救我。”他抚摸着那道疤痕,低声问道。时隔多年他依旧会感到心痛,因为他才是那个早该死去的人。 “我会死在塔拉边境的废墟,我还会死在和萨卡兹冲突的前线,我还可能留在伦蒂尼姆旧城遗址。”他念着,丝毫不在乎金发的阿斯兰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我想救你,就这么做了,你为什么要自责?”阿斯兰捉住粉发菲林的手,放在腹部另一侧的疤痕上。 “这是我为了从变异的巨鳄手中保住德克萨斯,让她能活着回到本舰传讯时留下的,”他说,紧接着拉住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放到异变的右眼上“这是伊祖米克和他的子代造成的感染,如果我不站出来,留在那儿的就会是玛恩纳。” “我相信我的所作所为都会有意义,我不会后悔。我相信我不会死——好吧,我或许会死,但我死得从来都不是没有意义。”他顿了顿,然后继续道。 “我看到萨卡兹弓手射出魔箭时在心里推演了至少五种解决方式,但只有扑过去挡住它是最快捷、成功率最高的。” “经过我的计算,医疗小队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会赶到,我的死亡率只有四成。”他并没有给年轻的菲林插话的机会,过去的灵魂钻进他的身体里,让他再次熠熠生辉。 “为什么不试试?哪怕成功率只有三成,我也会救你。”他叹了口气。 “前辈,我原话奉还。”年轻人冷静地反驳,只短短几个字,就让金发的阿斯兰再次泄气。 好吧。但是下次不许这么做,要以最高效率为准,明白了吗?他有些懊恼地回答。 下次的事,下次再考虑。年轻人脸上重新挂起了一个略显愉悦的微笑。这次轮到我来陪着您了,您可不许又偷偷跑掉。年轻人说。